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言語,過了小半刻鍾,隻見傅明琛迅速以剪子鑷出一樣東西,輕籲了口氣,“好了。”
潮笙把雪秀放回枕頭,手累得都打顫了。
“真的有蟲子麽?”她甩著手一骨碌下床。
傅明琛將一隻極小的甲蟲給她看,那蟲子已經瀕死,動作緩慢,身上黑紅相間,看起來毫無威脅。
“春夏之季,盡量少在草叢中坐臥,蜱蟲很毒,尋常大夫通常很難診治,故而錯誤判斷錯過治療,導致被蟲子咬後無藥對症,很快喪命。”
潮笙被他說得膽顫心驚,“會致死?!”
“嗯。一年前在川渝一帶曾經有瘟疫橫行,去了才知道是蜱蟲作祟。”傅明琛看了看躺在床上什麽知覺都沒有的雪秀,“她能不能醒,要看她被蜱蟲叮咬多久,蟲子又在她耳朵裏有多久了。不過,就算她能醒來,她這邊耳朵恐怕也很受影響。”
潮笙心中一片蕭索。
隻要她能醒來,能活著,比別的什麽都重要!
她望著拿濕潤布帕淨手的傅明琛,心中對他的敬佩油然而生。他看起來應當也隻是才到弱冠,卻比年至不惑、花甲的老大夫還厲害!可見未必年紀大醫術就會高明!
傅明琛淨過手後到問潮笙屋中可有水,潮笙搖搖頭,“我去外頭給你找些水。”
“不必,我自己去吧。”
潮笙坐到雪秀邊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說給雪秀聽。“這麽好的大夫,會救好你的。雪秀你快點醒來!!”
回想剛剛他進來時說“受王爺之托,來替姑娘看診。”
這句話像爆竹在她腦海中炸開來。王爺?王爺?
心跳陡然加速。
救她的公子是王爺?
潮笙久久不能平靜。怪不得他身上有著貴族之氣,怪不得他舉止都顯出良好教養。王爺,難道不是應該在皇宮裏待著的麽,他怎麽會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口,曾蘇和傅明琛一同進屋來了,傅明琛交待曾蘇去熬藥。然後和潮笙道:“藥熬好後,趁熱喂病人喝下,一天四次藥,明早我會再來。”
“是。”潮笙將傅明琛送出門,目送他走遠。
“哈,人都走遠了,你還看!”沒正經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曾蘇。
潮笙哼了聲,“又不是看你。”
他扮個鬼臉,“稀罕你一個小丫頭看啊!你喜歡我師父,倒也算你有眼光。”
潮笙冷下臉來,“誰說喜歡了,真是莫名奇妙。”
“哪有姑娘不喜歡我師父的?他都把皇宮裏的公主們迷得七犖八素,要不是皇帝的女人不敢有違宮規,隻怕也都朝他飛撲而來了。”
“喂,你長了一張隻會亂說話的嘴巴麽?怎麽不怕隔牆有耳!皇宮中的事情,是可以隨意討論的麽?”
被潮笙一搶白,曾蘇有些難堪,不過他是個大咧咧的性子,也沒放心上,反而覺得她講得挺有道理。他上下打量著她,“看你小小年紀,懂得還不少。”
“既然你是傅大夫的徒弟,想必沒少進宮,往後若管不好自己的嘴,恐怕不但毀你自己,連你師父都要受牽連。”
曾蘇摸摸鼻子,“知道啦。看附近沒人才說的——”他立刻又換上了笑嘻嘻的沒正形的臉,“你老實說,師父是不是英俊得天下無雙?”
“俊是俊,總不至於天下無雙!公子也比他好看啊……”
“公子?哪個公子?”
哦,如今,應該改口了。“救我們的王爺。”
“你說十王爺啊!十王爺是我們大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了,除了我師父,也沒人能和他比肩。”
“……皇帝,有很多王爺麽?”
