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河將屬於他的,比別人都多的那一小口水含在嘴裏,舍不得喝下去,他要好好的一點一點的用這水滋潤一下自己的幹涸的口腔。
“深河兄弟,在上麵看見啥了沒有?”王啟年問道。大家都被關在這個貨艙裏好幾個月了,這感覺甚至比以前坐牢還要要命,坐牢的時候,好歹還有機會從小窗戶裏看見星星月亮呢,而這個時候,那些或是早已逝去或是依舊健在但卻天各一方的親人們的笑容也就會印在那微紅的月亮上勾起他們或是甜蜜或是苦澀的回憶。
但是在這條船上,卻隻有一個小小的頂部艙口,一個月之前,從這個艙口還能看到一點點的天空,不過自從那次不成功的反抗之後,洋鬼子們在平時,就把艙門關上了一大半,隻留下一條小縫隙,能稍微漏過一點光線,透過一些空氣進來。所以現在,大家都對能夠上去看看的人很是羨慕,也對他所看到的東西很是好奇。聽上去倒屎尿的人講上麵的情況,在現在,幾乎成了大家每天少有的一種娛樂活動。
見到是王啟年問自己,林深河趕緊把嘴巴裏的水吞掉,然後回答說:“王哥,其實也沒啥,上麵就是賊亮賊亮的,剛一爬上去,半天眼睛都睜不開……”
“然後呢?看見啥了?”立刻就有人著急的問。
“船板,海,天,還有幾個拿槍的洋鬼子。還能看見啥?”林深河回答說。
“靠,就這點,你真是白上去了一趟,人家陳八尺上去了一趟,七七八八的講了兩個時辰,你倒好,上去一趟就他媽的兩句話。早知道還不如讓人家陳八尺上去呢。”有人立刻不滿的嚷嚷了起來。
“就是了,早說過讓我上去的吧。下一趟還是我上去吧?”陳八尺立刻抓住機會推銷自己。
“陳八尺,你便想占便宜!”
“陳八尺,你做夢!”
一大群人立馬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陳八尺。不過現在,大家用的還隻是批判的武器,而不是武器的批判,因為在這個船艙裏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用來做武器的東西。
“深河兄弟,再想想吧,”王啟年也頗有些失望的說,“好歹,深河兄弟你也是讀過一點書,是認識字的人,怎麽能就說這麽兩句呢?那那口潤口水不是白喝了嗎?”
是的,林深河和別人不一樣,他並不是和王啟年一樣的“發匪”,他原本隻是佛山鄉間的一個童生,幾個月之前到廣州走親戚,然後順便跑到花街柳巷裏去玩了玩,卻不小心被扒手扒走了錢。結果玩完了卻拿不出錢來。於是,被痛打了一頓不說,還讓人家搞清楚了他是個外地人,結果,嗯,林深河就被當作豬仔賣到這條船上來了。
在這條船上,林深河和這幫子發匪都不是一路的,但是王啟年因為林深河讀過書的份上,對他還很是不錯。為此,林深河當然就更要努力的想想說說了。
林深河努力的想著,然後他突然又想起了了一點,“哦,對了,我剛才看到了另一條船,遠遠地,看不太清楚。”
“一條船,是條什麽船?林深河你運氣好,居然能看到一條船!到底是條什麽船?”
……
“那是緝私船局的船,他們向我們發信號,要求我們停船檢查。”大副格蘭對船長施密特說。
“停船吧。”斯密特說。無線電台這東西還在史高治的工廠裏試生產,幾個月前就出了門的“大熊星座”號貨船當然不可能有這樣的高端洋氣上檔次的東西,所以雖然最近,整個的舊金山,甚至整個的美國都在因為“販奴船”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但是“大熊星座”號上的船員們對此卻絕對是一無所知的。
船開始漸漸地減速,那條緝私船局的船也漸漸的靠近了過來。從那條緝私船上放下來了一條小艇,幾個人下到小艇上,劃著小艇靠了過來。
“大熊星座”號放下了繩梯,小艇上的幾個人輪流爬了上來,其中的兩個人引起了斯密特船長的注意。其中一個看起來是個東方人,還有一個從他上船時在繩梯上那笨拙的動作也可以看出,他絕對不是個經常在海上跑的人。
幾個人爬上了船,帶頭的那人斯密特倒是認得,那是那條緝私船的大副杜恩。
“杜恩先生,怎麽是你親自帶隊。”斯密特迎上去,笑嘻嘻的說。
“你的船上運著些什麽呢?”杜恩問。
“一些從中國招募來的工人。”斯密特倒是沒有隱瞞,這也沒什麽可隱瞞的。
“我們可以檢查一下嗎?”杜恩問。
“當然沒問題。就是下麵的氣味不太好,您的人真的要去看看?”斯密特說,“那他們最好能帶上口罩。”
“我們有準備。”杜恩說,現在帶我打船長室,我要看一看航海記錄。
“嗯,好吧,請跟我來。”斯密特對於杜恩的要求覺得有些奇怪,以前的檢查從來沒有細致到這樣的程度的。難道是最近出了什麽事情了?
