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恩的腦海中同時產生了三個念頭。
一是,這些記載著寶貴知識的書籍是無價的財富,從那麽高的地方紛亂墜下,就算不被毀壞也要造成損傷。其二,這些書將要從那麽高的地方紛亂墜下砸到他們的頭上。三是,要是聖光石從搖晃的桌子上滑下去可能會摔碎的。
他撲上前去一把抓起石頭,把這些不可替代的石頭緊緊貼在胸前。
“小心!”艾琳尖叫著拉住安度因和貝爾格拉姆的手臂,把他們拖到圖書館與展覽廳之間的拱頂門廊下。安度因誤解了她的意思,以為是要他們徹底逃出大廳。於是他繼續往外跑,直到艾琳悶哼一聲撲到他的身上。他猛地轉了個身,屁股重重地摔倒地上,艾琳趴在他的背後,而石頭被保護得完好無損。
“不,安度因!別出去!呆在門廊裏!”
這個警告來得有點晚了。矮人在那裏掛裏一把大錘子,把這裏布置得好像在鐵爐堡一樣。當安度因跑過的時候,牆上的錘子掉落下來,帶著呼嘯聲砸落下來。
安度恩閉上了雙眼,以他的反應和速度,根本不可能避過。
一雙強健有力的臂膀摟住他的肩頭,冰冷的鎧甲貼住他的臉頰,艾琳撲到他的身上保護著他。比阿蘇拉的腦袋還在巨大的錘子砸落在她的鎧甲上,令她痛苦地發出嗚的一聲。
這事轉眼間一切都結束了,艾琳撐起身來,臉上帶著痛意但看上去似乎別無旁礙。
安度因坐起身小心地環顧四周,如他預料的一樣,書籍和桌上的物品大都掉到了地上。
“聖光石!”貝爾格拉姆跳起身來大叫道。
“在我這。”安度因說。
“好孩子!”麥格拉斯大聲說。
艾琳微微皺著眉站起身來。安度因也跟著起身,他的雙腿還在顫抖,依然把聖光石緊緊貼在胸前。他注視著她。
“你救了我的命,”王子輕聲說。
“哦,”阿蘇拉滿不在乎地揮揮手,“換了你也會那麽做。再說,要是我沒能時刻準備好救你一命的話,那就不算個稱職的貼身護衛了,是不是?”
安度因感激地點點頭,朝她笑了笑。而阿蘇拉則開心地眨眨眼,王子很想對她說,你好可愛,可不敢。
“大家都還好吧?”安度因邊問邊把石頭遞給貝爾格拉姆。
“貌似……哦,可憐的書啊。”麥格拉斯說道,聲音中顯露出真切的痛意。
安度因沉重地點點頭,然後差點被矮人後麵的話嚇倒。
“這些書可是我花了大價錢,從鐵爐堡中偷運出來的!”
“我去看看有沒有別的人需要幫助。”艾琳說。
“好主意。我們走。”
“我不能讓你以身犯險。”艾琳搖了搖頭,說道。
“呃,你必須跟在我身邊,所以你不能就這麽自個跑了,對吧?”安度恩笑著笑,春風得意。
艾琳狠狠瞪了王子一眼。
“我們去秘法大廳,”安度因繼續說,“那裏離我們近,而且要是有人受傷的話,他們就需要治療者。”
王子離開探險者大廳,飛快地朝秘法大廳跑去。艾琳看上去已經完全恢複過來,也小跑著跟在他身邊。在快要到達的時候,他們放慢了腳步。
已經有幾十個人聚集在大廳附近。有些人還能自己行走,另一些則被人攙扶著,還有的人躺在冰冷的石地板上,他們的親人朋友在身邊痛哭流涕呼喚著牧師,然而那些飛快默念著治療禱言的牧師們看起來人手並不充足。
“天啊,”艾琳說道,“看來我們還真是幸運。”
安度因點點頭,“洛汗不在這裏,”他說,“這意味著某個地方的情況更為嚴重。”他一把抓住一位匆匆走過身邊的女牧師,“抱歉,請問高階牧師洛汗在哪?”
“他被叫走了。”她說。
“去哪了?”
“安多哈爾。那邊受災更嚴重。現在,請讓我去照顧這些傷員!”
“來吧。”安度因對艾琳說。
“什麽?”
“我們去安多哈爾。我受過應對緊急情況的訓練,”安度因說,“我會處理傷口,接駁斷骨,包紮繃帶——在真正的治療者到來之前提供幫助。”
“你真正接過幾根骨頭?”
“呃……一根也沒有。但是我知道怎麽做!”
艾琳懷疑地盯著他,安度因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使勁搖晃起來。
“艾琳,聽著!我能幫上忙!我不能就這麽袖手旁觀!”
