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山劍宗對其他人沒有安排。”
南宮采菽看著丁寧搖了搖頭,道:“若不是你要求,連我也會被留在岷山劍宗修行。”
丁寧似乎並不覺得意外,沉吟了一下,有些滿意道:“岷山劍宗給出了皇後滿意的態度,這便是皇後給予的回報。”
南宮采菽明白了丁寧的意思,道:“你是擔心她會像對待張儀一樣對待我們?”
“令人親友分離,這便是她最擅長做的事情。”丁寧冷笑著說道。
南宮采菽微微的怔了怔,她想到了丁寧殺死了容姓宮女,這同樣是對皇後處置張儀的回敬。
“能夠讓謝長勝都長留岷山劍宗…而且似乎他讓不少受傷很重的選生都留在了岷山劍宗。”冷笑了一聲之後,丁寧卻是看著南宮采菽,道:“百裏素雪倒也是有了些改變。”
南宮采菽覺得自己無法像丁寧一樣隨意的評論這種等級的人物,所以她沒辦法接口。
岷山高處不勝寒。
百裏素雪看著山間雪,緩緩的問身後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劍宗修行者,“他沒有其餘的要求?”
那名岷山劍宗修行者恭謹的搖了搖頭,道:“除了提出要那幾人隨行之外,沒有提出任何的要求。”
百裏素雪淡淡的說道,“沒有提出任何的要求,便說明他有信心。”
恭謹站立著的岷山劍宗修行者有些不甘心,道:“就這樣由著皇後?”
“在不必要翻臉的時候翻臉,隻能稱之為魯莽。”
百裏素雪麵無表情的緩緩說道:“即便再怎麽一統,總也有幾柄劍足以讓她和元武忌憚,又何必魚死網破。”
……
對於很多長陵人而言,比岷山雪更寒的地方是皇宮的深處。
皇宮深處,皇後書房前的石道上,跪著一名灰袍男子。
他的身材很高大,即便跪在地上,也顯得很高大。
隻是他衣袍內原本有右臂的地方卻是空的,一截衣袖在風裏微微的擺動。
他的樣子很淒涼,很謙卑。
誰也無法將他和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聯係在一起。
他不知道跪了多久。
前方的書房裏,終於有一個冷酷的聲音傳了出來,“我隻是讓你來見我,你為何要跪?”
申玄看著膝前的地麵,沒有抬頭,道:“大浮水牢破,失了林煮酒,是我失責,來領責罰。”
“若是心中無愧,已然盡力,也根本不需要跪。”書房裏皇後的聲音繼續傳出。
聽著這道冷酷而威嚴的聲音,申玄沒有申辯什麽,隻是沉默的垂著頭。
“我原本以為你喜歡大浮水牢。”
皇後繼續說道:“在那裏可以麵對更多的修行者,可以第一時間從他們的口中得知很多修行的手段,所以你這些年的修為進境一直很快。你不要忘記,在和你同齡的那些人裏麵,有很多天賦比你出色的修行者都遠遠落在了你後麵。”
“但是現在我知道你並不喜歡,並不像你表現出來的那樣。”
“若是我判斷錯誤,自然是我的錯,而不是你的錯。”
“你應該明白,除非我不開口,我若是開口,我說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
從書房裏傳出的聲音不再那麽冷酷,開始平和起來,“如果你喜歡,你可以隨軍去東胡…隻要你能從那少年身上把續天神訣拿回來,你就是大秦第十四侯,而且我可以讓你選擇封地。”
申玄的身體沒有半分的顫動,但是他麵上的肌肉卻是微微的抽搐起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緩緩站立起來,道:“我會去東胡。”
書房裏皇後的聲音響了起來,道:“我希望你這次是真正的喜歡。”
申玄抬起了頭,道:“是真正的喜歡。”
……
長陵永遠是充滿無數悲喜的地方。
有人喜歡,有人悲傷。
黃真衛無比悲傷的看著靜靜的躺在藤椅上的墨守城,聲音微顫道:“老師您等我。”
墨守城慢慢抬起了頭,看了他一眼,頷首。
黃真衛轉身,走下角樓。
他在晨光裏朝著皇宮而行。
他知道自己的老師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光,要在這世間逗留多久,已經隻剩下他老師的心意。
若是要走,他的老師隨時就會離開這世間。
他知道此時以他老師的身體狀況,多停留一分便是多一分痛苦,但是他想要老師等他從皇宮回來。
因為他要請求皇後一些事情。
至少自己的老師不像當年的商家主人一樣,至少他的老師可以少承受一些惡名。
這是他作為學生最真摯的心意。
他想要做到這樣。
然而他並不知道,當他離開這座角樓,在墨守城的示意下,那名冷峻將領也轉過了他的藤椅,讓墨守城可以看見遠去的黃真衛。
“有何意義?”
