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晏盛平雖然隻是談了話,但是走在路上,顧行歌隻覺得簡直比出了一次外勤還要累。
帝城的秋冬向來是極其幹燥的,這個時節的風撲在臉上,已經有了點像刀子一樣的銳利感,顧行歌豎起了風衣領子,加快腳步,想趕緊回到家裏去。
聽完了晏盛平的那些話,說沒有半點觸動,那一定是假話。
說實在的,在從蘇明義那裏知道晏盛平一直喜歡自己的時候,顧行歌都覺得是一個幻覺。
拋開晏盛平結婚了——雖然現在已經進入了離婚的最後階段——這件事不說,這麽多年,顧行歌一直以為他對自己是有一定厭惡的。
她似乎有點事不關己地想著,似乎應該讓他跟唐清遠好好交流交流,因為顧行歌真的覺得,這兩個人的感情,嗯,有點不在常人可理解的範圍之內。
或者是說,她自己理解不了。
顧行歌在風衣領子下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葉錦言要知道今天她跟晏盛平談了什麽,又會是什麽表情?
奇怪,怎麽突然就想到他了?
有句古話叫做說曹操曹操就到,等顧行歌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麵前站的是誰的時候,覺得古話真的特別的對。
麵前站著的高大男人,不是葉錦言還能是誰?
“大晚上的,你一個人幹嗎去?”
還沒等顧行歌想好要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麵對他,就聽到男人說了這麽一句。
聽聽這語氣,顧行歌在心裏吐槽,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我合法監護人呢。
實際上,話一出口,葉錦言自己也就後悔了。
他這幾天也不好過,總是擔心她有沒有好好吃飯,胃病有沒有犯,這又快到時間去醫院檢查了,她心裏有沒有記著這事。
有多少次他習慣性地拿起電話,想要撥出這串號碼,可就是拉不下臉來。
要知道,從小到大,葉錦言真心實意道歉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更何況……這次的事情他根本就不覺得是自己的錯。
“我幹嗎去,原來要跟你報告是嗎?”顧行歌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輕笑一聲,說道。
果然如此……
葉錦言的心慢慢沉了下來。
在路燈照耀下,他能清楚地看到顧行歌的臉色,非但不難看,反而帶著淡淡的紅潤,整個人比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健康得多。
他心裏不由湧上了點不熟悉的憂傷,原來離開我,你過得更好嗎?
不過顯然,這種兒女情長的感情並不適合葉錦言,想了想,他決定先退一步,就算不能讓顧行歌今天就回家住,好歹也跟等她多呆一會兒。
葉錦言不得不承認,在顧行歌離家出走的這段日子裏,他挺想她的。
“跟我下會兒棋怎麽樣?我記得你會下棋的,”顧行歌聽到這一句話,還以為自己幻聽了,“也算是給我做個偽裝,這個茶樓,跟任務目標有點關係。”
雖然心裏覺得男人這話有點兒奇怪,但是他們兩個的契約還沒有終止,而其中的一個條件,就是要給葉錦言的任務做個偽裝。
想到這兒,顧行歌也就點了頭。
兩個人進了茶樓中的一間包廂,葉錦言出門跟服務員交代了兩句,再回來時,手裏就拿了一副棋。
“國際象棋?”看清了是什麽之後,顧行歌挑了挑眉。
“當然,”把桌子上的兩杯茶挪了挪位置,葉錦言擺開了棋局,“還是說,你隻是想下象棋?”
顧行歌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麽。
事實上,我隻是想問,你為什麽知道我隻會下國際象棋這回事。
不過仔細想想,葉錦言估計早就把自己調查了個徹底,為了不在這裏吵起來,顧行歌還是把這個問題壓回了心底。
不管怎麽說,葉錦言在心裏想,這也算是個不錯又和平的開始。
“兌子。”葉錦言落下自己的馬,這麽說道。
看到自己被對方移到棋盤外的那顆馬時,顧行歌幾乎就要吞掉對方這顆英勇無畏的棋子了,但在移動前,她頓住了。
片刻後,她恍然大悟地笑了出來:“等等,葉錦言,你這可不是‘兌子’,而是想要閃擊……”她順應目前的局勢又往後推斷了幾步,眉毛擰緊,立刻改口道:“不,等一下,等一下,你是打算最後雙將嗎?”
看著對麵這個男人上挑的嘴角,顧行歌放下手裏的零食,笑出聲來。
她假裝瞪了對方一眼,說:“如果我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現在一定要狠狠揍你一拳了,葉錦言。”
下棋的進程是愉快的,以至於他們似乎都忘了兩個人還在冷戰之中,顧行歌覺得要是這件事被夏箐攸或者是顧安寧知道了,一定會覺得自己轉性了,居然能跟冷戰對象這麽和平的下棋。
但事實上,顧行歌輕輕聳了聳肩,她很久沒有下棋了,手已經很癢了,再說……葉錦言可是個難得的好對手。
不過,誰又在乎這些東西呢?
