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的容顏是如此著急,那眼神,就仿佛丟了一樣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瀾歌快步走在梨園深處,更在不斷尋找滄嵐的身影。然而這原本美如仙境的梨海,此刻是如此遙無邊際。那個迷失在回憶深處的人,要輕尋找到豈會容易?
記憶,掩藏在人心最深處的記憶。總會以為很多東西會隨著歲月慢慢蒼老,可當那顆心再次身臨故境時,所有被忘記的一切,都會衝破時間的輪回再次回到眼前。
現實,夢境,誰也不知道哪個更讓人痛苦。可徘徊在兩個的邊緣,才是最苦。分不清究竟是怎樣的情緒,滄嵐隻是覺得自己好像回來了,是真的回來了。
梨花飄落如雪,飛灑在她的身上,發間。輕輕抬起手,纖長白皙的玉手此刻顯得愈加消瘦。飛舞而下的白花落在指間,明明真實的存在,卻又在下一刻被風帶走,成了短暫的虛幻。
那些飄揚的花瓣,形成一個個迷糊的身影浮現在眼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最熟悉的玩伴。
“嵐姐姐,你看這梨花多美,就像下雪一樣。”
“嵐姐姐,如果有一天,我們修煉成仙,就讓全世界都開滿梨花,這樣我們的家就不會隻有梨落穀了。”
“小嵐妖,今天的故事就到這裏了,老妖我得睡一覺,你把那些小妖們都帶去玩吧。”
“嵐妹妹,雖然姐姐我嫉妒你比我年輕,但是姐姐知道,你將來呀,絕對沒姐姐我長的好看。”
“這個世界上嵐兒是最聰明的,也是最好的,等我將來修煉成仙之後,我就把嵐兒也帶到天界去,讓嵐兒可以和天上的神仙一起玩。”
………
如果想念的畫麵可以變成真實,那麽此時的幻雪梨海,該有多熱鬧,多溫馨。這裏的人,該有多幸福。他們憧憬著未來,又享受著現實的安逸。可伸手想要去抓住某一個人的時候,那些幻影又煙消雲散,隻餘手心一朵潔白的花瓣。
“我回來了,你們呢?你們現在在哪裏,會回來嗎?”淡笑的臉龐,明明心如此痛苦,卻努力讓自己露出笑顏。她隻想想著麵對曾經最親近的人,哪怕她欠那些人的自己永遠也幻不清。
身後緩緩行來的人停下了腳步,默默望著那道身影,他沒有再上前半步。
風,帶著絲絲涼意,地上的霧水打濕裙擺她卻渾然不知。眼睛怔怔的盯著前方難以移開。
“我記得我說過的,一直記得,隻要有我在一天,就會永遠和大家在一起。”沒能忍住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可是……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如今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曾經的一切變得麵目全非,為什麽?”
明明很想哭,卻就是不敢哭出聲來。在來到這個地方之前她已經努力讓自己把這個地方和梨落穀分開,可當身臨其境時才發現,所有的準備都是多餘的。
身後的那個人一直靜靜的站著,他的眼神就像這白色梨海中唯一的一抹暖色。縱然平日裏百般孤傲冷淡,但此刻卻也有一抹難見的溫柔之色。可是他想要溫暖的那個人,卻距離自己太遠。
“我隻是想一個人呆會兒。”似乎感覺到什麽,滄嵐抬手拭去眼淚,微微回首對著身後來人淡然說道。那個躲在另一處的男子微愣,但隨著也將目光移向遠處。才發現那梨花叢中一抹白衣翩然而來。
除了瀾歌,也不會有他人。
興許是感覺,亦或是聽到什麽,滄嵐隻是覺得身後有人。那是一種奇特的感覺,隻要存在便會知道。但滄嵐卻並不知來者是瀾歌。
找到滄嵐瀾歌也是暗自鬆了口氣,沉默了許久,才上前與她並肩而立著,似要一同觀看著眼前梨海。
雪白的梨花安靜飄著,任是誰也不願打破這寧靜時分。兩個人都沒有開口,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心裏沉澱了太多東西,很多事都已經無從說起。
許久,滄嵐才緩緩收回目光,但並未看瀾歌。輕眨眼眸,兀自說道,“瀾歌仙尊也是來這裏觀賞梨花的?”
瀾歌苦澀一笑,“是呢,忽然來了興致。不知滄嵐宮主也在,打擾了。”
滄嵐輕輕一笑,笑得言不由衷,隨後才問:“這裏都是仙尊的,哪來打擾之說,是滄嵐冒昧了才是。”
“宮主……又何需這麽客氣?”瀾歌將目光一直落在很遠的地方,“隻要是宮主喜歡,玄月穀大可隨意。”
滄嵐再笑,將那句話隻當做一種客套,沉默了須臾,這才開口問道:“仙尊也喜歡梨花?”
瀾歌道:“梨花純白如雪,清新淡雅,自然還是喜歡的。”頓了頓,又道:“方才見滄嵐宮主看梨花看的如此投入,應當也是喜歡梨花的吧。”
滄嵐微微側麵看了瀾歌一眼,“怎麽才算喜歡?”
