“噌”地一聲輕響,淡藍色的尾焰上跳動著紅色的火苗,在海風地吹拂下頑強地矗立著,劉禹無語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年青人,將嘴裏的煙伸過去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向著腳下的大海吐出去,這是一片湛藍的海麵,沙灘上除了些魚蝦的屍體沒有現代的汙染物,而這樣的情景在沿岸隨處可見。
寧海,顧名思義同隔壁慶元府的定海、淮東路的靜海一樣都寄托著百姓對於~大海最樸素的希望,可是從現在的時空一直到後世,表麵平靜的大海下都深藏著各種不為人知的危險。大航海時代還有將近兩百年才會開啟,誰不知道出海就是將腦袋寄在褲腰帶上,任憑老天爺的處置!
“寧哥兒,大道理不說也罷,隻一條,你父親將你托付於某,若是你有個差池,豈非陷某於不義?再者說了,你走了,讓雉姐兒怎麽辦?”劉禹的語氣不高,就像是普通朋友談天那樣,這時空的年青人都早熟,雖然大了他十多歲,劉禹也不想擺出長輩的姿態來。
一直保持著行禮姿勢的薑寧麵上一滯,他不知道是“父親”這兩個字影響大,還是後者影響大,或許兼而有之吧,之前那種倔強的表情也不知不覺鬆了下來。劉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坐了下來,這是海邊的一塊大石,離著海麵有丈許高,下麵的海浪一波波地衝上沙灘,又一次次地退了下去。
“你欲做些事情,某都知道,跟在某身邊,確實有些委屈你了。別著急,事情是做不完的,接下來的情勢你也清楚,咱們的時間很緊了,到時候隻怕你分身無瑕,別來叫苦就好。”劉禹笑著說道,薑寧現在的狀態有點像自己剛出校園那會,一心想著做事賺錢,什麽吃苦怕累的都不在話下。
“可張瑄那處,太守需要一個得力的人盯著,某總看他有些桀驁的樣子,怕是有了些別的心思,會誤了咱們的事。”薑寧的話讓劉禹點了點頭,這話很對,人可以放出去,可這支力量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裏,用得好了就會是一支奇兵,但怎麽做他還沒有一個全盤的計劃。
“明日你就帶人出發,先去將他們的家人接來,若是他們那裏還有自願加入的,也是一並如此。還有朱清等人的家人,也不要忘了。人數太多的話,去找當家官府命他們安排一艘海船,你也可以體驗一下這大海與大江之上有何不同。”
薑寧一一記下,他的懷裏揣著葉應及從禁中求來的聖人諭令,上麵清楚地寫著許他便宜行事,在兩浙之地隻要不是殺官造反,幾乎是通行無阻的。更別說那些全都是賊人家屬,押解到何處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在沒有別的倚仗的情況下,這麽做也是唯一的辦法。
至於張瑄的心思,他也不指望這人馬上就變得忠心耿耿,同解呈貴一樣,隻要能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就算是互相利用也無妨,總好過被韃子召了去,現在來說,自己能給他的遠比韃子要多,他還沒有理由立刻就倒過去。
得用的人手還是太少了,他現在能完全信任的也隻有當初一同赴當塗的那隊親兵,一番大戰下來,活著的不過十來人。最高的李十一已經升到了都頭,最差的也是個隊正了,眼下是各有職事,除了信任,要主持這麽大的一件事,能力也是不容忽視的,否則隻會適得其反。
薑寧恰好就是能力與信任都足用的人,可劉禹卻沒法這麽做,原因也確實就像他說的,出了事損失太大,他無法承受這個結果。薑寧同自己一樣已經定了親,有事還要連累雉奴的一生,無論如何也是不行的。
按照與老丈人商議的時間,自己同璟娘的親事定在了下月初三,這是離著最近的一個黃道吉日,還有不到十日的功夫,趁著這個空閑,他正好處理一下自己的事,有許多事情都要提前開始準備了。
“喔,他們如此說麽?”王熵彈了彈手上的幾頁紙,輕蔑地說道,若不是還有幾萬俘虜在手,以及那些使者,元人隻怕連這樣的表麵功夫都不會做,可一國重臣就這麽被刺殺了,朝野大嘩之下,想要平息又豈是簡單的事?
