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到,王妃,要蓋紅蓋頭了。”喜娘進來說道。
潮笙順著她的指示,蓋上蓋頭,眼前一片紅,走路也隻能由他們扶著。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足,心裏忽然有那麽一些酸澀。這是她人生的大日子,但父母高堂看不見。
但是,那都不要緊,往後,她會過得更加精彩和幸福。她履行對父親的承諾,圓滿地活下去。
跟著喜娘,跨出門檻,出了小院子,耳邊鞭炮宣天,她也聽不到赫連勳熟悉的聲音。
周遭忽然安靜下來,潮笙聽到熟悉的步伐聲朝她走來,在喜帕下,她看到一雙紫金靴子,大紅色的深衣衣擺。
一雙大手伸向她,握住她的手,無比安心的力道,她熟悉的微微薄繭。赫連勳的聲音都帶了喜悅:“潮笙,我來接你了。”
“嗯。”
他牽著她上花轎,他說:“大概要一刻鍾才能到王府。”他湊到她耳邊,“縱然不喜歡蓋頭也忍一忍。”
她在他手上掐了掐,唇角微揚。她就算任性,也不會在拜堂前把蓋頭扯了。赫連勳將她的手放到唇邊一吻,“我放轎簾了。”
他這一舉動旁邊所有人都看見了,頓時起哄,赫連勳不以為意,放下轎簾,命令起轎,自己翻身上馬,迎親的隊伍抬著嫁妝浩浩蕩蕩地出發前往他的王府。
十八歲之後,允安帝賜了王府給他,但王府他很少住。如今為了婚事,布置得燦然一新。赫連勳時不時回頭看看大紅喜轎,這裏麵坐著他愛的姑娘,他的王妃。
他臉上春風得意,喜不自禁,從小到大似乎不曾像今日這樣喜悅過。到得王府,他率先下馬,到轎前牽潮笙下轎。喜娘在旁邊笑道:“王爺,急不得,急不得,還是讓喜婆子把王妃引王府中吧。”
“不用你。”赫連勳道,“我的王妃,我自己牽。”
蓋著蓋頭的潮笙微微一笑,伸手向他,扶著他的手下轎,跨過火盆,隨著他一步步走上台階,走進一個陌生的庭院。
雖然遮著蓋頭看不清前麵的路,但隻要赫連勳在這裏,她便很安心。
他們要她怎麽做她就怎麽做,行禮拜天地,好在並不繁冗,甚至也沒有跪拜的環節,她就被送到房中了。
蓋頭蓋得很悶,她有些喘不過氣,很想把蓋頭扯了。可是赫連勳遲遲不來,他到底上哪兒去了?
她坐了會兒,想站起來,喜娘在旁邊道:“王妃,不可不可,要等王爺來了您才可以起來呢。”
潮笙緊拽著裙子,越來越覺得難以忍受,幹脆一把把蓋頭掀了,喜娘大賅:“王妃,趕緊的把蓋頭蓋上,不符禮數和規矩啊……”
“王爺來了再說吧。”潮笙大口地吸氣,頭飾也重得很,讓她感覺泰山壓頂。喜娘如臨大敵地跟在她後麵,潮笙自顧自走到桌邊倒了點兒水,早上沒怎麽吃東西,現在肚子裏翻騰得難受。
“王妃,您還是坐下吧,坐下吧……”
“我的規矩是我定的。”潮笙不耐煩,“你先出去吧,等王爺來了你再進來。”
喜娘目瞪口呆,看著潮笙旁若無人地走來走去,自己吃桌子上的果品,心中所想這個王妃真是沒規矩。不過,她是個下人,萬萬沒膽說出口。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接著一連疊聲地“參見王爺”。潮笙回頭,見赫連勳麵無表情地說:“你們先下去吧。”
“王爺,您和王妃還沒喝交杯酒呢。”喜娘很鬱悶,怎麽王妃這樣,王爺也這樣,她就沒見過比如此奇怪的婚禮。
“我們自己會喝。去吧。”
喜娘帶著一臉鬱悶被趕出喜房了,潮笙啃著一塊糕點說:“你去哪兒啦,好半天才來。我喘不過氣,自己把蓋頭掀了。你等下,我再戴起來。”
赫連勳忍俊不禁,看著她坐回床邊,朝他一笑,又把蓋頭披到頭上。他走到她身邊,輕輕將蓋頭掀起,將霞帔的珠簾撩至一邊,吻了吻潮笙的額頭。
潮笙的睫毛顫動,雖然沒有新嫁的激動,但此刻這輕輕一吻也讓她覺得他將她放在心中珍之重之,心中湧起感動。赫連勳幫她把霞帔取下來:“這麽重,累壞了吧?”
