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幫我注意一下韓思遠那邊的狀況,另外還有最近你小心點,這次不僅僅是一次警告,更像是一次示威,雖然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他會這麽做,但是很明顯的是,他是衝著你來的。”
“什麽?”顧行歌眉尖一皺,“你的意思難道是,做這些事……都是因為我?”
微涼的晨風透過開了一條小縫的窗戶吹了進來,在她臉上掃了一下,顧行歌頓時一愣:“是不是跟之前韓思遠打聽我的消息也有關係?”
葉錦言沒有否認,隻是用棉簽沾著藥水輕輕地塗在嘴角的淤青上,不慌不忙地說道:“所有的事情都有他自己的目的,而隻要這件事情做出來,任何目的都是有可能的。我本來覺得,我手下的這些隊員,總是還能對付這些的。結果到現在我才發現,他們真的還隻能說是不知險惡。說真的,我也希望下一次該到我轉文職甚至退伍的時候,他們能讓我放心的久一點兒。”
“退伍”這個詞,顯然成功地讓顧行歌震動了一下。
葉錦言笑了笑:“這沒有什麽,沒有人能在同一個位置一直坐到死,一開始我其實是想,趁著年輕,攢一筆能夠讓老爺子誇耀的功,就直接退下來,去做其他的事情。因為我總在想,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人的一生就這麽短,我總要做一點兒自己喜歡的事情,總是要為自己來活。”
顧行歌沉默了很久,才問:“那你……那你有為什麽要……”
“為什麽要還把這個工作做下去?”葉錦言搖了搖頭,“因為我的一個朋友……他死在了那次任務裏。我曾經因為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被衝昏了頭腦,覺得自己很厲害,什麽都可以不放在眼裏。可是……等我親眼看到自己的朋友死的時候,也許不應該這麽說,但我其實,是真的怨恨過自己的。”
顧行歌愣愣地看著葉錦言,她記得葉錦言從來都是一個不肯把自己的柔軟內裏展露出來的人,可是他現在,卻用一種懶散而隨意的姿勢靠在床頭,手裏甚至還拿著可笑的棉簽,一邊有些疼的皺起了眉頭,一邊卻又輕描淡寫地揭開了自己的逆鱗。
“你可能沒有辦法理解,”葉錦言平鋪直敘地說道,“但是我其實沒有辦法就那麽瀟灑地拋開那些擋住我腳步的東西。是的,我沒有辦法就那麽忘記,忘記他死在我麵前的樣子,而且還有那麽一大部分,是因為我的原因。”
“我其實明白的。”顧行歌突然低低地說。
為什麽不理解呢?時隔多年,她也不再是當年那個被複仇火焰燒暈了的中二少女,然而世界就是這樣的險惡,總是會拿去你原本很自豪的灑脫或者是不在意,才能給你你想要的成熟。
其他人顧行歌不敢說,但是她明白什麽是一無所有,也明白什麽是暗無天日。
是的,他們經曆過那些之後,他們都長大了,變得不那麽愚蠢了,都明白了那是怎麽一回事。
葉錦言說這些,她能明白,是為了讓她能把心裏的事情說出來,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卻是另外一回事。
顧行歌這樣對自己說,可是大概正是因為她實在是太了解自己了,一直以來,她才固執地不願意跟葉錦言又更深層次的聯係,哪怕連超越普通朋友的關係都不願意維係。
因為她知道,自己放不開的。
這個男人給她的感情,總讓她想起來年少時候那自以為熱烈,其實脆弱尷尬的信賴和感情,帶來所有她已經深深埋葬、不願再提起的過去。
這樣的感情對於顧行歌來說……就像是一個醒不過來的夢境。
風刀霜劍,對於已經羽翼豐滿的人,能造成的傷害總是有限的,唯獨那些尚且在稚弱的時候受過的傷,總是蓋在堅硬的鎧甲之內,盡管誰也看不見,卻是連歲月也壓不平的褶皺,哪怕多年後試圖忘記或者已經忘記,它們都會滲透到一個人的骨髓裏,等著合適的時機,就生根發芽,刺破肺腑和皮膚,長出陰暗的荊棘來。
恐懼和痛苦,能毀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感情。
她試圖去原諒,試圖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做一個無比灑脫的人——能夠對那些對自己那麽好的人,生死無憾,毫無抱怨,可是她不能。
因為顧行歌,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隻是個普通的人。
就在她沉思的時候,葉錦言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起來,一隻手撐在了顧行歌身邊的牆上——盡管他十分想要伸出兩條胳膊把她圈在裏麵,可是葉錦言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那會讓顧行歌覺得自己被逼到了絕路,讓她好不容易軟下來的心重新硬起來,嘴裏指不定又會說出什麽傷人的話來。
雖然在忍受範圍之內……但是殺傷力卻是真的不容小覷。
“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他用一種無比柔軟的聲音小聲說,“讓我們兩個開始試試,別躲著我,也別什麽事情都埋在心裏……好不好?”
