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亞洲人而言,黃熱病是一種他們從來沒見過的疾病,這種病毒似乎隻存在於亞洲以外的地區,例如非洲、美洲的原始叢林。所以在亞洲,相比天花呀,霍亂呀,鼠疫呀什麽的,黃熱病的名氣就要小得多。但事實上,這東西真的染上了,那可是一點都不比這些玩意兒差。
歐洲人第一次見識到這玩意兒的厲害,還是在海地。1801年,法國殖民地海地的黑人們宣布獨立,當時正如日中天的拿破侖皇帝立刻派遣了一隻兩萬五千人的軍隊去鎮壓。黑人們當然無力抵抗,隻好鑽進了海地的原始叢林。法國軍隊也不知死活的跟了進去。一個星期後,法國軍隊狼狽不堪的從雨林中逃了出來,兩萬五千人的大軍竟然隻剩下了三千人不到。而海地也神逆轉的贏得了獨立戰爭。是什麽讓這樣一支大軍幾乎全軍覆沒?答案就是黃熱病。
黃熱病是一種由蚊子傳播的致命的病毒導致的疾病。注意,到這這種疾病的不是細菌,而是病毒,這意味著史高治手中的磺胺對它是一點作用也沒有。事實上,在這個時代裏,也根本就沒有能夠抵抗這種病毒的藥物,任何人隻要染上了這樣的疾病,是死是活,基本上就隻能看上帝的意思了。另外,因為病毒太小,在這個時代的技術條件下,顯微鏡是完全沒法看到黃熱病毒的。所以在這個時代,人們對它的傳染方式同樣一無所知。
更要命的是,這東西居然有三到六天的潛伏期。一般人在染上這種病毒後的三到六天裏幾乎毫無任何不適的反應。這就給了病毒的擴散充足的時間。尤其是在人員密度很大的區域,一隻蚊子叮咬了一個染上病毒的人之後,在這樣漫長的時間裏,可能會把周圍其他的人全都叮咬個遍。所以,一旦病情開始發作了,你就會發現,幾乎所有可能染上這種病的人都已經染上這種病了。
如今,進入了叢林的日本工人也發生了這樣的狀況。一開始,有那麽一兩個人開始出現了發高燒、怕冷、頭痛、顯乏力、食欲不振、惡心等一係列症狀。這種症狀嘛,當然是立刻就被醫生們診斷為重感冒。
感冒是由病毒引起的,在當時對付它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有效的辦法,最管用的辦法就是給他一片海洛因,讓患者舒服點,然後等它自己好。(順便說一下,現在的很多感冒藥其實也隻是緩解症狀而已。)而偏偏海洛因又是一種如此強效的掩蓋劑,這東西以吃下去,什麽不舒服的症狀立刻都煙消雲散了,除了高燒還沒退下去之外,病人甚至感覺不到什麽特別的不適了,有些家夥甚至還能抗起斧頭出去繼續工作了。於是包括日本人在內,幾乎所有的人都感慨,海洛因真是好東西,要是沒有它,人類該如何麵對各種疾病呀。
然而,海洛因畢竟不能真正殺死病毒,隻能通過麻痹神經來緩解症狀。所以遇到像大多數感冒那樣的不用治療,過兩個星期自己也會好的病,當然是無上妙藥了,然而一旦遇到殺不死病菌或者病毒就要死人的病,這東西幾乎就隻有讓你死得舒服點,也可能更快一點的作用了。原本黃熱病就有好幾天的潛伏期,在用上海洛因,等於潛伏期一下子就長了一截,再加上為了對付無力的症狀,好讓工人們能帶病堅持工作,雖然史高治沒打算真的把運河挖通,但是多幹點,下次真的打算挖通它的時候,不是也能少點事嗎?再說反正這些日本工人已經死定了,已經要作為消耗品消耗掉了,趕在將他們消耗掉之前,多撈點成本回來不是很應該的嗎?
