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時候,顧行歌都覺得這個世界大概對她有點兒意見,不然為什麽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按劇本走?
說在葉錦軒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的時候沒有懷疑盛洪,顧行歌自己都覺得自己虛偽,可是當這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她確實是有一瞬間的大腦短路。
她一直都把盛洪當做親人,畢竟他們有同樣的執著,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目的都是相同的。
隻可惜……
就在兩方僵持、下一秒就要真刀真、槍地動手的時候,不知道是誰的手機鈴聲突然打破了這一片寂靜。
葉錦軒也是一愣,然後才從衣兜裏摸出了手機:“是我。”
不知道對方究竟說了些什麽,葉錦軒臉色驟變:“什麽……可是我明明已經……”
顧行歌忍不住挑了挑眉,從這個反應來推斷,應該是宮飛寂?
可是宮飛寂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而且看樣子兩個人意見還是相反的。
有趣,真是有夠有趣的。
葉錦軒掛了電話,用一種幾近咬牙切齒的聲音說:“顧行歌,這次算你走運,不過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就不要以為還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直到坐到了唐清遠的車上,顧行歌還是有點兒沒緩過神來,她不明白為什麽葉錦軒突然打道回府了,看剛才那個局麵,如果葉錦軒想要她的命的話,那明明是個絕好的機會。
“你還不明白?”唐清遠開著車,平靜地問她。
“明白什麽?”顧行歌縮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
“葉錦言和宮飛寂對上了,估計是達成了什麽交易,所以宮飛寂才會讓葉錦軒收手。”
顧行歌終於把目光轉了回來,直直地望著唐清遠,問道:“那麽你呢?”
你為什麽站在我這邊,為什麽不繼續跟著宮飛寂,為什麽……明知道回來不會有什麽好結局,還要到這裏來找我?
“因為我是個叛徒。”唐清遠說,“從最開始到現在,我就隻是個叛徒,所以我選擇贖罪。”
說到這裏,他笑了笑,居然有種淒涼的意味:“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畢竟我背負的罪就算是讓我死,也是沒法償還清楚的。”
突然,顧行歌感覺到了什麽似的,猛地回過頭去,一個細小的紅點剛好打在她眼睛裏,她隻來得及低吼一聲:“低頭!”然後迅速矮下身去,往旁邊一側,一顆子彈擦著她的胳膊肘打在了前擋風玻璃上,唐清遠用力踩下油門,猛打方向盤,向旁邊一條小路閃出去。
顧行歌順手從他的小抽屜裏掏出一個望遠鏡,回頭望過去,突然,她整個人好像被什麽凍住一樣,全身都僵住了,呆呆地望著某個方向;
“狙擊手!宮飛寂的人怎麽這麽快?!”唐清遠幾乎把車子當成飛機開,“操,沒事,前邊有人接應,我們直接直升機過去,看他們怎麽追……”
“不是。”顧行歌輕輕地說,聲音細小得像是難以支撐她的語氣裏麵的感情一樣,她緩緩地轉過身體,把望遠鏡放下,不自然地低低地笑了一下,臉色白得像死人,她說,“不是宮飛寂的人,是盛洪。”
“什麽?!”
“他這位置真不錯,從那兒出來之後的主幹道總共這麽一條,我們不管去哪必然得經過這裏,看來是等了半天了,”顧行歌覺得自己的嗓子突然幹澀得發不出聲音一樣,她清了清,才接著說,“你不用緊張,他一擊不成不會繼續的,會去找下一個機會。”
“不是……這這這怎麽個情況?”唐清遠舌頭有點打結,“盛洪?盛洪怎麽會向你開槍?!”
“怎麽不會?現世報唄。”顧行歌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她慢慢地蜷起自己的身體,緊緊地按住胸口。
她覺得男人提著槍遠遠地望過來的那表情,和曾經的自己臉上的表情那麽相像,那麽陰鷙,即使全世界都顛倒過來、兩級的冰川轟然擦過身邊,也沒有這一刻,隱隱抽疼起來的心髒讓她感覺到的那麽寒冷。
顧行歌或許早就已經沒了良心,或許早就雙手沾滿血腥,可是她最不想做的就是用感情去欺騙去利用其它人。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還在那個病房裏。
那麽冷,那麽潮濕,好像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光。
上帝啊,顧行歌想,我想見他,即便是他的溫柔是對著偽裝出來的我而展現,也請讓我再享受一次吧。
即便是被定義為貪婪,也在所不惜。
遠處高樓上,盛洪默默地收起狙擊槍,房頂的風把他的頭發吹得四散,一些發絲糊在臉上,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站在那裏,回憶著扣動扳機的瞬間心裏的那種疼法——那種撕心裂肺,好像子彈繞了個彎跑回自己胸口一樣的疼法。
他猛地清醒過來,提著槍呆立半晌,手一鬆,狙擊槍跌落在地上。盛洪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我幹了什麽?在對誰開槍?