瀾歌微斂眉頭。
滄嵐兀自一笑,依舊看著前方梨園,“梨花從一開始便存在我的記憶當中,所以也隻是習慣有它而已,並不明白什麽叫喜歡。”
冷冷清清,淡然無波,這樣的語氣,與這風一般,透著涼意。
“是麽?”瀾歌淡笑道,淡淡勾起的嘴角有些抽搐,“若是滄嵐宮主不喜歡,又何必要去尋找它存在的地方,改掉那習慣,不是更好麽?”
滄嵐眼神驀然一怔,眼眸輕顫,勉強露出一絲笑顏看著瀾歌。那張夢裏縈繞千百次的臉,心裏念了千百回的人。明明伸手就可以觸碰的距離,卻比一千年前還要陌生,還要遙遠。
“滄嵐也想改,也想改掉那些壞習慣,想了一千年。”滄嵐兀自低喃著,聲音漸漸顫抖,“可是有些習慣,養成它千般不易,可是要改掉,卻比養成還要萬般難。”
愛上瀾歌,是她養成的習慣。然而,要改掉這個習慣,卻比養成要痛苦的多。
那話中之意瀾歌似有體會,若是能夠不再愛,她會選擇不愛。微微側麵,避開滄嵐兀自笑道:“如果改掉真的很痛苦,那就……那就……”
那就怎麽樣?他不能給與她什麽,又有什麽資格讓她再繼續為自己沉淪?
瀾歌說不下去了,滄嵐也不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著什麽。因為此刻在滄嵐心裏,瀾歌早已將她忘記,並且忘的幹幹淨淨。所以她不會相信一個將自己忘了的人還能體會自己的心情,更不明白瀾歌心裏的苦。
隻是滄嵐還在等,等他想要說下去的話。
瀾歌在心裏深深歎息,再回頭又迎上滄嵐的目光,心裏深處卻被什麽狠狠刺過,勉強露出一抹淡雅笑意,雲淡風輕的說道:“那就忘了吧。”
一千年前他讓她忘了。一千年後,他還是選擇讓她忘記。
“忘了?”滄嵐失聲一笑,“是啊,也許真的該忘了,有些記憶留著也隻是一種折磨,更是一種自我淩遲。”
側身看著眼前那一望無際的梨海,那些梨花真的是梨落穀的梨花嗎?滄嵐知道,那僅僅是像而已,梨落穀的梨花沒有這般冷漠,沒有這般無情。
她知道早在一千年前的那一刻就該忘記了,可是她仍是固執的不願意忘記,抱著那剩下回憶去折磨自己,明明知道那個人不會來,卻還是願意去等待。直到最後快要魂飛魄散時還在癡癡的等,那些卑微的回憶,僅屬於她一個人的過去。到最後再見,才發現那種等待早在一千年前就該隨著梨落穀一起埋藏。
在天界當滄嵐選擇施展離心訣那刻開始,她就已經選擇忘記,雖然被星昴救了過來,也將救回了那段回憶。隻是從那以後滄嵐確實沒有再刻意的去想過這個人,有時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把瀾歌放在了哪裏,或者已經漸漸忘記。
玄月穀再次重逢,同樣的梨海,同樣的人,所有的一切放佛再次回到一千年前。不管這是一次徹底的決斷還是一個新的開始,這一切的過程都會是殘忍的。可滄嵐還是願意選擇留下來,將很多心裏的疑惑弄清楚,哪怕任何代價。
“瀾歌仙尊會有想要忘記的人嗎?”許久的沉默,滄嵐再次問道。
也許這個答案對瀾歌來講太過簡單,所以他沒有半分猶豫就,轉身麵向滄嵐,認真的道了兩個字,“沒有。”
那兩個字,真的太直接,滄嵐嘴角依舊含著淡然的笑意,因為這樣她會覺得自己看上去不會很狼狽。
那樣不假思索的回答,究竟代表著什麽,滄嵐想不透,亦猜不透。看著前方梨花幽幽飄落,滄嵐竟有些恍惚了。
“宮主呢?”一直沉默平靜的瀾歌總算是開口問了一個問題。“可有想要忘記的人?”
“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滄嵐側麵輕輕看了他一眼,在心裏沉默片刻,“就算有,滄嵐也並不覺得忘記是最好的方式,如果把那個人記在心裏,讓他慢慢淡去,最後見了也形同陌路,如此不是更好麽?”
其實誰也不能說真正的忘記,有些記憶深刻入骨就不能說徹底忘記,唯一能做的也許隻有淡掉,在後來麵對那些事或人的時候,還能雲淡風輕的去麵對。
瀾歌眼裏的驚訝滄嵐看在眼裏,清淺一笑,收回目光看著前方淡淡道:“我想再在這裏獨自呆留片刻,不知瀾歌仙尊可否允許?”
瀾歌回過神來,笑了笑,道“自然可以。”但隨後又似想起了什麽,繼而又道,“不過前方是飛水澗,地勢險峻,又是玄月穀禁地,還請滄嵐宮主莫要前去。”
滄嵐輕輕“嗯”了聲,閉上眼似乎不想再說話。瀾歌微微回首看著身旁女子,沉默須臾,終是轉身離去。
隨著瀾歌的離去,那個一直在梨花叢中的男子猶豫了片刻,也才獨自消失在這叢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