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隨我一同回天界嗎?”瀾歌再次問著,他隻想得到一個自願的答案。
葉傾舞深深呼了口氣,雖然天界固然好,可她也需要考慮斟酌。
風少璃見葉傾舞還有些猶豫,心中又想瀾歌既然如此在意這個女子,倒不如幫她一把,也算是了結瀾歌的一樁心願。
雖然瀾歌嘴上不說葉傾舞有多重要,但是心裏卻很是在意這個丫頭,那眼神中的寵愛之色,不是任何一個人都值得他瀾歌如此的。
想了想,風少璃隻好拉著葉傾舞的小手輕輕放在自己手心,秀眸溫柔的凝視著葉傾舞,柔聲說道:“葉姑娘既然在凡間無依無靠,又何不回到天界,回到那個屬於自己的地方。長留山多半是與你父親認識的故人,相信你回到那裏,他們也會好好善待與你,既不再凡間流浪,又有了親人相伴,如此不好麽?”
一席話,著實說到了葉傾舞心裏,她這小小女子並不怕沒地方去,隻怕去了的地方會讓自己不如不去。
輕輕看了風少璃一眼,目光又轉向瀾歌,沉默了片刻,隨後才堅定點頭,“我願意。”
得到這個答案,也許才是最重要的。
瀾歌溫雅一笑,心中竟覺得前所未有的放下,至從一千年前那刻開始,心就從未如此坦然。那些責任的壓負,刻骨往事的糾纏,讓自己的心,何時放開過?
也許他的位置夠高,但誰又理解?在瀾歌的心裏,自從葉淩飛去世以後,就真的再也沒人懂他了。即便風少靈與他關係甚好,但那也都隻不過是後來罷了。
無聲一笑,瀾歌看著葉傾舞笑道:“這些日子穀中有要處理些要事,可能會無暇顧及你,所以,傾舞要自己照顧自己了,好嗎?”
“嗯。”葉傾舞認真點頭,看著瀾歌那溫潤的臉龐,此刻忽然覺得好親切,“仙尊大人,那我以後,該叫你什麽呢?”
既然選擇了要依靠這個人,總得弄清楚和他的關係才是。
瀾歌一笑,“我與你父親一直以兄弟相稱,至於你,就隨意吧。”
“要不,我叫你仙尊叔叔。”葉傾舞杏眼轉動,又覺得不妥,皺眉思索著,“可是仙尊長的這麽美,叫叔叔會顯得很老誒。”
看著葉傾舞那俏皮的模樣,一旁風少璃竟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她聽來,這世間還是第一個人說瀾歌仙尊長得美。
與瀾歌而言,這句話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經有人對著自己說過。那個女子站在自己跟前,撩撥著自己頭發好奇問著,“天上的神仙都長得你這麽美嗎?為何我們穀中的人都沒有你美呢?”
可惜物是人非,那個女子,如今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邪的她。
葉傾舞想了想,突然靈機一動,“仙尊大人要教我法術,要不,我就叫你仙尊師父吧,這樣既不會亂了輩分,又不會顯得你老年紀大。”
瀾歌卻並未回答,葉傾舞誤以為他不喜歡,隻好泄氣,但是所有的稱呼在腦海裏翻遍,也沒有比這聲師父更加合適的了。
“直接叫仙尊師父得了,反正是我叫你又不是你叫我。”葉傾舞吐了吐舌頭俏皮的說道,又看著風少璃,“姐姐,這樣可以嗎?”
風少璃微愣,沒想到這女子竟然會把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來,看著她那可愛純真的神情,風少璃溫柔一笑,輕輕點頭。
葉傾舞這才得意一笑,抬頭希冀看瀾歌:“仙尊師父,那……你能告我關於我父親的事嗎?”
等了半晌,瀾歌依舊沒有回答,葉傾舞隻好又問了句,“仙尊師父,我父親……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瀾歌恍然回神,似乎方才想的事情讓他陷得太深,才會如此心不在焉。
低垂眼瞼,迎上那雙好奇的眼眸,他的聲音低沉,“你父親,他是一個值得讓人用一生來記住的人。”
什麽樣的人,才值得用一生來記住?