“哦,你們船上的醫生是誰?他的各種記錄也給我們看看。嗯,就拿給那邊的傑克•佩恩先生看看。”杜恩接著說。
“好的,沒問題。”現在斯密特大致想明白了。這一定是哪一條該死的船,把什麽嚴重的傳染病帶到港口了,結果港口那邊,甚至整個舊金山自然會非常緊張,於是就專門派人來海上巡查,嗯,現在那兩個古怪的人物的情況也就容易理解了,那個東方人一準就是一個個翻譯,嗯看來傳染病一準是那些東方人帶來的,好在自己這裏處理得好,隻要是得了病的,都被丟到海裏喂了鯊魚……
……
楊泰下到了貨艙裏,漆黑的環境,讓他一時間幾乎什麽都看不見。隻能聞到一股夾雜著汗味和屎尿味的臭味,熏得他幾乎要窒息過去。過了好一陣子,他的視力才漸漸地恢複過來。
“你們這裏,誰是說話算數的?”楊泰用中國官話問。
“我!”王啟年站了出來,雖然不知道這人什麽來路,但是這個時候,當老大的就得有個老大樣子。
王啟年朝著楊泰走了過去。楊泰聽到王啟年的答話裏,似乎帶著些廣西口音,於是大感親切的他立刻用廣西話回應說:“那位兄弟是廣西人?兄弟我是永安的。”
能夠在這地方遇到一個老鄉,倒是出乎王啟年的預料,於是他趕緊上起快走了幾步說,“兄弟我是桂林人。”
這個時候,兩個人的距離也已經很近了,近到已經足夠看清楚對方的樣子了。王啟年突然發現,這個人好像很麵熟,他想了想,突然大叫了起來:“大哥,你是楊大哥呀!你怎麽會在這裏?”
對麵那人突然認出了自己,這讓楊泰吃了一驚,他仔細的盯著王啟年看了又看,好像有點麵熟,但是就是想不起來這是誰。
王啟年大概看出了楊泰的疑惑,笑道:“兄弟是王啟年呀,大哥不記得了?以前我們還一起打過清妖,王大哥還救過兄弟一命呢。”
“哎呀,是啟年兄弟呀,你怎麽瘦成這樣了?”楊泰一下子想起來了,對麵那個人確實是他的熟人,是王啟年,隻是現在他瘦了很多。讓他一時沒認出來。
“我還算好。大哥,你還記得陳八尺吧?現在瘦得四尺都不一定有了。”
“就是那個身高是八尺腰圍也是八尺的陳八尺?記得,怎麽不記得,都是自己兄弟呀。怎麽,八尺兄弟也在這裏?”
“楊大哥,兄弟陳光在這裏呀!”
……
“斯密特,你們的船上裝了這麽多的人,現在就隻剩下這麽一點了?”杜恩問道。
“沒辦法,衛生條件太差。要不是我們處理得及時,連這點都剩不下。”斯密特船長回答說,“不過剩下的這些都還健康,算算送到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那裏去,還有的可賺的。”
“你們的船現在不能直接進港下人,這些人,包括你們所有的海員都先要到我們的碼頭上隔離檢查。”杜恩說。
“港口發現傳染病了?”斯密特問道。
“當然了,要不然我們這麽辛苦查得這麽仔細?你們這些家夥,什麽都亂裝!”杜恩正好把商量好的借口拿出來,“一個星期前,一條河你們一樣運中國工人的船,居然把鼠疫帶上了岸!”
“鼠疫!”斯密特的臉一下子就白了,“城裏沒出什麽問題吧?”他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婆孩子。
“還好發現得及時,沒出什麽大事。”杜恩說,“不過整個港口,整個城市都很緊張。這你也應該能夠想象。所以,這些中國人,還有你們,都得先隔離一段時間。”
“真見鬼!”斯密特船長罵道,“但是我能理解。嗯,我知道有一條船運這和我們一樣的中國佬,在我們之後兩天出發。你們也要盯緊,千萬真別讓他們把這該死的瘟疫搞到舊金山來了。”
“那當然,”杜恩回答說,“這是我們的職責嘛,再說,我也要保護我的家人。嗯,這份航海記錄,還有船醫的各種記錄,我們都要拿走。以供醫生們參考。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們絕對配合。”斯密特趕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