他像是突然被不遠處的槍械嚇著了一樣,踉踉蹌蹌地退後了幾步,用力把臉埋在手上,靠著牆根蹲坐下來。
剛剛,就在剛剛,他差點打中自己前不久才發誓過要用生命保護的人!
他腦子裏好像發洪水一樣的閃過無數的畫麵——顧行歌跟他一起站在墓前的樣子,躺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對他說你放心的樣子,還有很久很久之前,他第一次見到顧行歌的時候,她言笑晏晏的樣子……
盛洪膝蓋抵住額頭,終於再也忍不住,咬緊牙,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即便這是做出這個選擇、走上這條路的時候他就知道的一個結局,可是盛洪仍舊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對她開了槍……
“真的值得嗎……”
這是問誰,又是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
葉錦軒換了幾輛出租車,才慢慢地往小區裏走。他的背微微有些彎,不得不說,和這些人在一起的感覺很累,但是刺激,恩怨情仇、勾心鬥角、生死自求……並且這能給他帶來無法言說的成就感。
他迷這樣的感覺,也迷這樣的身份——這樣和他那窩窩囊囊的父親完全不同的身份,他好像潛意識裏就渴望著這樣的顛覆一般。
葉錦軒老遠就看見自家單元門口,丁月妍靠在牆上,雙手抱在胸前,一隻腳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旁邊點著,他立刻下意識地換上一張有些調侃的熱情笑容,揚手打了個招呼:“你這是跑外邊體驗這種,寒冬中室外勞作的勞苦大眾生活……”
丁月妍抬起頭看著他,沒笑,語氣淡淡地打斷他:“你去哪了?”
葉錦軒一愣:“怎麽……了?”
丁月妍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怎麽的,臉色有些發青,平日裏用來偽裝的,見著誰都笑眯眯地一雙眼完全睜開了看著他,眼睛很亮,在路燈微弱的光下,顯得冷極了。
“你去哪了?”她有些機械地又問了一句。
那一瞬間葉錦軒心裏升起某種,就像這個女人知道自己行蹤似的錯覺,他幹巴巴地笑了一下:“你找我有事?找我有事可以打電話……”
丁月妍僵硬地笑了笑:“我找你?我找你能有什麽事……但是你最好回去看看你妻子。”
葉錦軒的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來:“她?是小謹還是孩子?怎麽了?”
“晚飯的時候她回來了……然後,”丁月妍頓了頓,兩腮的肌肉繃緊了又放鬆下來,低聲說,“然後驚慌失措的給我打了個電話,哭的差點暈過去……”
葉錦軒恨不得還沒聽完她的話,就猛地衝進樓道跑了上去。
丁月妍站在原地沒動,冷冷地注視著地麵——她忽然不知道那個曾經的自己自己這麽勞心費力,甚至拚著挨槍子地幫著這個年輕人有什麽意義,葉錦軒冷酷而沒有人情味,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他,所以他也要對不起全世界,為了他那些個禽獸不如的所謂……所謂道上的朋友,他連自己的媳婦和孩子懶得分出心神來去管!
他就不想孩子還這麽小,他在刀口上混日子會給家裏帶來什麽?就不想想他這麽欺上瞞下,甚至不敢給那姑娘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對不對?就不想想,他畫出來的那麽美好的一個未來藍圖,那姑娘究竟想不想要?
這樣害人害己害家害社會的東西,管他做什麽?就讓他自生自滅去算了,省得將來讓他父親身後都蒙塵。
曾經的她也是這樣,覺得自己了不起的很,那時候有個人哭著讓她停手,然後呢……
可是當時自己說什麽來著?
說什麽……來著?
為什麽當初看見葉錦軒他們幾個年少輕狂的樣子,心裏那麽鬱憤?從這男人的身上,究竟看到了誰?
原來該恨的,從來都隻有一個人,遷怒錯了地方。丁月妍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壓抑住這洶湧得洪水一般的情緒,把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裏,冷笑了一聲,慢慢地回身走了回去。
不過這些事情,現在已經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了。
她現在就隻有一個目的……為了把她從黑暗裏拉出來的宮飛寂,挑起一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