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觀劍若有所思。
在岷山劍宗的數十年間,他見過無數優秀的年輕才俊,但他從未見過丁寧這樣的天才。
明明擁有連淨琉璃都無法比擬的見知和領悟,然而卻始終像一柄藏鞘在劍內的寶劍,平日裏根本不露驕妄的鋒芒。
明明是少年的身骨,卻似乎經曆了無數事,別有一番氣度。
他甚至可以肯定,若不是宮中的貴人對他逼迫太狠,若不是薛忘虛注定要在岷山劍會前後死去,這名少年也絕對不會太過顯露鋒芒。
但這樣的人要是橫下心來做某件事情,他一定會比尋常人更加不計後果,之前丁寧每一個環節必爭第一,便是這樣的體現。現在恐怕所有觀看劍會的人都知道丁寧要的便是在這場劍會上以首名勝出,但他現在憂慮丁寧就算能夠達成所願,也會付出太過慘重的代價。
“所謂的年輕才俊,真正讓前輩高手忌憚的隻是‘年輕’二字,因為你們有更多的可以修行的時間,更多的可能,我現在隻擔心你得了首名,卻失去了對於一名年輕天才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湛台觀劍沉默的想著,他清亮的雙瞳漸漸被幽藍色的光華充斥。
那些活動於深紅荊棘叢中的幽藍色身影的形狀越來越清晰,終於顯現出了真容。
這些幽藍色的身影像極了蝗蟲,甚至可以說和尋常的蝗蟲在形狀上沒有任何的區別,然而它們身體表麵始終蕩漾著一層幽藍色的煙氣,看上去整個身體就像馬上要燃燒起來,且它們的體型就像一頭頭成年山羊般大小,以至於它們的頭部和背部在奔行時始終高出荊棘叢的頂端。
因為距離太遠,澹台觀劍此時還無法確定這些“蝗蟲”體內蘊藏的到底是何種性質的天地元氣,能夠以何種方式對敵,但他卻至少可以肯定這些“蝗蟲“的元氣力量在這些玄霜蟲之上,且擁有不低的智慧。
因為在快速接近這支玄霜蟲族群之後,這些“蝗蟲”很快形成了數股洪流,其中有兩股甚至在兩側越過了溪水,從後方包抄,組成了一個完美的包圍圈。
最為關鍵的是,這些“蝗蟲”的數量真的和真正的蝗蟲一樣,真的很多。
之前丁寧麵對的玄霜蟲族群已經像一支大軍,然而在現在這些體型龐大的“蝗蟲”麵前,這支玄霜蟲族群卻變得就像是一支被大秦的虎狼騎軍包圍的山匪部隊。
密密麻麻的“蝗蟲”組成重重疊疊的包圍圈,
丁寧站在包圍圈的中間,相形之下極為渺小,他身周所有玄霜蟲對這些“蝗蟲”似乎也有著天然的恐懼,一時之間,這些玄霜蟲口中的寒氣都開始往腹內收縮,不敢流露出來,連身上的冰鎧都開始碎裂消失。
然而丁寧的麵容依舊平靜到了極點。
就在此時,他俯下身去,左手抓起了被他一劍拍得軟伏在地的玄霜蟲,然後他左手提著這條身上冰鎧也已經消失的玄霜蟲,右手提著劍,朝著玄霜蟲族群的邊緣走去。
玄霜蟲族群的邊緣,便是密集的,幾乎一隻隻緊緊的擠在一起的幽藍色“蝗蟲”。
這些幽藍色“蝗蟲”原本如真正訓練有素的精銳騎軍一般,在包圍玄霜蟲族群之後都暫時凝立不動,別有一股森然的氣息,然而當丁寧平靜走出,這支“蝗蟲”群中卻起了一陣騷動。
堅硬的肢體互相摩擦著,冒出一團團幽藍色的冷火,同時發出令人牙齒發酸的廝磨聲。
淨琉璃的眉頭微微蹙起。
她此時的心情也有些難言的波動,她的右手五指也無意識的輕微摩擦著,五指之間悄然流淌出數絲冰片般的劍氣,竟然凝成實質,墜落在腳下石崖上。
這數道實質般的劍氣如入無物,直接沒入下方石地,隻留下幾個深深的劍孔。
也就在這一瞬間,丁寧右手中的末花劍驟然發亮,再次盛開密集的細白花朵。
原本隻是有些騷動的幽藍色“蝗蟲”突然全部不安的躁動起來,它們它們長滿鋒利刺刃的後肢用力的在地上刨動,泥土不停的翻飛,形成層層的土浪,密密麻麻的幽藍色身影在土浪中若隱若現,畫麵說不出的壯闊可怕。
所有的玄霜蟲更加畏懼,紛紛往最中央退卻,一條條深紅色長蟲蜷縮著往中間擠去,似乎要用很快的速度在中間堆疊成一個深紅色的巨大肉球。
然而就在此刻,丁寧卻是深吸了一口氣,就往前方的土浪中衝了進去。
