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自染了風寒之後,便不再騎馬,每天都與傅明琛在馬車中,或看書,或下棋。
連著大半個月都是好天氣,沒有刺客沒有多生枝節,一路順暢地已經將到京城金都。
“你要入宮嗎?”傅明琛抬眸看他。
“是。”司辰的嘴角勾起笑意,“也該進宮了。”
傅明琛看了看他,“有勝算嗎?”
“積羽成舟,現在缺的不過是最後一根羽毛罷了。”
傅明琛淡淡地笑,笑意卻不曾達到眼底。和司辰是從小的交情,明白他的理想報複,但從不曾公開支持他的政治立場。傅明琛是個明白人,他就隻是個大夫,依附誰都不如依附他自己,所以雖然和司辰友情甚篤,也不會在他的政治生涯添一筆。
“我沒有記錯的話,再過幾天,就是你大婚的日子。”
司辰點頭:“沒記錯。”司辰長指像毫無意識地在方桌上輕敲,“娶她,是父皇的賜婚。家中多個人罷了,於我而言沒什麽區別。”
“從前提到黎姑娘,你好歹還掩飾掩飾做做麵子,如今對她隻剩厭惡了?”
“著實太不懂事了些。”司辰淡淡道,“做麵子自然還是要做的。不顧她的臉,也要顧黎潤生的麵子。”他忽然抬頭望著傅明琛,“不像我們皇族子弟婚姻做不得主,你是個自由人,怎麽老大不小了還不娶妻?”
“寧缺勿濫。”
“世間那麽多女子,就沒有你能看得上的?”
“世間那麽多女子,我遇到的還沒有我能看得上的。”
“眼光太好。也不知道你將來的妻子會是何等模樣。”
傅明琛認真道:“模樣是其次。能夠知心貼心才是最重要的。咳,不談那些。緣分來了,我自己會把握的。”
司辰想到什麽,說道:“這次經過郡邊,我去看了將雨。”
“他好嗎?”
“已經不是將雨了,或者應該叫他釋空。真的斷了七情六欲也罷,世間多少苦,都源於一個情字。”
“你小小年紀已經看清了,倒不怕你為情所苦了。”傅明琛笑道。
是嗎?司辰卻有些恍忽了。他手中握著握不緊的什麽,不管是鬆是緊,它似乎總會悄悄溜走。
那一瞬間的恍忽,隨著接近皇城而被另一副神情取代。傅明琛在醫館附近下了車,而司辰則直接驅車到皇宮之中。
宋國的皇宮乃是前朝所建,在位的信德帝寬人嚴己,對待百姓非常寬厚,對於後宮用度卻主張不能奢華,所以宮裏到處都顯得樸素些。
本朝十六位王爺,除了太子之外還有三個未滿十六歲的王爺住在宮中,而滿十六歲的,則都賜了府邸住在宮外。
司辰先去向母親請安,永貴妃見到他甚是喜悅,拉著他的手東家長西家短地詢問。看了看沙漏,她忽然道:“你父皇的公務應當差不多處理完了。你去向他請安吧。”
司辰辭別了永貴妃,去往禦書房。迎麵看到頤辰匆匆趕來,臉色難看至極。
“皇兄。”頤辰將司辰一拉,就要往回走。
司辰撇開他的手,“皇兄風寒未好,你還是離得遠些,免得被傳染。”
頤辰回過頭瞪著他,冷笑:“風寒?你倒是演得一手好戲。”
“頤辰,你別再沉淪下去。我說過我對你來說沒有威脅,你又何必屢次為難我。”
頤辰繼續冷笑:“沒有威脅?你以為誰會信?我知道你抓了陸迅。你想怎麽樣,你說!”
“伏擊我的事,果然是你做的?”司辰眸光一冷,“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相煎何太急?如果不是你屢屢在父皇麵前說我不好……”
一陣踏步聲響來,威嚴的嗓音響起:“住口!”
司辰與頤辰似乎都怔了怔,回首看到信德帝穿著黑底金龍的袍子大踏步而來,略顯滄桑的臉上神情凝重。
看到他,頤辰麵色瞬間大變,司辰卻是率先下跪:“給父皇請安。驚擾父皇,請父皇恕罪。”
信德帝一把將司辰扶起:“何罪之有。聽說你去陳國的路上受了傷,染了風寒。可好了?”
“好了,明琛親自趕來,有他調理才能快很多。”
信德帝看了眼惶恐跪著的頤辰,連理也不理,扶著司辰的手回到樂妃的雨潤宮。
頤辰看著信德帝的龍袍滑過他的手,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心中驀然湧起仇恨。父皇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他!若不是因為司辰,父皇萬萬不會這樣對他!
這廂在雨潤宮中,樂妃早泡好皇帝最愛喝的雪前龍井,信德帝安坐在寬闊的美人椅,吩咐司辰坐到身旁。
“這一趟去陳國,可得到了好消息?”
