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中書令的話,一旁立馬響起一陣清脆的笑聲,眾人移目過去,隻見冷沐真掩嘴偷笑的樣子。
注意到周圍的目光,冷沐真才調侃道,“謀反之事該不該細查,臣女不敢胡說,至於中書令所說‘務必留一個活口’,皇上一定替臣女問問中書令想留哪一個活口!”
兩人的重音不同,中書令的意思是務必留活口,重音在留活口上;冷沐真卻誤解了,故意將重音放在了“一個”上。
原是中書令的求情,被她一改,倒成了一個極難的抉擇了。
中書令與淑妃一個鼻孔出氣,與冷族一向不睦,孫女發話調侃,老太君自然也跟著摻和道,“我老人家也想聽聽,中書令是想保淑妃還是想保順王?”
“這.......”中書令一愣又是一愣,隻能向皇帝磕頭,“稟皇上,臣的意思是留下淑妃娘娘和順王殿下,謀反之事還要細查,不然叫別人抓著話柄、借題發揮。至於左族的人,他們覬覦皇妃、玷汙皇族血脈,死不足惜!”
說到這裏,中書令才鬆了一口氣,幸好伴君來到江北避暑,不然今日就隻能任人宰割而不知了!
聽罷他的話,德妃首先一笑,“中書令還真是仁心啊,與自己有關的人全部留下,與自己無關的人狠心除去,本宮可算長見識了!”
說著,轉向皇帝,故作細心地勸道,“謀反一事必須細查,不然叫百姓說皇上輕斷。隻是中書令可要想好了,謀反一事一查,可能牽出一個兩個、一族兩族,到時全部處置,就真的什麽退路都沒有了!”
屬她話最多!
平時一句也無,關鍵時候一句一個尖刺,寧族人都如此嘴毒心狠麽?
中書令暗暗咬牙,他之所以伴君避暑,就是為了皇後一事。原想著助淑妃一臂之力,沒想到黃雀在後,被德妃這麽一鬧,反而自身難保。
幾句勸說式的警告,說得中書令一時語塞。
想著自己還對江山有用,中書令又理直氣壯起來,“謀反一事不可原諒,勢必要連根拔起。德妃娘娘說得對,不管是一個兩個還是一族兩族,隻要是謀反之人,都要讓他們沒有退路!”
兩人的互相肯定,實則都是互相的警告。
中書令不會倒,寧族更不會倒,倘若兩人真的硬碰硬,隻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見德妃玩得太過,寧蠑才沉靜發話,“描金茶杯是從淑合宮搜出來的,淑妃異心一事也已經證實。至於同夥,隻要從淑妃口中審問即可,不必大動幹戈。皇上若是信得過,就將此事交給莫族吧?”
“莫族?”皇帝質疑一聲,想著寧族與莫族的關係,眼角眯起一分狐疑,“為何交給莫族?”
寧蠑應對依舊沉靜,“此事牽扯太多,寧族、淑妃一黨、中書令等人都要避嫌,所以要選出一個無幹之人調查。正好莫族的人還在,不如交給他們調查,莫族的鐵麵無私皇上最了解,必然不會冤枉了誰!”
也不知怎麽,皇帝一笑,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莫殤為沐丫頭的貼身護衛,準確來說也算冷族的人,難道不應該避嫌?”
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寧蠑一個挑眉,“冷族要避嫌什麽?哦?皇上承認瞳靈與寧族的關係了?”
他沒有點明,其中意思,皇帝卻聽得真真切切。
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皇帝連忙改口,“沐丫頭與寧族自然有關係,梨兒是寧族旁支的千金!”
聽罷這話,老太君假咳了幾聲,將注意力引了過來,才強調,“旁支早已經獨立,如今與寧族無幹,我也早就是冷族的人了!”
每次說到寧蠑與冷沐真的婚事,皇帝便是一臉不悅,“行了,這事到此為止。莫族為宗正世家,朕也信得過,此事就交給莫族徹查吧!”
說著,一個手勢示意,皇後、淑妃等人就被帶了下去。
一時間遇上這麽多事,又要為儲君之事煩心,皇帝的心情跌落穀底。
餘光瞥到跪著的德妃,皇帝才虛扶了一把,“起身吧!”
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德妃卻還長跪不起,麵色亦沒了平時的輕鬆,“敢問皇上,要如何處置左族的人?”
報複一生、鍾愛一生,對他有多恨,愛便也一樣深。
想到他方才的狼狽,德妃原以為會高興,卻再也提不起一分笑意。
二十多年的忍辱負重,一步步爬到德妃的位置,就為了今日的痛快,為何心裏卻那麽難受?
或許這就是報複的雙麵性吧,解了氣,卻解不開二十多年的心結!
這麽多年,她都不曾提起一句左族人,原以為她早已經忘了愛恨,沒想到還會關心他的安危。
像是看出了什麽,皇帝冷冷一笑,凝著德妃的眸子中,突然多了幾分戲謔,“朕已經說了,左族人,滿門抄斬,一個也不放過!”
滿門抄斬四字,猶如一把極小的匕首,狠狠地刺在德妃心上。
刺時一點痛意也無,反而有一分解脫的開懷。而後在裏麵一通亂攪,攪得心裏一團亂麻,絞痛得生不如死!
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可為什麽好不容易得到了,卻那麽痛?