葉傾舞認真的注視著瀾歌,自己的父親,一直存在瀾歌記憶中。自己的父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縱然未曾見過,但葉傾舞相信,父親絕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你的父親是天帝之子白帝座下第一神將,也是白帝最器重的人,他驍勇善戰,為人光明磊落,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子。”
瀾歌背負雙手,清瀲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數千年前,大荒百族征戰不休,各族覬覦著中原靈地,天界奉命守護中原,而你父親便跟隨白帝上神征戰四海八荒,立下數百奇功,亦是天界諸神敬佩的第一神將。”
瀾歌細細回憶著過往之事,葉傾舞便是靜靜聽著。
“在戰場,他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將軍,在長留山,他卻是一個平易相處的朋友。”說著,瀾歌兀自笑著,“與你的性子一樣,他喜歡笑,性格開朗,做事情總是出人意料,但從未有過一次失誤。在長留山,我們時常一起喝酒,一起切磋,那時的歲月,是我們彼此最快樂的回憶。你母親溫柔體貼,是天界最美麗的女子,與你父親相戀數百年,後來成親後對你父親極好,他們二人總是那樣恩愛有加,濃情蜜意。在天界,也無一不羨慕他二人的感情。”
“七百年前,當知道你母親懷有身孕時,你父親他真的很開心,整個長留山所有的人都為他二人祝福。那時他還約我一起到符惕山江凝上神那裏討了酒來喝,一喝就是好幾日。”瀾歌眉頭微斂,眼中隱隱透著哀傷,“然而,就在那不久之後,大荒百族突然聯手侵占人間,天地兩界倍受重創,整個洪荒陷入水生火熱之中,凡間生靈塗碳,天界派去的天兵有去無回,那一戰,幾乎傾盡天界所有力量。你父親與我隨同白帝上神一同下界對抗百族,因為鬼界忘川之水漫延人間,所以我便去了鬼界,卻沒想到,這一別,便是永遠。”
葉傾舞緊咬著唇瓣,努力克製自己不哭泣,可是淚水卻終究忍不住滑落。瀾歌劍眉緊蹙,那些傷感回憶,其實永遠刻在心裏,哪怕不曾去想,卻並不代表忘記。
當年交戰之時,葉淩飛執意讓白帝派瀾歌去處理鬼界動亂,雖然瀾歌不知這究竟是為了什麽,但終究還是去了。鬼界數以萬計的幽魂逃出,忘川之水漫延人間,瀾歌也是拚盡全力才得以維持,而就在瀾歌到達鬼界之時,滄嵐已被人帶走,葉淩飛之所以讓瀾歌去鬼界,也隻是為了讓他去救滄嵐。
可這一切瀾歌並不知曉,因為早在一千年前白帝就已經告訴瀾歌,滄嵐已經轉世為人,再不可能出現。
天界集合眾神族之力才將此戰平息,妖族被趕至烏綺山,獸族所剩無幾,剩餘的一些族輩也是零散分部各處難以重整。但天界神將葉淩飛,卻為了救一位懷有身孕的婦人,而被敵人偷襲致死。
一代神將,便是如此淒然離去。當瀾歌將鬼界之事解決回到人間時,得知葉淩飛離世的消息,幾乎傷心欲絕。
咬著唇瓣,葉傾舞努力克製自己不哭泣,可是淚水卻終究忍不住滑落,她不知道為什麽,縱然自己沒有親臨過那樣的場景,可她還是覺得心很痛。腦海裏有那樣一個畫麵,有個婦人曾經在自己的耳邊輕聲呢喃過那些場景,她說她很想念那個將軍,很想見他一麵。
那個婦人,是不是在懷著孩子的時候,無數次重複著同樣的話。把思念和寄托,輕聲的告訴了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
瀾歌劍眉緊蹙,那些回憶一直刻在心裏,哪怕不曾去想,卻並不代表忘記。
想到過去種種,瀾歌眼眸之中的哀傷,沁染著整個玄月穀。那一年,失去的太多。
葉傾舞輕聲哭著,她是很欣慰的,因為她的父親並不是不要自己,她的父親很偉大。抬頭望向瀾歌凝噎著,“仙尊師父,我父親,他有什麽想要做的嗎?”
也許此刻再多傷心話語,都是蒼白無意的字詞,知道那個離去的人心中最後的心願,比任何事都要有意義。
瀾歌苦澀一笑,抬頭望著前方林立的房屋,沉默許久,才深深說道,“你父親,他此生最大的心願,隻不過是一生跟隨白帝上神,維護三界罷了。”
“維護三界,父親。”葉傾舞在心中默默哭泣著,亦在心中兀自喃道。
瀾歌的記憶裏,那個人說過的豪言壯語一直記得。他說:
“踏上這一條路,我就從未後悔過,哪怕最後真的一無所有,或者浴血奮戰,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能夠跟隨白帝上神為天界效力,能夠認識你這位好兄弟出生入死,我葉淩飛此生又有什麽好遺憾的?”
“上神待我恩重如山,哪怕是讓葉淩飛拋棄一切,也在所不辭。”
“你我命運相同,可是在感情上卻遇見了不同命運的人,所以你我命運也就不一樣了。瀾歌,你我始終要有一個人跟隨上神一起守護三界。”
“你放心,等三界靖平,大荒百族再沒有任何動亂之時,我就向上神請命,讓你去凡間居住,這樣一來可以保護人族,二來呢,也可以替你兄弟我好好享受凡人的生活。”
那個意氣風華的少年,一直在他的記憶裏,從未模糊的樣子,從未忘記的瀟灑。
可是最後一次的說話,卻是那樣的匆忙倉促,血流成河的大地,屍橫遍野,那個少年卻執意要將他推入另一個地方。
“去鬼界,不然你這一生都會後悔。相信我,不管你看到什麽或者知道什麽,都要記得,上神永遠都是為了你,為了三界眾生。”
“記得,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
他一直不明白葉淩飛當初說那句話的意思,這七百年來都沒有明白。如今,再明白時,已經晚了。
一時間,三人均是沉默著,風少璃默默看著這個瀾歌,也許在她的眼裏,沒有什麽會比這個人更重要。
隻是瀾歌卻一直看著遠方,清瀲幽遠的目光,從不會將自己情緒被任何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