曾蘇正了正臉色,“本朝有十六個王爺,七位公主。”
真夠能生的!隻看龐大的子女數量,也知道皇帝後宮佳麗如雲了!難為的是皇帝生這麽多子女,也不影響大宋近年的太平盛世。
如今天下分四國,宋、齊、梁、陳。
國土以齊國為最大,陳、梁、宋次之。齊國近年來內部政變不斷,陳梁虎視眈眈,以至於民生潦倒,要論,應當是四國中國力最弱的。宋國國土雖然是最小,但由於資源豐富,賦稅也寬容合理,近年來發展得甚是迅速,百姓生活富裕安定。
宋國甚至有許多福利,例如過年過節,由國庫撥款開倉放糧,百姓按人口取年節之美食。如此寬宏舉止,令百姓非常愛戴宋國皇帝,良性循環使得他們的國力蒸蒸日上。
四國之間十年前簽署約定,停止已經長達十幾年的征戰,畢竟長年打點,哪個國家都吃不消。他們以交換質子的方式獲得最近十年的平穩,也讓百姓過上了安穩的日子。
四國目前都沒有想要破壞平衡的苗頭,安穩的日子來之不易,從戰場走過的皇帝們心中也心有戚戚焉。
“你打聽這個做甚?”曾蘇把熱熱的藥壺放到桌子上,再將深棕色的藥汁倒到綠色荷葉碗中。“喏,把藥趁熱喂你妹妹喝吧。”
曾蘇離開了,潮笙獨自喂雪秀喝過藥,便坐在窗邊發呆。外麵綠意幽幽,屋內也很涼爽,前幾日趕路的燥熱一掃而空。
她想起十王爺。他帶她回京,並且在第一時間找了傅大夫替雪秀治病。她相信雪秀一定會醒!往後的路要怎麽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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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辰張著雙手,貼身丫鬟梔子正在替他穿衣。紫色常服,滾著銀色紋路,是不見外客的裝束。
腰間係了條白色紫邊的腰帶,梔子微笑著說:“好了!”
簾子外頭一個小丫鬟的聲音脆生生地響起:“稟殿下,傅大夫來了。”
梔子請示司辰,掀簾出去和小丫鬟道,“請到儀蘭亭。主子很快就來。”
司辰慢悠悠地係上一個錦囊,信步走了出來。
儀蘭亭在司辰住的寧心殿花園中,往往司辰待客都請到那兒去,就著水聲潺潺,花香幽幽,不論談公事亦或私談,都極合適。
遠遠地看到紫衣公子走來,傅明琛便已站立。雖說他們是多年的好友,尊卑身份卻不敢有違。
司辰邁進儀蘭軒,“很久不見了,明琛。”
傅明琛微微笑,“也不過兩月有餘。你此次遠遊,去的真是夠遠。”
“把宋國能走的名川大山都走遍了。”司辰談及此次行程,眉眼間透出喜色。
“可有收獲?”
司辰忽爾一笑,“要說收獲,還是有的。我不是帶回來兩個姑娘?”
傅明琛以拳抵唇,笑了,“嗯,確實是帶回來了兩個姑娘。寧潮笙還是個長得頂漂亮的小姑娘。”
“哦?”司辰笑意淡淡,星辰般的黑眸打量著傅明琛,“你覺得她很漂亮?”
傅明琛舉起桌上的茶杯,飲了一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不曾往府中帶過小貓小狗,何況是兩個人。”
“嗯,我覺得潮笙很有趣。雪秀是什麽病症,診出來了?”
“診出來了,能不能活,隻能靠天意。”
“天下間還有你醫不活的人?”司辰誇大地笑問。
傅明琛是宋國最有名的名醫,名氣遠傳四國,常有病人慕名前來投醫求救。他從小就跟著被尊稱為醫聖的祖父習醫,耳濡目染,八歲就能替人診病,十二歲名揚天下,年僅二十就累積了豐富的經驗,到他手中的病人,甚少有來求他而無功而返的。
“醫術再高,也不可能逆天行事啊。雪秀送來的太遲了,倘若一發病就送來,如今早就好了。”
“不管怎麽說,盡力吧。”
“那兩個丫頭,打算收在身邊麽?”
“也許吧。”話音才落,不遠處傳來嘈雜的聲響,梔子慌慌忙忙地跑過來,見傅明琛在,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明琛不是外人,有話直說。”司辰吩咐。
梔子這才說道:“黎姑娘……她在春芽園和您帶回來的姑娘吵起來了!”
司辰一怔,隨即放下茶杯和傅明琛道,“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