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鴛鴦攙扶著,老太君一如常日的拐杖不離手,年歲還不算高,便故作走不動的樣子。
跨過門檻,到了丫頭的房裏,首先坐在太妃椅上,才埋怨似地睨了冷沐真一眼,“大熱天的,祖母大老遠跑來,你不迎接就算了,進門也不知行禮!”
冷沐真坐沒坐姿地生在椅子上,也輕睨老太君一眼,“祖母也知道這是大熱天,還叫我出去迎接,把我熱病怎麽辦?瞧您嬌慣的樣子,江北家宅到行宮才多少距離,這就算大老遠了?我都讓出太妃椅給你坐、自己委屈坐木椅了,你還想怎麽樣?”
一來便跟老人家頂嘴,老太君嗔她一眼,才轉向慕容紹一睨,目光一瞬變得輕慢,“沐丫頭不知禮數,北詔大使亦不知禮數麽?”
都是一家人,基因自然是一樣的。冷沐真想這麽說,奈何鴛鴦在場,便先吩咐道,“鴛鴦姐一路辛苦了,這裏沒你的事了,去芷蕾房裏休息片刻吧!”
鴛鴦應了一聲,詢問地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依舊嗔丫頭一眼,“就鴛鴦辛苦,我就不辛苦?”
就知道抱怨,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冷沐真無奈,“好好好,祖母也辛苦,咱們祖孫倆好好說說話,你有什麽怨氣也向我發一發!”
聽出了丫頭的意思,老太君才給鴛鴦一個允許的眼神,鴛鴦一福身便退了下去。
凝著鴛鴦離開、掩上房門,老太君才收回視線,打量了慕容紹一眼,“本夫人與孫女閑談,慕容大使不適合旁聽吧?”
祖孫同心,冷沐真也是目送著鴛鴦出門,確定了無人偷聽,才起身拉著慕容紹起來,“祖母,他不單是什麽慕容大使,更是你的大孫子呀!”
說著,示意他將魔靈之鏡取下,拉著他一起跪下,一齊向老太君一拜,“孫兒給祖母請安!”
看到與千夜冥一模一樣的麵目,老太君一陣驚嚇,騰地從太妃椅上站了起來,驚愕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兩人行禮罷,又拉著一齊起身,具是微笑以對。
見老太君驚嚇的樣子,冷沐真掩嘴一笑,“祖母不是號稱見過大世麵的人?怎麽這麽一點驚喜,就嚇得說不出話了?”
老太君愣愣看了慕容紹半晌,除了那一身深紅色的絲袍,與千夜冥最愛的深藍色、藏青色不符,其他找不出任何與千夜冥不同的地方。
臉上也沒有任何易容的痕跡,即便如此,老太君還是難以置信,故作惱怒地紅了臉,“沐丫頭,你別拿你哥哥來搪塞我,要回來就以千夜太子的身份回來,反正我已經鋪好了路!”
瞧著她緊鎖的眉頭,像是被耍了之後的氣惱,冷沐真無辜了神色,“他不是千夜太子,他是千夜太子的孿生兄弟!”
孿生兄弟?!
老太君又是一驚,低眸深思了一會兒,依舊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她清楚地記得,孫兒出生那晚,她派人盯著榮親王和王妃的住處。
一旦聽見哭聲,哪怕是十分細小的哭聲,就衝進去抱走孫兒。
剛剛丫頭說他是她的大孫子,那應該比千夜冥早出生。
既然早出生,被抱走的應該是他,眼線怎麽可能聽不見哭聲呢?
是這個小嬰孩沒有哭聲?哪有小嬰孩沒有哭聲的?沒有哭聲,不就代表是個死嬰麽?
若真是死嬰,怎麽可能活過二十年?
遙想二十年前,王妃有孕,老太君也十分關注她的孕況。
府上的郎中診治,隻說腹中是個小世子,沒說懷了兩個小世子。
依當時的腹狀,也不像是雙生子的樣子,當年真的生了兩個嬰孩?
越想越是糊塗,老太君捂了捂容量不夠的腦袋,一臉疑惑地看向孫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冷沐真一笑,輕輕將老太君按回了太妃椅上,細細與她複述了慕容紹的原話,繼而端上一盆清水。
聽罷了解釋,老太君還是難以置信,伸手接過丫頭的匕首,割出了指頭一滴血。
慕容紹也接過匕首,跟著將一滴血滴在清水之中。
意料之中,兩人的血液相融。
老太君緊緊盯著那盆清水,不知看了多久,還是將信將疑地睨向冷沐真,“你將你二哥喚來!”
明明說是一名世子,怎麽二十年後成了兩名,老太君實在難以相信。
早猜到她會懷疑,聽說老太君入宮時,她便差莫殤去請了千夜冥過來。
隻是千夜冥的重傷還未痊愈,住處又離得遠,未免動輒傷口,所以行路慢一些。
恰好說完話,便聽外頭一聲滑竿兒的聲音,說曹操曹操就到,應該就是千夜冥了。
莫殤先是敲門,得了冷沐真的允許,才扶著千夜冥進來。
見他幾乎癱瘓的上身,撐著慘白的臉色而來,老太君又是一嚇,連忙上前去扶,“怎麽回事啊?是不是受傷了?好好地待在行宮,怎麽會受傷呢?是路上出了問題麽?”
千夜冥並沒有說話,依舊由冷沐真說明。
老太君聽罷便是大怒,“就為了過繼的事情,皇帝未免太過分了!”