正對著丁寧的一隻“蝗蟲”感覺到了危險,它的身體瘋狂的震顫起來,身上幽藍色的煙氣隨著震顫形成無數條的波紋,這些波紋就像是天然的符文,開始從周圍的天地間極快的吸聚天地元氣。
但也就在這一瞬間,一道劍光已經落在它的頸部。
這道劍光精準的切入它頸部甲殼的縫隙裏,然後如輕巧得如遊魚穿過水流。
緊接著,它的頭顱掉了下來。
它兩條長滿鋒利幽藍色刺刃的後肢還在地上刨動,它的頭顱卻已經掉在它後肢的前方。
獨特的青黃色血液從它的頸腔中狂噴而出,混雜著泥塵淋灑到丁寧的身上,丁寧的動作卻沒有任何的停止,他手中的劍從下往上挑起,深深紮入身體右側一隻“蝗蟲”的腹部,接著往前揮灑,切掉了這隻“蝗蟲”的大半個腹部,劍尖又狠狠的刺入了前方一隻“蝗蟲”的眼中,刺入了腦部。
丁寧在不斷的往前狂奔,但是從他的身體和這些“蝗蟲”刨起的塵浪正式相撞到現在,他隻是跨出了一步。
隻是一步,他便殺了三隻這樣的“蝗蟲”。
但也就在此時,所有的這些“蝗蟲”已經徹底反應過來。
它們身外那些幽藍色波紋開始消失,然而它們的身體卻是突然高大起來。
那些幽藍色波紋吸聚的天地元氣,最終全部匯聚於它們的下肢,它們下肢的最尖端形成了一道筆直的幽藍色晶光,刺入下方泥土的同時,將它們的身體也往上挺高。
這是一副讓人無法想象的畫麵。
這些“蝗蟲”又像是踩著高蹺,又像是持著兩柄幽藍色的長劍。
湛台觀劍愕然。
然而讓他更為驚愕的還在後麵。
數十蓬塵霧在丁寧的身周炸開,往上湧起。
數十蓬塵霧裏的“蝗蟲”全部高高的跳躍起來,然後朝著丁寧直墜下來。
它們的武器是它們最為壯碩的後肢。
而它們此時的後肢最下端連著兩道筆直的幽藍色劍光。
所以此時的景象…看上去就完全像是這些“蝗蟲”手持著兩柄幽藍色長劍騰空而起,從四麵八方飛刺丁寧。
“青師弟怎麽命名這些東西?”
澹台觀劍忍不住輕聲問身前的淨琉璃。
除了這數十隻距離丁寧最近,紛紛騰空而起的“蝗蟲”之外,此時其餘所有身體好像陡然變得高大起來的蝗蟲都沒有貿然動作,而是身體和身體挨得更為緊密,然後緩緩的朝著丁寧移動。
這完全就像是騎軍對於強大修行者的壓迫式戰法,以堅實的人牆盡可能的壓縮強大修行者的活動空間。
一名修行者無法在陣中縱橫衝殺,對於一支軍隊而言,威力便已小了大半,接下來的結果便是很快的被亂劍刺死。
“皇蟲。”
聽聞澹台觀劍的問詢聲,此時的注意力全部在丁寧身上的淨琉璃異常簡單的吐出兩個字。
“蝗蟲?”澹台觀劍怔了怔,“就這麽普通?”
“是帝皇的皇。”
淨琉璃知道澹台觀劍是聽錯了字,她眉頭微蹙的飛快解釋道:“蟲類之中有些異類單獨而言比起青師叔育成的這種蟲類更為強大,然而不管那些異類單獨有多強大,卻沒有任何一種族群能和這種蟲類的族群相比,因為這種蟲類的族群完全就像是一支沉冷的軍隊。沒有任何一支蟲類族群可以和這支蟲類族群匹敵,所以青師叔用皇蟲來命名。”
澹台觀劍再度沉默。
單獨的修行者,的確無法和一隻強大的軍隊抗衡。
然而此時,丁寧卻就在做著這樣的事情。
而且丁寧完全不像之前麵對玄霜蟲一樣,試圖尋找出其中的首領,他此時所做的,是真正的殺戮。
一場冷雨早已籠罩掠在空中的數十隻皇蟲。
密集而晶瑩的雨線嗤嗤的墜落,所不同的是,這次丁寧已盡全力。
這數十隻皇蟲身上的薄弱部位,瞬間就被蘊含著洞穿力已經截然不同,且蘊含著凜冽殺意的雨線洞穿,穿過它們身體的晶瑩雨線變成了一條條青黃色的血線,嗤嗤的將下方的地麵打出無數的細孔。
丁寧前進的身體變得更快。
這些皇蟲墜落在他帶起的殘影裏,他微躬著身體,衝向緊挨著的皇蟲群。
劍光閃出,數隻皇蟲已經身上湧出噴泉般的青黃色鮮血,搖晃著倒下。
而他的身影出現在這數隻皇蟲之間的空缺裏,他手上末花殘劍上的潔白色細花在消失,但他的動作卻似乎變得更快,他的身體和身側一隻皇蟲一撞,手中的末花殘劍已經切開了這隻皇蟲的頭顱。
湛台觀劍深吸了一口氣。
他再度確定,丁寧的確是要和這些數量恐怖的皇蟲硬拚硬,他的確就像是一個單獨麵對一支強大騎軍的修行者,而且想要憑借一己之力殺光這隻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