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預想的要早醒至少四個時辰。”
當丁寧醒來,一個很尋常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說話的人麵容也普通,走在外麵街巷裏都不會引人注意的那種普通。
隻是他有著顯赫,甚至說足以令人驚悚的過往。
他是岷山劍宗裏最強的數人之一,“人廚”耿刃。
丁寧緩緩的偏轉過頭顱,看著凝立於自己床邊的耿刃,臉上竟是沒有多少特別的表情,隻是認真說道:“多謝。”
耿刃頷首回禮,道:“不用客氣,你今後可喊我師叔。”
丁寧點頭,道:“師叔。”
耿刃微微一笑,伸手朝著丁寧的床頭左側點了點,“若安常理,傷重看書最為傷神,然而你並非常人,所以這篇東西你可先看。”
丁寧的床頭左側放著一本薄薄的冊子。
尋常絹頁,雖明顯是手抄本,不是什麽珍稀古籍,然而此時若是有長陵其餘修行者看到這本薄薄冊子上的名字,必定震駭欲絕。
“修真七笈”,丁寧看到了這本絹冊上頁封上的名字,隻是他沒有流露出耿刃想象中的欣喜神色。
他隻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後看著耿刃道:“我想先回趟長陵。”
耿刃有些詫異的看著丁寧,他認為丁寧可能這是篇什麽樣的經訣,於是他溫和的解釋道:“這修真七笈是我岷山劍宗的修身入門功法,也相當於我岷山劍宗修煉真元的功法總決,我岷山劍宗最為玄妙的修行功法,都是基於這篇總決的經絡運行之法。”
丁寧搖了搖頭,道:“我知道這是什麽經訣…我還知道修真七笈本身便是岷山劍宗的秘典之一,即便在岷山劍宗之內,也隻有一部分的弟子才有機會修習,從而接觸真正可代表岷山劍宗精義的秘典。”
耿刃更加詫異,隻是他並未問丁寧為什麽想要先回趟長陵,而是認真看著丁寧的雙眼,道:“你應該知道你的時間不多。”
“現在整個長陵都因為你奪得首名而震動,但是你的勝利卻也讓他們暫時忽略了一個事實。”
頓了頓之後,耿刃接著溫和的說道:“對於別人而言,在岷山劍會奪得首名便意味著繁花似錦的前程,隻是他們忽略了你的五氣太過旺盛,你必須抓緊時間。”
丁寧安靜的看著他,說道:“我知道。”
耿刃點了點頭,極為耐心道:“我知道以你的悟性,參悟這樣的經訣或許很快,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岷山劍宗的有些修行功法和尋常的功法不太一樣,或者說太不一樣。”
丁寧看著他,沒有回話。
耿刃也看著他,然後慢慢的說道:“我岷山劍宗雖然有些其餘宗門不及的手段,這些年也積累了一些尋常修行地沒有的東西,隻是有些事情,人力終有極限,也並非萬事萬能。以你目前的身體狀況,唯一能夠解決的便隻有一門功法。”
丁寧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門功法,這門功法對他的意義甚至超過傳說中的孤山劍藏,所以即便已經猜出耿刃要說的便是這門功法的事情,此刻真正聽到耿刃說出來,他的呼吸還是不由得紊亂起來,身體也開始不受控製的微微輕顫。
耿刃看著丁寧的雙眸,用更加認真的語氣緩聲說道:“這門功法的獨特之處在於另辟一處氣海,且那處氣海的作用就像是體內五髒,甚至可以代替我們體內五髒的某些作用,然而不隻是參悟困難,修行方式也是必須貫通許多竅位。而貫通每一個竅位都需要時間。”
“我岷山劍宗過往參悟透和選擇修行這門功法的人原本極少。”
耿刃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道:“最為關鍵的是,也並非是每個擁有足夠資質的岷山劍宗修行者就可以選擇修行這門功法,劍塔九重,每上一重都必須為岷山劍宗立下足夠的功勞。”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道:“這門功法既然這麽重要,應該便在岷山劍宗藏經的劍塔最高的那一層裏,所以說…必須為岷山劍宗立下大功,才能看得到?”
耿刃點頭。
丁寧沉吟道:“不能破例?”