葉錦言另外一隻手把捏開的核桃放在了小碟子裏,回應說:“我隻想跟初次對弈的對手打個不錯的招呼罷了。”
“嗯哼,這個‘招呼’還真是重擊了我的鼻子。”顧行歌笑了笑,視線重新落回到棋盤上,“不得不說,你隱藏得可真夠深的。”
“我打賭,你的下屬一定大都對你懷恨在心?”
“那是知道我的每一個人一直致力於的目標,你難道不知道?”葉錦言輕鬆地回複著。
顧行歌盯著他無聲地笑,活動了一下自己的雙手,然後同時挪動了自己的王和車:“是你逼我的,葉上校,準備好了嗎?”
她看見葉錦言解決了所有的核桃,將盤子推到她這邊,眼神中閃過一抹除了笑意以外的光芒。
“讓我們拭目以待。”
他將自己的王移向了和顧行歌的王同側的位置,長易位對短易位,顧行歌坐直了身體,注視著對麵那雙讓人難以忽視的眼睛,說:“看來這局會意外的精彩。”
葉錦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顧行歌朝他抿起了唇線,然後快速挪動自己的棋子。
幾步以後,他們落子的速度重新慢了下來。
顧行歌左手支著臉頰——她今晚算是徹底把冷戰這東西忘得一幹二淨了——抬起眼簾來瞟了一眼對麵的男人。執著,專注,仿佛思考下一步棋是關乎人生走向的大事。支在桌麵上的手反複摩挲著自己的嘴唇和下巴,袖子微微卷起,顧行歌在那段裸露的小臂內側,看見了一道很長的、有些猙獰的傷口。
這勾起了她的好奇。
她對葉錦言的身體不是不熟悉,而且從傷口的樣子來看,應該是最近受的傷。
是什麽人能讓葉錦言受傷?
葉錦言決定將自己的象斜跳兩格,那是安靜的一著。
顧行歌把視線從對手的肌膚上剝離,挪回棋盤。他們兩人勢均力敵,若算點數,恐怕葉錦言還領先她一點。她決定放手一試,若這步不成功,那麽首局無疑將會以她的失敗而告終。
她想了想,說:“葉錦言,你知道我們還沒定下賭注吧?”
男人將視線抬了上來,指著旁邊的空盤子說:“你是指決定最後誰買單嗎?”
顧行歌被逗笑了:“哦,那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恐怕作為首局,那個彩頭有點不夠看。”
葉錦言將身體靠後了一點,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的對手:“你有更好的主意?”
顧行歌的笑容裏藏了些內容:“若我贏了,我想聽那個的來曆,”她指了指葉錦言的手臂,“反之,你也可以隨意問我一個問題,當然,底線你知道。”
顧行歌一邊說一邊挪動棋子,她的餘光能感受到對麵那個男人一瞬間的動搖,但隻是一瞬間。
葉錦言低笑的聲音傳進耳中,顧行歌聽見他說:“恐怕那是個乏味又冗長的故事,你可能會後悔。”
“事實上,我還記得,你有幾瓶不錯的酒。”
麵對對方毫無讓步的打算,葉錦言隻能將嘴角扯得更開:“看來我是沒有退路了,是嗎?”他的手指在棋盤上動了動。
顧行歌立刻對此作出反應,等葉錦言再看清局勢時,發現自己已經被對方捉雙了。他醐醍灌頂地清醒過來,才察覺原來剛才的話題是對麵的女孩子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而虛晃一招。
葉錦言撫上額頭,肩膀因為悶笑而抖動起來:“行歌,顧行歌。”
“抱歉了,葉上校。”顧行歌璨笑如陽光。
在為數不多的步數中,盡管葉錦言極力挽救,但最終還是以顧行歌的逼和結束。
而接下來的三局,他們也是一勝一負一和局。
葉錦言已經不記得自己今晚有過多少次發自內心的笑聲了,他開始慢慢正視眼前這個穿著低調卻長著一張漂亮臉孔的姑娘。在彼此的對視中,葉錦言抓住了某些對他而言陌生而新鮮的東西,而正是這些東西,讓他覺得兩人已經熟識了幾十年。或許世人喜歡把它稱之為“默契”,但葉錦言認為,那是比“默契”更危及他內心底限的存在。
而對於顧行歌來說,她也同樣感覺到了這樣東西。
這讓她感覺到十分不安。
對於這個,顧行歌知道自己賭不起,完全賭不起。
尤其是在對手還是葉錦言的基礎上。
想到這裏,她推開棋盤站起身來,用平淡地聲音說道:“時間不早了,我想我應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