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知道謝運山是誰。一名將軍,長期駐守軍營,這次是為了參加傅明琛的婚宴特意趕回來。
潮笙不懂司辰為何要他死,但她也不會去問。
“今晚酒宴後動手。”他說。
潮笙點了點頭。
“一定要完成任務。對了,今晚,你不要出現在宴席上。”
潮笙又點了點頭,抬眸看向司辰。他的視線與她短暫地相接,又避開,眼裏是一派的冷漠。
她皺了皺眉。他生氣了?為什麽呢?自她回來的那天夜裏他們見過之後,他沒有再出現在她麵前,他走的時候是溫和的,還吻著她的額頭說過幾天再陪她。現在的冰冷眼神,好似前幾天他的溫和像是她發了個美夢。
“好。”
他走了,沒有多餘的眼神轉身就走,潮笙呆立,看著他頎長的身影漸走漸遠,忽然有點明白過來,他和以前不同。
從第一次見到他,他雖然冷漠,但望著她的眼神是溫和的。他的眼神從來沒有如此冰冷過。
那天晚上,她沒有參加傅明琛的宴席。她不知道一向冷靜而自製力超凡的傅明琛喝得爛醉,也不知道那晚司辰陪著爛醉如泥。她埋伏在謝運山回家的路上,侍機而動。
亥時三刻,終於等到騎馬歸來的謝運山。
謝運山長年在軍營,有軍人的一身傲骨和硬朗,盡管已經四五十歲的年紀,依然很淩厲,身體不見發福,身板挺得筆直。他騎著馬奔在巷子裏也像奔馳在沙場。
潮笙伏在一個屋頂上,黑色夜行衣讓她融入在夜色之中。她手中甩出一個飛鏢,鏢體直接沒入馬的後腿,馬慘叫一聲,軟軟地摔了出去,謝運山蹬著馬穩穩地落到地上,看到馬腿上的傷,立馬知道有人伏擊他,他粗著嗓子大喝:“誰!明人不做暗事,鬼鬼祟祟算什麽?!”
潮笙也不打算鬼祟,從瓦上飛下來,長劍亮相,每一招都是致使招。
謝運山接了幾招,被她擊得後退幾步,知道眼前的雖然是女子,卻有非常靈巧的身手,頓時不敢大意,全力來接。
可惜的是,他沒有帶刀劍。
他今兒甚至沒有帶仆從。
他畢竟是有了年紀的人,硬著接了幾招已經漸顯疲態。潮笙手下完全沒有留情,一刀落在他脖子上,血猛得噴射出來,她長劍一擋,幾分薄血全部灑到了劍身上。
“你……”謝運山捂著像泉水般噴血的傷口,扭曲的臉已經說不出話,往前拖著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
然後,他倒了下去,抽搐著,身下是一大灘的血。
潮笙腳不沾地越過屋簷,在一處早已經被廢棄的屋子裏換下夜行衣,燒掉它,然後換回自己的衣服回王府。
她用澡豆洗手,洗了很多很多次,手上仍然是如影隨行的血腥味。
雪秀忍不住看她:“潮笙,你再洗手就要破皮了啊!”
“哦,再洗一遍就好了。”
“手又不髒,用得著那樣洗嗎?”
潮笙看看她,見她眼角含笑,便問道:“這麽開心?孟華來陪你了麽?”
她的臉紅了,點了點頭。“他來問我願不願意。我答應他了。”
“恭喜你!”潮笙由衷地替她開心。“什麽時候辦喜事呢?”
“他說會先去買一間房子。”
“他計劃得很好。”
雪秀人逢喜事,顯得格外高興。“可是,不知道太子會不會同意呢?不管怎麽說,我的身份還是王府裏丫鬟。”
“他會同意的。你放心。”
潮笙又洗了一遍手,沐浴了一個時辰,她才去睡。她接連好幾天都沒有見到司辰,孟華來過一次,讓她不要出門,除此之外,風平浪靜。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整整半個月,連雪秀都意外了:“司辰最近都沒有來找你麽?”
“沒有。”最初幾天,潮笙心裏七上八下,慌亂而痛苦。然而過了幾天,她就覺得好些了。他也許是忙,應該,應該是忙。畢竟當太子需要協助信德帝批很多奏折。一時走不開也是有的。
“怎麽回事呢?”
“不知道。”
“潮笙……”雪秀欲言又止。
“怎麽了?”
雪秀拉住她的手:“我聽孟華說,那個,太子妃有身孕了。”
轟得一聲,腦子裏有片刻空白。潮笙聽見自己虛偽的聲音:“哦,恭喜他。”
“你……你不要緊吧?”潮笙說,“他既然成親了,那太子妃有身孕是遲早的事。”
她點點頭,麵色平靜,“那是當然。”
“除此之外,”雪秀有點兒艱難地說,“他新納了個側妃。就在幾天前。”
潮笙的心徹底地冷了下去,“哦。”
雪秀心疼地摸著她的手:“你是不是很難過?本來我不想告訴你的,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說不定這就是他現在不怎麽來找你的原因。如果他,他……那你也不要喜歡他了。反正他在皇宮,管不著你。你可以自由自在的過生活。”
這樣的自由,真是很令人疼痛。
她以為他是忙,或者說她騙自己他是因為忙所以不來找她了,原來,他是被別的人絆住了。
她有些止不住地想,他新納的側妃好麽?他喜歡麽?