顧行歌沉默了。
“嗯?好不好?”
“我……”
顧行歌開口的時候,她感覺葉錦言連呼吸都屏住了。
顧行歌偏頭躲開了他的視線:“我考慮一下。”
然後顧行歌繞過了他,飛快地直奔洗手間,背對著他說:“不是說今天要回去嗎,那就趕緊收拾東西,我覺得我骨子裏都是一股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葉錦言側身靠在牆上,看著在自己麵前關上的門,臉上柔軟的表情退去,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
隻要死刑變成死緩,他就能進一步讓它變成有期、減刑乃至於最後的徹底無罪。
不錯的開始,葉錦言對自己說,撿起來椅背上搭著的外衣,準備到旁邊的房間去洗漱整理。
當下午的時候,顧行歌在葉錦言不在家的時候給承叔打了個電話,而他敲開了房門並且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的是顧行歌正用一個類似於側腹一樣的動作給自己身上的傷口拆著繃帶,他愣了一下,然後就站在門口開口:“您……下午又準備去做了什麽嗎?”
“哦,承叔,原諒我現在沒法給你一個擁抱,你知道我有多懷念你嗎?”顧行歌臉上的表情完全表現出了她話語裏的欣喜有有多麽真誠,“這僅僅是一個刀傷,結果因為有個人錯誤的包紮和上藥方法我覺得它變得嚴重了。”
承叔走過去從她手裏接過繃帶和酒精:“我覺得您有必要認真回答一下我剛剛的問題,還有您那天晚上為什麽沒有讓我們動手?”
……親愛的承叔,如果我說我當時以為我完全能靠自己操控的了方修,你會不會覺得我其實發瘋了?
顧行歌在心裏默默地想著。
但是這句話顯然她是不可能說出來的,顧行歌一邊任由承叔處理她身上的傷口,一邊平淡的開口:“我下午本來是打算去圍觀唐清遠和葉錦言的會麵的。”
承叔手一抖,差點把沾著酒精的棉簽給捅到顧行歌的傷口裏去:“您沒開玩笑?”
“當然,我最最親愛的承叔,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顧行歌微微地笑了起來,“但是我沒想到,就在那天晚上,還有人把他當成了刀,真的如願以償地捅了我這麽一刀。”
一件驚心動魄的事情,被她這麽輕描淡寫的說起來,卻像是在談論帝城的天氣一樣,而承叔也對於她這種遭遇習以為常了,身在這個位置,怎麽可能每天平平靜靜地度過,他仔細的給顧行歌上了藥,然後問道:“您知道是誰嗎?”
“奇怪的就在這裏,”顧行歌想要聳聳肩,卻因為傷口的原因隻能作罷,“我雖然知道大概是誰,可是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一個人,怎麽可能去做沒有目的的事情?”
“一個人?”承叔敏銳的捕捉到了她話裏的這個詞組,“就隻是一個人?”
顧行歌活動了一下已經處理好的肩膀:“沒錯,一般來說,我都是不太喜歡跟別人明目張膽的撕破臉的,啊當然,除非他們自己惹上我,所以我很奇怪,對方到底是跟我有什麽深仇大恨,居然上來就想要我的命。”
“我會去好好查查您的仇人名單,看看是否需要更新。”承叔幫她把襯衫拉好,“但是您那天晚上……”
對於承叔的堅持,顧行歌有些哭笑不得,她隻好轉過身來,用最真誠的眼神看著承叔:“我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承叔,放心吧,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在這種事情上出了亂子?”
有了這麽一刀,我以後怎麽著也不會再出亂子了……
聽到顧行歌這麽說,承叔也就沒有繼續追問,顧行歌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分寸,沒有人能比他更加清楚,他歎了口氣:“說真的,我覺得您的秘密越來越多了。”
“承叔,”顧行歌站了起來,臉上還是帶著清淺的笑意,“我不會有事的。”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才在複仇的道路上走出了這樣的一步,怎麽可能會放任自己出事,又怎麽可能會讓自己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