“那就幫幫這些人啊,”艾琳實實在在地說道。
安度因環顧四周,他看著那些傷員,意識到那是已經治療好的傷口殘留的血跡,而非傷口中流出的鮮血。人們確實受了傷,但多數人還能走動、站立和說話。這裏的情況並不急迫,盡管牧師們還在繁忙而且顯然得忙上一陣子。
“他們不需要,”王子輕聲說,“我想幫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求求你了——我們去安多哈爾吧。”
阿蘇拉的眼睛探詢著他,然後歎了口氣。“好吧,但我不會讓你以身犯險的,明白嗎?”
王子笑了起來,“好,但我們得趕快,行嗎?”
阿蘇拉從停車場取出她的摩托車,安度因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坐上了摩托車的後麵,然後他們兩人沿著滑溜結冰的小徑從鐵爐堡一路飛馳衝向山蔭下的小村莊。
當他們快到安多哈爾的時候,幾個駐紮在那的見習騎士向他們致意。
“快!鎮子上有人被埋住了!”其中一人高喊道,“把你的摩托給我,小姐!我要騎到鐵爐堡去找人求助!”
艾琳立刻跳下摩托,把韁繩交給那個騎士,他隨即翻身上鞍絕塵而去。艾琳和安度因快步跑進小鎮,表情嚴肅地往前飛馳。
這裏的傷情要嚴重許多。安度因看到有將近一打人正在空曠地接受治療,而鎮上幾乎所有的建築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壞。他左顧右盼尋找著洛汗,發現他正跪在一位牛頭人大媽身邊。
安度因朝高階牧師跑去,正好看到他拉過一張布單蓋在僵硬的屍體上。
洛汗抬起後,眼中有著安度因前所未見的蒼老。
“安度因王子,”他說,“我知道你可能會來。你懂得點急救訓練嗎?”
安度因點點頭,“我聽說有人被埋在裏麵了。”
“是的,”他說,“但我們現在缺的是治療者,艾琳,小姐,去救助其他人吧;小夥留這幫我的忙。”
“是,”艾琳說,“我們去把那些身陷險地的人救出來。”
接下來好幾個小時,安度因一直在投入工作。越來越多的地震受害者被從碎石瓦礫下救出,洛汗先治療那些受傷最嚴重的人,把輕傷留給安度因處理。他清洗並包紮他們的傷口,用笑容來安慰他們。有一次他抬起頭的時候,看到洛汗正讚賞地看著他。
他忙碌的時候想到了自己的父王。瓦裏安是一位戰士,而安度因知道自己不是。劍術訓練或是傷害他人的想法都不能給這位人類王子帶來此刻的感受。他現在是在治愈痛苦而非製造痛苦,救助他人而非傷害他人。唉,有時候戰爭的黑暗與恐怖是不可或缺的,就像諾森德之戰一樣。但是安度因內心深處明白,他所一直渴望和追求的是和平。這些由不可避免的自然災害造成的傷員就已經夠糟的了,如果造成傷害的不是意外墜落的碎石而是戰爭的話,安度因簡直不願去想他會是什麽感受。
有人架起一口大鍋,煮出來的水溫熱清潔。安度因往一杯熱水裏倒了些治療藥劑,又往裏麵泡了幾片寧神花葉,然後把杯子遞給一位侏儒母親。她帶著兩個孩子,一個還是嬰兒,另一個則剛會走路。她讓孩子們先抿了幾口,自己才開始喝起來。
“您真是好人,先生,”她說,“謝謝您。”
“不用謝。”安度因邊說邊拍拍那個嬰孩的小腦袋,然後朝一個脾氣暴躁的中年牛頭人大叔走去。這個牛頭人的額頭上有條鮮血淋漓的口子,一位暗夜精靈女牧師正在為他的傷口敷藥,而牛頭人卻與她爭吵著。
“我現在好得很,該死,照顧那些真正受了傷的人去,要不我一拳打斷你的鼻子!”
“先生,請別這樣,要是你保持不動的話——”
“不要把你寶貴的治療能力浪費在這麽一道小口子上!”牛頭人大聲吼道,“你幹嘛不——”
大地又開始隆隆震動。
這一次安度因覺得自己不像是踩在咕嚕作響的巨獸背上,而是試圖在狂奔亂跳的馬背上保持平衡。他站立不穩,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大地在他身下低聲吼叫著,這次的聲音憤怒而富於挑釁,他捂住頭屏起呼吸等待著災難的結束。在他身邊此起彼伏的是慌亂的尖叫聲和低沉的迸裂聲。安度因緊閉雙眼向聖光祈禱,努力與心中本能的恐懼作鬥爭。他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第一次地震的時候他應付的還算不錯,可現在卻似乎失去了理智,他意識到身邊的尖叫聲中也有自己的一份。
一股令人平靜的暖流湧來,他感覺到了熟悉的聖光。王子的胸口突然間為之一鬆,呼吸再次暢快起來。腳下的大地還在起伏不定,但他現在已經能夠思考,能夠控製情緒渡過災難,而不是被災難控製情緒。其他人似乎也平靜了下來,大地震顫的巨響中不再伴有可怕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