德妃低著頭,不敢再看皇帝一眼,合上眼睛顰起雙眉,努力忍住心裏的絞痛,“臣妾知道,今日一事惹得皇上龍心不悅,全都是臣妾的錯,臣妾自請與淑妃同罪!”
“同罪?”
聽著這麽可笑的要求,皇帝嘴角一勾,差點笑出了聲,“淑妃是什麽罪名?謀反、異心、背叛於朕!你要與她同罪,豈不叫人笑話?”
二十餘年的恨,隻為讓他付出代價。
大半生都花在他身上了,如今他要死了,她苟活著自然也沒意思。
德妃轉眸,柔柔地看了寧蠑和冷沐真一眼,繼而轉向皇帝深深一拜,“臣妾死不足惜,隻求皇上不要牽連寧族,臣妾一心,隻想皇上安康萬壽!”
瞧出了皇帝眸中一分殺意,冷沐真正要說話,卻被寧蠑攔住,“放心,不會有事!”
“可是.......”冷沐真一臉擔憂,弱弱地指了指德妃,欲言又止。
注意到冷沐真的動作,皇帝抬眸一眼,卻沒有說什麽,而是轉殺意為一笑,“德妃查出反賊有功,朕怎麽舍得殺了你?”
德妃一驚,抬眸與皇帝對視時,眼眶裏已經充盈了淚花。
這麽多年,她都不讓他近身一分。
他一直記恨她這一點,若非忌憚她寧族的身份,一早便殺了她。
如今明明有機會殺了她,為何突然這麽說?
正想著,皇帝已經拿出帕子,輕輕替德妃拭去眼角的淚珠,溫柔得連冰都可以融化,“朕知道你舍不得朕,方才的話隻為朕能開心。放心吧,朕不會殺你,你也不必傷懷,朕會保護你!”
原是輕滑的帕子,拂過眼角、臉頰時,卻好像一把刀子,在德妃的臉上留下道道傷痕。
德妃怔怔雙目,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帝溫柔的眼眸,像是看出了什麽,弱弱地搖了搖頭,“臣妾不求名利!”
雖然沒有肌膚之親,到底是生活了二十餘年的人,她還算了解他!
反正左族的人沒了,她也沒了期待。與其殺了她、讓她解脫,還不如留著她,看她思念傷感的樣子。
今日的變故,皇帝正覺無助,如今有一個比他更可憐的人供他笑話,他怎麽舍得殺了她?
用食指捂住她的粉唇,皇帝表現出萬般憐惜的樣子,“德妃接旨,德慶宮德妃寧氏,淑惠恭謹、待人溫厚,乃上天所賜淑德中宮也。今冊為中宮皇後,管理後宮事宜,願上不愧對朕、下不愧對妃嬪,和睦宮闈、秉承賢德!”
皇帝吩咐了,很快便有人開始記錄,又拿著記錄擬好聖旨、蓋上玉璽,以最快的速度拿了回來。
“皇後,接旨吧!”皇帝先接過聖旨,故作莊重般親自遞給皇後。
接過聖旨的一刻,隻覺接了一個千斤擔,壓得皇後差點喘不過氣。
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活命,更沒有想過自己會坐上鳳座。
未出閣時,她隻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願與左郎並肩到老。
歲月真是會捉弄人,年複一年地過去,她竟接到了冊封皇後的聖旨!
別人看來風光占盡的一道旨意,卻不是皇後真正想要的東西。
看著靜躺在手中的聖旨,皇後隻有一片心冷。
現在她才明白,從他背叛她的一刻起,她便與他沒有瓜葛了。
之後所謂的報複、所謂的恨,其實都沒必要。恨到最後、報複到最後,剩下的不過隻有自己的空虛罷了!
皇後冷冷一笑,向皇帝深深一拜,“臣妾秉承聖意,必定不負眾望,在此叩謝聖恩!”
此時此刻,看到她無比絕望的雙眸,比要求賜死時更加清冷。
原該是感同身受,皇帝卻龍顏大悅,親手扶她起身,“皇後不必多禮,快平身吧!”
“恭祝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跟著祝賀,皇後卻一分笑意也提不起來,隻虛弱地看了皇帝一眼,“臣妾有些累了,皇上容臣妾回宮休息吧?”
皇帝笑著點頭,吩咐一旁的宮婢,“快扶你們娘娘回鳳金宮休息!”
“是!”宮婢應了一聲,忙上前去扶。
皇後卻隻有冷笑,鳳金宮.......那是皇後住的地方,卻不是她想要住的地方!
氣氛在妃嬪、劉霆等人退場後,又恢複了喜慶,皇帝首先發言,“方才的事都過去了,別叫它們破壞了今日的興致,朕先幹為敬!”
眾人也跟著舉杯,一一送上了祝詞,與皇帝一飲而盡。
皇帝也沒有怪罪邵家班,因為喜歡他們的戲,所以隻是小小懲戒。
懲戒罷,《龍鳳呈祥》才真正開戲。
冷沐真想看戲,但想著皇後方才的樣子,又擔心地拉著寧蠑出來。
皇後跪久了,走得也不快,剛剛上了輦轎,便被冷沐真追了上來,“娘娘若有傷心事,大可說出來,說出來就好了!”
寧蠑則是調侃,“之前說什麽,我不懂人事已去。如今算是真的人事已去了,姑婆婆倒更放不下了?”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