話題很自然地轉了回來,冷沐真一邊扶著千夜冥躺好,一邊給了老太君一個無奈的眼神,“為著過繼的事,二哥已經弄得滿身是傷,雖然恢複得不錯,但絕挨不住第二次了!”
老太君一臉嚴肅地點頭,“我知道,有我在,誰也不能動我的孫兒!”
雖是骨肉親情擺著,不見時還是思念,但一見麵,千夜冥便由不住冷了麵色。
這就是那個將他推上風口浪尖,讓他過了二十年屈辱日子的人,二十年前的恨,他心裏到底還是有芥蒂。
大哥說得對,他還是適合待在淩晟。
等到這種恨隨時間流逝,再歸家不遲!
說到孫兒,老太君又看了慕容紹一眼,細細對比他與千夜冥的麵目。
又讓慕容紹與冷沐真滴血認親,確認是親屬無誤,老太君才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心下更是愧疚,“原來當年,你們母妃生下二子,祖母竟二十年後才知,是祖母對不起你們!”
慕容紹取過薄被,小心替千夜冥蓋上,才向老太君微微一笑,“二十年前的事,我都已經不介懷了,還請祖母不要阻止皇上,讓我做為冷世子的身份認祖歸宗!”
老太君想了一會兒,不放心地睨了千夜冥一眼,點了點頭,臉色卻是沉重,“世子的位置,原就是嫡係嫡長子的,你既比你二弟早出生一刻鍾,那你本就該是冷世子!”
說著,才一轉關心,“對了,這二十年,你是怎麽過的?你母妃去世後,你是與你父王生活在一起麽?”
榮王妃在生下冷沐真後,便假死過去,並對外宣稱是難產而死。
這麽多年,老太君都不曾疑心,畢竟是她親眼看著兒媳婦咽氣的。
既然當年慕容紹被榮親王偷偷帶走,那麽這二十年,應該是與榮親王生活吧?
猜到她會這麽問,榮親王一早便交代過了,慕容紹就按著吩咐,故作苦色地低首,“父王.......十月前,父王就已經過世,臨終前吩咐,過了守孝十月,就讓我來投奔祖母!”
“什麽?!”三人具是一驚。
千夜冥和冷沐真都清楚地知道,榮親王並沒有死,隻是奇怪慕容紹為什麽這麽說。
這問題也不必深想,隻看平時慕容紹對這秘密的保護,便知為何不告知真相了。
無非是想斷了老太君的念想,免得她日日問及!
好在老太君早就做了這個準備,猜到兒子在外生活不容易,才頂住了這個刺激,深喘著氣端坐好,“你父王因何去世?”
慕容紹低垂著眸子,一臉苦楚極其逼真,“郎中說父王有心病,應該是娘胎裏就有的,風霜雨雪扛不住便病逝了!”
這個理由也找得很好,冷沐真暗暗一笑,老太君有遺傳性的心髒病,榮親王有也正常。
古代這種病,藥物也無濟於事,幸運的就像老太君,可以活五十幾年;不幸的就如慕容紹所說,風霜雨雪扛不住便病逝了。
老太君聞言傷懷,眼淚一滴滴往下流,悔恨當初沒有照顧好兒子。
這邊千夜冥還虛弱,那邊祖母又哭了,冷沐真徹底無奈,隻好上前安慰。
安慰就安慰吧,也不能拆穿慕容紹,隻能跟著傷感。
哭了整整半個時辰,老太君才消停下來,紅著眼睛擦著眼淚,“你父王的墓在哪兒?我要去看看他!”
慕容紹演技到位,亦是紅著眼睛,哽咽沉默了許久,才說出了話,“父王沒有墓地,隻吩咐將他的屍身拋入北詔護城河中,等我投奔了祖母,再給他立一塊牌位。”
老太君馬上點頭,“他原姓冷,確實應該回歸冷族宗祠!”
聽至此處,冷沐真便是一陣冷汗,人還沒死呢,無端立什麽牌位,不是詛咒榮親王麽?
見老太君答應,冷沐真連忙擺手,“不能立牌位啊!對外,那位庶叔才是真正的父王,無端說他死了,豈非惹皇上懷疑當年的事?”
親子情深,老太君哪裏管那麽多,“那人一文不值,當年怎麽安排他死的,如今也怎麽安排他死,反正他也討厭易容那塊皮!”
冷沐真無奈,“祖母說得容易,哪個貴族死了不驗身的?到時易容的皮被驗屍官一揭,當年質子的事暴露了怎麽辦?冷族沒了親王,還遷出一則罪狀,豈非給了仇家打擊的一個大好時機?”
經她一說,老太君才正色點頭,“沐丫頭說的是,你們父王的牌位不能立,最起碼如今不能立!”
慕容紹也沒真想給榮親王立牌位,聽了這話,更是很爽快地點頭,“父王說了,立牌位需以大局為重,祖母自己思量好了時機,再立不遲!”
真要給榮親王立了,榮親王非得從北界跑過來,揍他一頓不可!
幸好此事沒有說定,慕容紹擦了一把冷汗,隨即鬆了一口氣,“二弟如今在淩晟,還算如魚得水。描金茶杯是冷族的傳家之寶,祖母莫要衝動轉贈給淩晟!”
說到千夜冥,老太君又是心疼,“可他一身傷,我怎麽放心讓他回去啊?”
像是抓到了什麽好處,千夜冥暗暗一笑,馬上提議道,“要不我先留下,讓沐真治好我的傷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