不過精神類藥物的作用總是有極限的。無論是海洛因還是冰毒。當身體的物質基礎已經被破壞之後,這些東西隻會讓人死得更快。所以幾天之後,大麵積的死亡開始出現了。
……
“小次郎,你怎麽了?”佐佐木望者剛才還舉著斧頭,突然間就把斧頭丟到了一邊,幹嘔了起來的小次郎問道。
小次郎這個時候卻已經打不出話來了,他開始隻是幹嘔,接著就開始一口接一口的吐出血來——這是黃熱病進入了第三期,也就是最為嚴重最為危險的中毒期的典型症狀,一旦出現這樣的症狀,那麽他距離死亡也就不遠了。
佐佐木對於黃熱病什麽的固然是一無所知的,但是,看到一個人在大口大口的吐著血,即使再愚鈍,他也知道,情況很不妙了。
小次郎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啊,錯了,因該是吐著吐著腿一軟,就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快,快把他抬起來,抬到醫生那裏去!”佐佐木喊道,同時,他的心也猛地一下子縮緊了,就像是被一隻冰冷的爪子握住了一樣,幾乎都無法跳動了。他想起來了,前幾天,他們這個小隊,包括他自己在內,幾乎所有的人都染上了“重感冒”,當時他的頭疼得好像要裂開了一樣。然後醫生給了他們一種叫做海洛因的藥,這種要真是神了,一吃下去,沒過一會兒頭就不疼了。當時佐佐木還感歎說,鬼夷這邊的感冒怎麽都這麽厲害,好在鬼夷的藥也很厲害。隻是渾身沒勁的毛病還是有,於是上麵有給了雙份的大力丸,嗯,這東西,日本人覺得名字太難聽,於是給它取了個日文的譯名就叫做“北美大補丸”。若幹年後,童萌會的一幫子人生贏家們在學習日本的經驗的時候,也一並喜歡上了這種提神清腦補充體力的良藥,於是也把這個帶了一些回中國,還給它又取了個名字叫做“東瀛大補丸”。
“北美大補丸”的效果的確是杠杠的,吃了這個,大家又有力氣幹活了,然後又幹了幾天的活,然後,嗯,就出狀況了。這說明這種病根本沒有治好,現在是小次郎倒下了,下一個說不定就是自己。這個想法讓佐佐木的腿都軟了,差一點就一頭栽到在地上了。
等到他們把小次郎抬到醫生那裏,才發現,被抬回來的人已經不止一個了。也隻有到了這個時候,醫生們才發現,這次大家得的病,真心不是重感冒。於是經過了一係列的排查,最後,醫生們總算是想起了他們提都不願意提的那種病症:黃熱病。
怎麽治療黃熱病呢?醫生們其實也沒有什麽辦法。在這個時代,唯一靠譜一點的辦法就是不斷地給病人補充電解質,維持病人體內的電解質平衡。嗯,說得明白些就是給病人掛生理鹽水。然後就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反正不管撐得過去,還是撐不過去,反正都是體製,哦,是體質問題。
嗯,就是體質問題,比如說小次郎,抬回來之後,到了第二天下午,還清醒了一下子,有個小夥子還頗有點替他高興,不過,佐佐木卻知道,這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甚至就連小次郎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這從他的遺言裏就可以看出來。當時小次郎說:“原本還想要攢點錢,就到城裏的慰安所裏去,嚐嚐女人是啥滋味,反正我這麽矮,這輩子估計都找不到老婆了。總不能一輩子連女人都……可惜,可惜……”
說完了兩個“可惜”,小次郎就蹬了腿。小次郎死後不到兩個小時,佐佐木也病倒了,他也開始出現了牙齦出血,嘔吐等症狀,甚至一度陷入昏迷。
“不知道美智子現在怎麽樣了,要是我回不去了,不知道清兵衛能不能長期的照顧她……”在昏迷過去之前,佐佐木這樣想著。
瘟疫像一陣風一樣,在最近到達的這一萬多日本工人中迅速的傳播開了。短短的幾天之內,原本被海洛因和大力丸壓製住了症狀的病症一下子冒了出來,現在整個的工人營地裏一片死寂,幾乎所有的工人都病倒了。就連醫生都病倒了不少。以至於大部分的病人已經完全沒人照料,隻能躺著等死。
也就在這一天,紐約每日時報報道了黃熱病席卷了整個的巴拿馬運河工人營地的消息。同時這家報紙還刊登了他們對史高治•麥克唐納先生的專訪。在這個專訪中,史高治明確的證實了黃熱病席卷工人營地的消息,他甚至告訴記者,現在的情況肯定會比他們報道的更嚴重,因為這種病的病情發展速度會非常快。
“出現這樣的狀況,實在是出乎我的預料。這是我的錯,作為一個研究疾病的原因,並且多少還有一點成績的研究者,我居然會輕忽了這些疾病的威脅,這是我的錯。現在在當地的醫療力量是遠遠不夠的,而且從那邊傳來的消息看,磺胺對這種病症一點效果都沒有。在麵對這些疾病的時候,我們的武器是如此的缺乏,但我們居然一度洋洋自得的認為我們就要徹底的征服傳染病了,這真是太驕傲了,驕傲是最大的罪行。現在我要告訴您們一個消息,我已經安排好了火車,我將和‘救恩’醫院的那些最富有臨床經驗的醫生們一起趕赴巴拿馬,去盡我們的能力救治病人。”史高治一邊說,還一邊看了看懷表,“我們還能再談五分鍾,然後我就必須出發了。”
“啊?什麽?麥克唐納先生您要親自到疫區去?這不是太危險了嗎?您可是美國的首富!”那個記者問到。史高治要去巴拿馬的消息顯然讓記者吃了一驚,他知道史高治•麥克唐納先生可不是一個一般的醫學家,他是美國的首富!而這樣一個人,在這個時候,居然會願意為了救人,而置自身於險地,這是什麽樣的精神?這是人道主義的精神!做出這樣的決定的史高治在記者的眼裏立刻充滿了聖靈般的光輝。
“是的,是有危險。”史高治斬釘截鐵的回答說,“但是盡我所能,挽救生命是我的責任。而我對於那些被我招募來的工人,更負有更大的責任。所以我必須去。至於美國首富什麽的,先生,在上帝麵前,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