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荒原裏的牧民而言,但凡越是生活艱難,便越是對天地敬畏,認為冥冥之中自有神靈存在。
隻要是那些在他們眼裏看來無翻越和生存的巨山、冰川,便都被認為是神靈的居所,那冰川後連綿的雪原,自然便是天國。
東胡西北邊境這些冰川山脈茫茫然不知方圓幾千裏,即便是這些山脈下的高原牧場,都其實已經超出世間別地很多山峰的高度。
當這些拖曳車輦的烏氏巨狼都無法前進,天地元氣便實在是已經稀薄到尋常人根本無法活動的地步。
兩座近乎筆直的雪峰之間,是一條魔王巨舌般伸出的冰川,表麵已經被風沙侵蝕得成為藍黑色,嵌在冰中的灰塵如同鐵鏽一般。
丁寧緩步走在這冰川上,手中持著老僧的木杖。
緩步並非是想要看風景,而是真正的艱難。
即便是七境修行者,在這種已經無法正常呼吸的高度之上,也需要不斷的消耗存積於體內的天地元氣來維持自身的消耗。
雖然借助昔日祖山被九死蠶吞噬入體內的靈雨,再得續天神訣、人王玉璧之助力,他悄無聲息的踏過六境中階,又得虛空境之感悟,找到了一條可以偶爾動用七境力量的捷徑,然而他此時的狀態自然非真正的七境。
即便隻是踏回早已走過的路,那些對於修行者而言極大禁錮的破境關隘對於他而言根本不存在,他曾經達到的真實境界,甚至遠不隻七境,然而他此時的身體,卻是自然難以跟上,甚至比起長陵中那些經過無數年緩慢正常修到剛過六境的修行者還大大不如。
他此時的呼吸沉重得如同風箱鼓動,然而身體裏卻依舊得不到充分的空氣,麵孔變得越來越赤紅,嘴唇也漸漸發紫,腦袋也漸漸的鼓脹痛了起來。
但他的意誌力不隻遠非常人,甚至是現今的絕大多數修行者無法想象,所以在這種地方行走,卻是依舊隻需問身後老僧借一根杖,依舊能夠保持絕對的清醒。
老僧如侍者行走在丁寧和長孫淺雪的身側,他甚至是赤足,兩隻腳掌和整個腿部看上去幾乎沒有多少的血肉,漆黑一片,但是其中卻蘊含著某種難言的力道,放佛用力一跺便能將這條冰川踏破。
這種冰川上蘊含著無數凶險,看似毫無異樣的平地下方,卻時有薄薄的冰殼覆蓋著深不見底的恐怖冰裂,所以他的注意力始終高度集中著。
然而隨著這樣的跋涉開始,他的眼簾中卻漸漸泛出訝色。
他感知得出長孫淺雪也是七境的修行者,甚至遠超一般七境,然而令他驚訝的是,長孫淺雪行走在這樣的地方,卻似乎比他還要輕鬆。
真元修為比他略遜,而且他修的是密宗苦修法,肉身看似已經被極少的所需壓榨得如同幹柴,但是他體內的每一顆氣血的微小粒子,每一絲血肉,都是已經被激發出最大的潛力,而且令其餘修行者難以想象的高度協調。
所以他的這具身體非但蘊含著可怕的肉身力量,而且每一個動作的消耗也是遠低於同階修行者。
不隻是天地元氣的消耗,而是精神、體力、熱量,對於事物甚至水汽、空氣的需求,一切的消耗都是遠低於同階修行者。
他平生隻去過一次長陵,其餘時日都是閉關苦修,所以並不知道長孫淺雪的來曆,他隻知道能夠在這種環境下,在這種地方行走還能比他輕鬆,便隻能說明一點,這名女修行者體內的本命物,本身便是這種冰雪世界的皇者,強到了極點,對於這種地方的天地元氣的感召,遠勝一般本命物。
自己便應該算整個天下最適合在這種地方行走的修行者,現在再加上這樣一名甚至比自己更勝的強大女修行者,這名老僧甚至有種若是自己這三人得不到靈虛劍門那柄藏匿在這山中的劍,天下便無人再可能找到這柄劍的感覺。
然而也就在這刹那間,他和長孫淺雪,丁寧卻都是同時感知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機。
前方被自然切割成片片石林般模樣的冰川裏,驟然湧起幾道異樣的寒流。
數道寒光帶著古怪的嘯鳴,就像幽魂在哭泣,頃刻間在三人的瞳孔中急劇的放大。
這急促的時間在老僧的感知裏卻是十分漫長。
這是五枝羽箭,極為纖細,然而無論是尾翎還是箭杆卻都是金屬製成,從箭尖到尾翎都篆刻著符文,這種簡單的符文卻使得這種羽箭的速度甚至超過了一般修行者的飛劍。
老僧手中的木杖在丁寧的手中,但他自然不可能無法應付這樣的五枝羽箭。
於是他隻是伸出了右手,五根手指分別彈動了幾次。
數點空氣裏的雪砂被他的手指彈出,接著變成帶著恐怖力量的雪塵,轟擊在那五枝羽箭上。
這五枝金屬羽箭驟然一頓,空氣裏發出一聲恐怖的爆鳴,接著這些羽箭被徹底震碎成無數片,比先前箭矢還要恐怖的速度,倒飛回去。
那些石林般的冰川之後,隱約顯露出數人的身影,手持著同樣給人異樣感覺的長弓,然而還未來得及施出第二箭,身體就已經被無數倒飛而至的金屬碎礫洞穿。
這些帶著他們體內熱血的金屬碎礫,濺射入他們身後的冰川,每一片都帶起了巨大的爆炸。
爆炸產生的巨大氣浪,再將這幾名身體還在濺射著鮮血的弓手往前拋起。
當丁寧剛剛眯起眼睛之時,這幾名弓手如落石般轟然砸落在他的身前。
彈指間反將幾名刺客震落在前,便已讓人覺得這老僧的修為極為恐怖,然而這幾名弓手已經渾身如破絮,無法動作,卻偏偏未死,這便更展現出了這名老僧的恐怖境界。
丁寧身體微微前傾,想要將這幾名弓手身上的裝束和其它細微之處看得更仔細些,但也就在這刹那間,這幾名弓手喉嚨間微響,卻是同時湧出黑血,一股濃烈的腥臭氣息衝出的瞬間,這幾名弓手便同時斷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