“是。父皇要的東西兒臣都已經拿到了,方虛子因為忽然去逝無法將他帶回,但兒臣手下的侍衛已經在追尋他入室弟子的下落,相信一段時間後就會有結果。”
樂妃望著他道:“哦,原來你去陳國是替你父皇去辦事?前兒還有耳聞說你去陳國是送那什麽才女……”
司辰臉上神情有些恍忽,語氣低落:“順道送她去陳國的。”
信德帝望著他,拍拍他的肩膀:“男兒重在事業,女子麽,總能叫你遇上幾個怦然心動的。就是她那份癡心可貴。”
樂妃一臉迷茫,“你們在說什麽呢?司辰為何一臉悶悶不樂?”
司辰將紀君芙替他擋一劍,在陳國被她師兄殺害之事告知。樂妃拍拍胸口:“真沒想到……”她輕撫司辰的手,“你也莫太傷心了。”
“兒臣隻是念在她為兒臣擋那一劍。如果不是她,興許我今日不能再坐在這兒對父皇、母妃盡孝了。”司辰聲音低沉,有著濃濃的失落,“在半路上聽聞她去逝,原想奔喪,又怕耽誤了婚期,隻派人代去憑吊。”
“那位姑娘既然對你有恩,該派人安撫安撫她的家人,給些撫助的銀兩。”
信德帝也道:“做得好。馬上就大婚了,去奔喪也晦氣。你從小善良我是看在眼裏的,不像頤辰……”他的眉深深地皺起。
“父皇你也別太怪罪他,他畢竟還小……”
“不小了,也已經十六了!他所做的事情,又哪一年像個未經世事的少年郎。”
司辰緩緩跪下:“父皇息怒。頤辰他確實還小,有些事情可能是受人唆使才犯下錯事。”
樂妃一怔,“他……怎麽了?”
“沒什麽。”
信德帝沉聲道:“又何必再瞞著。你雖然一片好心,可頤辰卻不領情!幾次三番加害於你,這次若不是紀君芙替你擋一劍,結果簡直不敢想象。”
“父皇你怎麽知道?”司辰露出一臉惶恐。
“這麽大的事,父皇怎麽可能不知道?偏偏你一個字也不提!你有時候就太寬厚了!”
司辰抿抿唇,磕了磕頭:“請父皇再饒過頤辰這回。他還小,一時做出錯事也是有的。”
“朕自有主張。你起來吧。”
司辰低垂的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很好,真是好極了!積羽成舟,就算這件事不是壓倒信德帝對頤辰的信賴的最後一根羽毛,也相差不遠了。
寬厚麽?
嗬嗬。信德帝為何會收到消息?司辰抓了陸迅又放走他,為的就是讓信德帝覺得他“寬厚”。掌握頤辰陷害他的證據而完全不對信德帝吐露分毫,營造一個寬厚善良的形象。
目的達成了,真是極好。
頤辰沉不住氣,請了江湖上頂尖的殺手組織來殺他,可惜的是,殺敵八百,自傷了一千。父皇對頤辰早有微詞,經過這件事,隻會更加失望。
最好他乖乖地閉關思過,否則太子之位很快就要交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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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馬在官道上快速地往前奔跑著。
潮笙朝後麵喊道:“快點,馬上就要下雨了!”
阮少謙嘟嚷:“下雨,又是下雨!你們宋國是不是整天都下雨!”
潮笙聽不清他在嚷什麽。眼下就要九月,天氣已經一日比一日涼,若是淋了雨可是很容易生病的。
帶著阮少謙已經走了八九天的路,怕阮少謙被追殺,一路他們都走得很倉促,故而幾天就到了宋國境內。
總算到達郡邊,眼見馬上就要下雨,隻好隨便找個地方躲雨。阮少謙才拉好馬躲到屋簷下,雨已經滾了下來,狂風驟雨,閃電驚雷。
阮少謙呼了聲:“天氣怎麽說變就變的。你們宋國人民也太不容易了。”
幾天下來,他們已經熟悉了,說話也不那麽拘謹。潮笙發現阮少謙完全就還是個孩子,比她還大一歲,但不管是麵孔還是思想,都幼稚得很。
她問過他為何那些人要殺他,他答曰:“他們是師父的仇人。”
從沒聽過恨巫及屋,因為恨他師父連帶著也要把他殺掉的。潮笙原以為他是裝傻,沒想到他是真的這麽想。
他難道沒有想過,殺他,是為了防止他那身異術為人所用嗎?
阮少謙擦了擦頭上的汗,“喂,我們什麽時候到金都?”
“按我們現在的腳程也要二十多天吧。”她一邊默默數著,等她回到金都,司辰已經成親了吧?
……遲些回去也好。
“路上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我們順道玩玩?”見潮笙瞥了他一眼,他認真地道,“大不了替你妹妹治臉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