墨守城又像是說給黃真衛聽,又像是說給自己和身後的冷峻將領聽:“等你活到我這麽老,你就會明白,世上再沒有比生死和順自己心意更重要的事情。人都死了,一切皆空,能夠做到內心平靜,又怎麽還會在意這身後事?”
說完這些話,他便蓋上了毯子,看似小憩般閉上了眼睛。
……
黃真衛走的很快。
他就像是穿行在長陵裏的一片晨光。
在一處地方,他略微停頓了一下。
在這處地方,他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一條已經有些荒涼的街巷。
那條街巷就是梧桐落。
他此時沒有聯想到那名酒鋪少年的其他事情,隻是想到了那名少年在岷山劍會開始之前,站立在死去的薛忘虛的身前的樣子。
在他腦海之中的畫麵裏,自己和丁寧的身影漸漸重合。
他想到他此刻的心情,便是當時丁寧的心情。
他停留了一瞬,然後繼續前行。
然後很快他又停了下來。
以他的修為,可以聽到很多細微的聲音。
在平日裏,他早已習慣了好像天地眾生的聲音都紛亂的傳入耳朵,然後他會自然的將那些紛亂的聲音都剔除,聽到自己想要聽的聲音。
他很自然的聽到的聲音,便是他想要聽到的聲音。
他的身體莫名的顫抖了起來。
因為他此時無意識的聽到的聲音,隻是街巷中兩個人很尋常的對話。
“章鐵匠的女兒長得越發標致了,簡直和她媽年輕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完全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明明一張嘴和章鐵匠像得多點,我看你是年紀大了記不清了。就算是一個畫師畫出來的畫,也不可能兩個人一模一樣的。”
“你這性子就是太頂真…”
聽著這樣尋常的,很多時候都會在街巷中出現的對話,黃真衛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或者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有時候苦尋已久而根本毫無頭緒的線索,原來早已如道路邊根本不起眼的野草一樣,已經落入過自己的眼簾。
很多人都查過丁寧。
早在夜策冷回長陵那場暴風雨後,神都監便仔細查過丁寧,包括他的小姨長孫淺雪。
即便神都監覺得毫無問題,甚至銷毀了丁寧的卷宗,但是一些真正的權貴要查丁寧,得到的卷宗上的資料自然不會比神都監少。
早在鹿山會盟之後,黃真衛便看過丁寧的一些資料。
丁寧的資料裏,便自然包括長孫淺雪。
丁寧和長孫淺雪的出身毫無問題。
他甚至還看過丁寧和長孫淺雪的族譜。
族譜裏,有長孫淺雪母親的畫像。
那族譜的畫像裏,長孫淺雪母親的畫像和長孫淺雪幾乎一模一樣。
不隻是容貌,連神情都似乎一模一樣。
世上不存在兩條同樣的河流,也不存在兩個一模一樣容貌的人,這是最簡單的道理。
然而當時他翻過那族譜,隻是未在腦海中認真比對,隻是想到長孫淺雪的母親果然也是擁有讓人一見便難忘的容貌的絕世美人。
若是那畫像便是照著長孫淺雪畫的,便是作偽。
作偽,便是最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