“這是岷山劍宗的規矩。”耿刃苦笑著說道:“在我岷山劍宗,不能打破的才叫規矩。”
“人人守著規矩,岷山劍宗可比長陵強得多了。”丁寧沉默了片刻,說道。
耿刃認為是白羊洞的遭遇才令丁寧有這樣的感慨,所以他沒有評論什麽,隻是道:“你既已知道了這些,就應該抓緊一些。”
丁寧看了一眼耳畔的那本典籍,又看著耿刃說道:“如果可以,請師叔幫我準備馬車,我在馬車上就開始看。”
耿刃微微一怔,旋即點了點頭,道:“你現在身份已經不同往日,既然決意要回長陵,要準備的就不隻是一輛馬車。”
……
……
梁聯緩緩在床榻上坐起。
他的呼吸本來在蘇醒過後不久已經調勻了,然而隨著他的麵容重新變得冷漠,他的呼吸卻是反而刻意的變得紊亂起來。
然後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咳出了血沫。
腳步聲響起。
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將躬身推簾而入。
梁聯看著這名早應該在營帳外候著的副將,眼神卻是沒有多少變化,隻是揮了揮手,道:“讓軍師過來。”
這名副將微垂著首,目光不斷閃爍,應聲退下。
隻是片刻時光,營帳再度掀開,外麵戰旗在風中的獵獵聲響瞬間在帳內變得更為響亮,一襲黑衫的祁潑墨就此出現在梁聯麵前。
梁聯止住咳聲,麵色漠然的看著祁潑墨,道:“那兩人如何?”
祁潑墨恭謹的微躬身行禮,道:“無名修行者已入了大浮水牢,白山水逃脫。”
梁聯呼吸一頓,再度劇烈的咳嗽起來,噗的一聲,口中再噴出一團血霧。
祁潑墨抬首,張口正待說話,然而他瞬間感覺仿佛有股來自地底最深寒處的冷意襲上心頭,他的麵容頓時巨變,雙腳一頓,身體往後飛出,於此同時,右手衣袖間,一柄色彩斑駁,如染著白雪的臘梅枝條般的枯瘦小劍從中順著一股強烈的天地元氣噴湧而出!
整個大帳在這陡然迸發的強大力量下瞬間鼓脹起來,發出了令人心悸的爆裂聲!
梁聯依舊麵色漠然,端坐不動。
他的身前卻是錚的一聲,本命劍流光一閃,如烏龍出海,瞬間衝在祁潑墨袖中飛出的枯瘦飛劍上,直接將這柄小劍震開,刺入祁潑墨的身體。
嘩啦一聲,整個營帳瞬間出現數十道裂口,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氣浪衝擊出去。
一聲淒厲慘鳴之中,祁潑墨的身體帶著兩條門簾破空而墜,墜在帳門前方。
“噗!”
梁聯再噴一口血箭。
這口鮮血鮮紅,是真正帶起了更嚴重的傷勢。
祁潑墨的整個肺腑都被這一劍撕裂了,碎裂的骨骼和內髒都裸露在空氣裏,然而他卻依舊未死,無光的眼神裏充斥著強烈的不甘和不信,口中不斷流淌出血肉碎屑,卻依舊發出聲音,“為什麽?”
“你我都太了解。”
梁聯冷漠的看著身前嫣紅的血跡,垂下眼瞼:“你我是很多戰鬥裏唯一的幸存者,最擅長的便是求活。”
“我熟悉的地方,你也熟悉,隻要殺了你…關外我們的地方,就依舊隻有我一個人熟悉。”
“她想讓你取代我,現在我殺了你,到那種地方領軍,便依舊隻剩下我。”
“我死,你活,或者你死,我活。”
“你是個很聰明的人,隻是你不夠狠辣,做事太慢,最為關鍵的是你的修為遠不如我。所以這麽多年,哪怕你和我一樣生存下來,但我是將軍,你卻依舊隻是軍師。”
聽著這些冷漠的聲音,祁潑墨痛苦的呼出了最後的一口氣。
梁聯沒有去看他的屍身,也沒有去看那些聞聲趕來,震驚難言的軍士,隻是冷漠的想著那名完美而冷酷的女子,垂首自語:“從屍堆裏爬起來,在長陵那幾年踩著那樣的血路站起來的…命都會硬一點,想要我死,沒那麽容易死。”
營帳外的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遮住了他此時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