現在政事堂已經在考慮夏貴的追封之事,八十高齡的人了又是歿於王事,幾方商議之下,已經有了初步的意見,他身前就已經做到了‘檢校太保、開府儀同三司’的高位,因此追封一個郡王也是應有之事,而選定的名號“和義郡王”原本是為了呂文德準備的,這可真是諷刺。
“恩相,下官也是這麽同他們說的,敷衍塞責我大宋絕不會答應,不過那個廉尚書苦苦哀求,看著像是有幾分真心。下官想著,左右咱們占著理,不如先與他們談著,條件嘛,盡可以開,真的一口回絕了,不免給了他們借口,再生事端就不好了。”
陳景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王熵的表情,見他並沒有表現出憤怒,於是輕聲說道,王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去年元人南侵用的借口就是郝經一行被扣留,再這麽僵持下去,難保他們不會再來一回,談是肯定要談的,可不是現在。
“也罷了,此事先放放再說,晾他們幾日,免得再生驕縱之心,到時你也好與他們談。”王熵將那些紙丟在桌上,眼下賊人跑進浙東肆虐的案子才是重點,人雖然已經抓住了,怎麽處置怎麽向聖人交待還得商量一個法子出來,他本就是打算出門前往禁中一行的,沒曾想陳景行突然找上了門。
見了他的表情,陳景行哪裏還不明白,當下就起身告了辭,出門時臉上已經帶上了笑意,平章說的是你與他們談,這不就表明與元人談判的差使落到自己頭上了麽?這樣的大事辦下來,功勞自然不消說,難得還是少有的大勝,留名青史怕是板上釘釘了。
王熵帶著隨從到達政事堂的時候,陳宜中和留夢炎已經等在了大堂上,他們二人的神情頗有些怪異,仿佛看到了什麽無法理解的事情,讓王熵心下暗暗稱奇,都坐到了宰相的位子,喜怒不形於色是基本功夫,今天這是怎麽了?
“平章來得正好,你也看看吧,這是一早剛剛到的。”三人見了禮之後,留夢炎將一封文書遞了過來,王熵接來一看,上麵的封口已經打開了,貼的是六百裏加急的印章,封麵上寫著“台州急務”幾個字,他一時便想到了,這是從寧海來的?
“嗯?”拿出裏麵的文書展開才看了幾行,他就不由得哼了一聲,怪不得陳留二人是那般模樣,來的是葉夢鼎的奏書,上麵對朝廷的作為表示了很含蓄的感謝,這也是應有之義,可奇怪的是,他居然在文中直言,此事與紹興府關係不大,希望不要加罪於他!
說實話,出了這樣的事,於公於私都要給出一個交待,依三人原來的想法,自然是當地主官,浙東帥司難辭其咎了,就連這個位子的後繼人選,他們都已經有了初步的結果,這原本就是為了安撫葉家,也給聖人交待,可現在受害人自己提出不希望動他,這要如何是好?
“那王霖龍是少保的故舊?”王熵看完後按了按自己的腦門問道,陳宜中首先就搖了搖頭,他掌握的消息來看,這人非但與葉夢鼎毫無瓜葛,反而當年似乎還有些嫌隙,唯其如此他們才會想不通。
“你等原來定的是中書舍人王應麟接任,此人與葉家有隙否?”這話一說出口,王熵自己就先笑了,王應麟是淳佑年的進士,年紀輕輕就登了科,學問是極好的,素來也是與人為善,怎麽可能會有那等事。
“既然如此,你們說說看,少保這是何意?”想不通的事情就幹脆不想了,王熵同他們一起坐到了榻上,指著手裏的奏書說道。這件事要如何措置,葉夢鼎的意見是關鍵,他既然保下了王霖龍,那之前所議的自然就不作數了,現在怎麽辦?
一時間,陳、留二人都做出若有所思狀,誰也沒有接話,葉少保不過是個請祠官,就算是駁了他的麵子也礙不到自己的前程,可誰叫事情後麵牽著太皇太後呢,可以想見的是,這封奏書送入慈元殿,聖人肯定會準了。
“我倒有個想法,平章、陳相,你們看看,這奏書上提到了紹興府、提到了嵊縣,可唯獨沒有提到海司,這是不是說明少保對他們有所不滿?”留夢炎接過來又看了一遍,突然開口說道。
海司?王熵和陳宜中眼中同時一亮,怎麽把這茬給忘了,這件事,紹興府和浙東帥司固然有錯,可賊人說到底也是從海麵上來的,沿海製置司同樣難逃其咎,既然紹興府保下了,那也說不得就輪到他了。
“漢輔說得對,少保不言,咱們不可不查,海司怠政失職,致使盜匪橫行,傷及無辜,罪責難逃,就按這個意思擬個條陳吧。至於誰去接任,依老夫看不必提了,直接交聖人裁斷,與權,你意如何?”
王熵叫著二人的字說道,眼下政局剛剛穩定一點,不宜牽連過多,不管葉夢鼎是不是這個意思,能追責的也就這幾人,不過挪個位子,對做官的來說是常事了。陳宜中當然不會在這種事上與他別苗頭,聞言點點頭,叫過了房中的屬吏,就在榻上開始寫上呈太皇太後的本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