“嗯。”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長長的袖子滑落下來,大紅色的絲綢襯著她雪一樣白的肌膚,甚是豔麗。
“來,過來喝交杯酒。”赫連勳牽著她走向案台,“你別真的喝下去。意思到了就行。”
和在九鎮的簡陋成親不同,他鄭重其事,他承諾的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隆重的婚禮,都擺在眼前。潮笙倒不在乎能贏得多少麵子,她在意的是他的心意。就著沉重的樽,交著臂膀飲了一小口酒,潮笙還未反應過來,他帶著酒氣的唇已經壓下來,硬將她口中的酒奪過去了。
她被嗆到,咳了一咳,大紅喜服襯著粉腮,略帶羞澀的眼神,令赫連勳心醉神迷。緊接著是夾著苦澀與甜蜜的感慨。
愛上她時,他也沒有想過會有今日。能娶到她,和她攜手以後的人生,他覺得這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他凝視她,雙手捧著她的臉,一言不發地看著。潮笙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做什麽這樣看著我?”
“你今天好美。”姆指在她細膩的臉上輕輕滑動,“潮笙,謝謝。”
“你今天也很俊。”她說,“赫連勳,謝謝。”
他唇角微揚,“謝什麽?”
“那你又謝我什麽?”她的笑從眼裏溢出來。
“謝上天讓我們相遇,謝謝我愛上你,謝你嫁給我,許我一個今生。”
潮笙的心跳鼓動,眼裏微微濕潤。她湊到他耳邊說了句話,赫連勳猛得收緊手臂,將她緊緊擁在懷中。有她這句話,比任何都重要,比嫁給他,為他生孩子更重要!
她微笑輕輕拍著他的寬闊的背,聞著他身上好聞的旭日氣息。
“折騰了一早上,可累?”赫連勳問她。
她輕搖螓首,環佩丁當作響,“今日就這結束了麽?”
“今晚婚宴,明日一早進宮和父皇母後請安。”赫連勳道,“你就待在房中歇著就好,外麵什麽事都有我。”
她點點頭,赫連勳扶著她的腰,打量著他們的房間,“這段時間你可能要先待在王府,還有些事情我要與父皇收尾。再說,你大著肚子,我也不敢讓你奔波勞累。等到胎象穩定了,我們再去藏海草原。”
“嗯。”
“我答應你的事都會做到,你不要擔心成親了,我會食言。”
潮笙微笑:“我怎麽會這麽想?”
“我知道你不會,我隻想讓你更安心。”
“好。”她仰頭望著他。她從未看過赫連勳穿豔色的衣服,大紅喜服穿在他身上竟然也十分好看,整個人高大魁梧,英挺霸氣。他濃密的眉,深遂漆黑的眼,筆挺的鼻子,堅硬的線條。從此以後,這個人是她的丈夫。是她最親的人。
赫連勳扶著她到喜床坐下,“別勞累著。”
“我不累,也沒有嬌弱到那等境地。”潮笙偏頭望著他,“外麵是不是還有很多賓客等你去招待?你去吧。”
“我再陪你一會兒,”他順著她軟如綢緞的頭發。“等會兒累了就先睡,恐怕外頭那些人不鬧到我喝醉他們是不肯善罷甘休。”
“注意身子,別喝得太醉了。”潮笙叮囑。
赫連勳又陪伴了她片刻,才起身離開。潮笙待他離開之後,走到窗邊,望著外麵的藍天陽光,朝著齊國的方向怔怔地出神。
爹,娘,哥哥。今天是潮笙的大喜日子。可惜你們都看不見。自家中變故以來,十二年時間……爹,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我好好地活了下來。從前我一個人尚且能活得好好的,更何況現在有了赫連勳,還有腹中的骨肉。
她在心裏默默地訴說,下意識地抬手撫了撫肚子。雖然才懷孕不到三個月,肚子卻有些顯了,幸好大紅喜服寬鬆,否則定會被人看出來。畢竟對保守的梁國來說,王妃帶孕出嫁可不是什麽好事。
她又想到傅明琛,雪秀,司辰……她此前寫信給傅明琛和雪秀,告訴他們她將要成親的事,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收到。現在局勢一片混亂,縱然信丟失,也是有可能的,她能做的,隻是多捎幾封信罷了。至於司辰,她與赫連勳的事,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不管他對她是否早已忘情,她出嫁這種事,對他來說恐怕都會是一根如梗在喉的刺。
她望著藍天,胸口忽然湧起無數的感慨。半晌,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大紅喜服,上好的綢緞,腕上帶著好幾對金鐲子,脖子上戴著沉沉的金環金鎖,把這一切加諸在她身上的是赫連勳。
她沒有娘家,他卻當了她娘家人,替她準備嫁妝。能讓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為她如此,她很有福氣吧?唇角微揚起來。從前她說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相會有所交集,都是為了延伸彼此不同的命運,那時她不知道為何與赫連勳會糾纏不清,卻原來,他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冥冥之中,果然早有注定。
當時預言她富貴之命,會成王妃的阮少謙如今卻不知身在何方。潮笙想到他,心裏在由得有些沉重,輕輕地歎了口氣。他算準了她的命運,那他自己呢?如果他真的算的那麽準,那……
結局,也早就寫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