應該是喜歡的吧?否則他不會不來找她了。也許……也許他已經不再喜歡她了。感情的消逝原來是那麽容易的事嗎?在齊國他們還好好的,甚至她回來那一天,她還能看到他眼裏滿滿的情意。
怎麽才二十幾天,一切都變了呢?
距離傅明琛大婚一個月後,司辰終於再一次來到王府,而潮笙已經一個月都沒有出過門了。孟華說司辰在儀蘭亭等她,她怔了好一陣子,才踱步去見他。
她有點緊張,有點心慌失措。他站在儀蘭亭裏看著湖麵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遠遠地看著他,竟然有點不想靠近。她害怕從他口中聽到一些她害怕聽到的事情。別人告訴她,她還能接受,她不知道如果那些話由他說出來,她會不會崩潰。
她深呼吸,深呼吸,如此反複了好幾次,才踏進儀蘭亭。
他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來了。”
“嗯。”他看她的眼神都淡了,這一瞬間,她已經什麽都明白了。
“那個事情,做得很好。”
潮笙想了想,才明白他說的是殺掉謝運山的事。這樣被誇讚,她隻覺得很冷很諷刺。
她聽到他低咳了幾聲,想到現在天氣已經轉冷了,換季時他比較容易咳嗽。“生病了?”
“沒有。”他不多說,“過兩天,你帶著阮少謙去福臨山,找一處僻靜的地方試一試他的火藥。”
“是。”
他沉默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不知道應該不應該上前一步,示個軟?
一個多月不見,她想他。想他身上的味道,想他的擁抱,甚至想他嘴唇的溫度。可,她能夠上前一步嗎?若他推開她呢?她會不會是自取其辱?
終於,她還是沒有邁出那一步,她沒有勇氣,她不敢。
兩人沉寂了一刻鍾,他道:“我走了。”
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會兒,與她擦肩而過,袖麵拂過她的手,熟悉的氣息一晃而逝。他沒有停留,繞過假山,消失在視野裏。之前的各種猜測終於在現在落定為真實。
他對她的眷戀用完了,他已經不再喜歡她,沒有任何留戀了。
她連呼吸都是疼的,木然地站著。好久之後,還是孟華來叫她:“回春芽園吧。過兩天你們要出遠門?”
潮笙看著地麵,點了點頭。
她的表情平靜,隻是動作有點兒遲緩。他張口想說些什麽,想了想,還是沒說,隻道:“我已經和主子說了和雪秀的事。”
“哦。”
“他賜了一棟房子給我和雪秀。”
“恭喜恭喜。”嗓子有些兒發幹。潮笙抬頭,笑得異常燦爛,“打算幾時辦婚事?”
“等你從福臨山回來。”孟華道。
潮笙回房收拾包袱,一個盒子掉到了床邊。她拿起來,赫然想起來這是赫連勳的盒子,他讓她幫忙送這個東西到一個地址,回來她把這事給忘了。
地址她還收著,收件人是吳戚。赫連勳的字字如其人,峰利而大氣。她看了看地址,發現不認得,打算帶去回春醫館問問傅明琛。
趁著中午時間潮笙出門找傅明琛。一個月不曾上街,她不知道外頭已經涼到這個程度。穿著薄衫都覺得冰涼透骨了。
好在她不是那麽怕冷,踱步走到回春醫館,醫館中沒什麽病人,傅明琛手中握著一卷書,皺眉看著。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眉眼生出幾分欣喜。“怎麽來了?”
她笑笑:“找你。”
“你最近為何都躲在府裏不見人了?我去了一次了你也不見。”
潮笙想想:“有去找過我?沒人和我說啊。”
傅明琛放下書:“走,去喝茶。”
跟在他身後去了他的小院子,裏麵依然收拾得幹淨而整潔,連花圃都圍護和好好的,想來他沒有少費時間和精力在這裏。
“那天晚上,你為何沒有來?”傅明琛的聲音從前方飄來。
他指的是婚宴當天。“哦,臨時有點兒事。”她道,“真不好意思。新婚燕爾,過得還好麽?”
“嗯。”他神情淡淡的,“你又躲在王府做什麽?”
她攤攤手,“來來去去,就是那些事情。對了,傅大哥,我後天要去福臨山,大概也需要兩個月時間。”
“又要奔波了。福臨山很冷,多帶幾件衣服。”
“嗯。”她從懷裏掏出赫連勳寫的地址遞給他,“這個地方怎麽走?”
赫連勳接過來看了看。“春枝路浮光巷?”他想了想,“金都沒有這個地方。”
“怎麽會?”赫連勳寫錯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