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若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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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雕欄玉砌 下

燕,後唐天子姓氏。

燕都,後唐五百多年二十六代皇帝的定都所在。

蕭瑉跟著燕前塵來到燕都,城門外邊官道上的行人絡繹不絕,官道旁擺滿了茶攤和小吃攤位,來自天南海北,操著南腔北調打扮大不相同的往來商旅在那些攤位處休憩。

僅從城外,燕都的繁華已經不知道超過趙國都城郢多少倍。

這遠遠超出蕭瑉的想象。

她原本認為後唐天子勢微,天子皇權名存實亡,諸侯各自為政,則燕都也應該如後唐皇朝的氣數一樣,消沉不振備顯蕭瑟。沒想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便是它的主人不可和幾百年前的強大同日而語,沉沉積澱了幾百年曆史的帝都早已成為中原大地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不是可以被輕易取代的。

遠遠就看見巍峨連綿的城牆,像一個堅不可摧的巨人鐵臂護衛著燕都之地,走到城下,高大莊嚴的城門,忠於職守的士兵,城牆上垂下來一串串巨大的火紅燈籠作為裝飾。城內街道幹淨整潔,正街兩旁裝修精美的老鋪一家挨著一家。略帶優越感的燕都人穿著也比別處新穎一些,臉上帶著類似燕前塵那種漫不經心的笑意。

蕭瑉將震驚都壓在心底,麵帶微笑騎馬跟在燕前塵所騎馬匹的後麵。

她跟著燕前塵穿過一條條長長的街道,最後在一座開闊壯觀的府邸前翻身下馬。

她抬頭看那座府邸,壯觀的朱紅色大門,正有士兵守衛,門旁兩座威武的石獅,朱紅色的大門上方的牌匾是遒勁有力鐵鉤銀劃的大字“逍遙王府。”

蕭瑉心中一動。

守門的士兵一眼看見燕前塵,齊齊跪倒在地,驚喜地叫道:“王爺,你回來了。”

原來他是王爺,一路行來,蕭瑉早就注意到他超然灑脫的氣質,來曆必然驚人,也注意到他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吃穿住用行無不極其講究。

心中不由對他突然現身荒漠,並陪她在荒漠中苦等十天,產生疑惑。

但是蕭瑉經過幾次大的劫難,心思玲瓏細膩,心中疑惑,並不輕易詢問,照舊每日和燕前塵說笑著來到燕都。

燕前塵向士兵輕輕點頭,回頭看到她眼中一點慌張,伸手拉著她走進府中。

蕭瑉拉著他遞過來的大手,掌心溫暖柔軟,溫度輕輕傳來,仿佛一道暖流輕輕流進心裏,潤物無聲。雖然她尚有一些疑惑,但是她即將麵對一個陌生世界的不安和惶惑已經先輕輕地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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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欄玉砌的逍遙王府和簡單樸實的蕭王宮不可同日而語,占地遠比蕭王宮寬廣幾百倍,豪奢幾千倍。

曲轉回廊氣勢恢宏的王府庭院之中,忠於職守的巡衛隊按照精心編排的路線和時間巡邏其中,容貌妍麗的侍女們衣妝秀美,舉止嫻雅勝過豪強富戶家的小姐,嫋嫋婷婷地各行其是。

燕前塵將蕭瑉交托給府人細心照顧,便先自離開。

一個容光照人的婢女引領著蕭瑉走向後府內院,一路上覺得雕梁畫棟奇花異草目不暇給,經過一片碧波蕩漾,隻見碧水中一座飄渺小島,兩隻雪白仙鶴翱翔其上,更覺妙不可言。可突然轉念一想,又不知這氣派奢華的王府花費了何許巨資,折成銀兩可以抵過多少農戶幾輩子的血汗,心下慨然,反倒沒有了觀賞的心情。

秀美的婢女將蕭瑉引領進一間雅致房間安頓好,方才要告辭離去。

蕭瑉想想,禮貌地問道:“謝謝姐姐領路,我可需要做些什麽?”

婢女點頭微笑說:“小姐叫我繡玉就好,三餐洗漱我都會定時過來照料,您在此處休息等待王爺的安排就是。”

蕭瑉隻能輕輕點頭,眼看著繡玉即將走出屋子,終於忍不住說道:“繡玉姐姐,我是被王爺從大漠裏救回來的。”

不知道能再問些什麽,隻能說出她的處境,希望繡玉明白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和她多透漏一些情況,多指點她一些。

繡玉快要走到門口,又轉身過來,笑著安慰她道:“王爺常年遊曆四海,助人為樂,經常也會帶一些投緣的人回府,至於如何安排都會尊重他們的意願,從沒有刁難人的。”

蕭瑉點點頭。

繡玉繼續說道:“王爺剛剛回府,事務繁忙,也有可能三五日內不見小姐。王爺帶小姐回來,小姐便是王府的貴客,這府中景致和好玩之處很多,小姐無聊時可隨意出去轉轉。”

蕭瑉又再點頭,終於忍不住問道:“請問王府能看書的地方我也能去嗎。”

繡玉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抿嘴一笑,說道:“從這間屋出門小徑左轉兩百步附近有一座藏書樓,小姐可以去看看,不過能不能進得去,卻看那個看門的老夫子給不給麵子了。”

蕭瑉連連道謝,繡玉轉身離去,她一個人坐在房中,隻覺得近來的事就好像一場接一場的幻夢,真盼望那天機先生從來沒有出現過,睜開眼睛仍然是父慈母愛,生活在純樸充實的小小蕭縣之中。

隻是這才是不可能的幻想吧,蕭瑉淡淡地想。

繡玉把王府的情況說的輕鬆,她隻是心裏稍安。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逍遙王府即使再家大業大,也不會白白奉養一些不相幹的人。逍遙王遊曆四地帶回來的人,也許是覺得他們身上有可用之處。而她有什麽呢,難道他知道她是蕭國公主,她心中一驚。又仔細思想,事情過去那麽久,相關的人早已流雲四散,她的身份早就已經被黃土掩埋,應該不會是這樣,蕭瑉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麽她對逍遙王有什麽用處。即便燕前塵真是慷慨大度,不在乎養幾個閑人的錢財,她也不能白白享用這些,便是為奴為婢,也得憑自己的勞力本事掙一份吃穿用度。

隻是她哪裏能真的安靜地做一個婢女,這世上她並不是孤身一人,兩個結義姐妹天心白和小憐,阿白為救她性命,身受重傷,生死未卜,小憐為讓她脫身,被困趙國,雖貴為寵妃,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能麵見小憐,親口向她道謝,看有沒有能幫到她的地方。

可是她現在的身份地位,怎麽才能做到這些,怎麽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阿白,救出小憐。她告訴自己要變強大,但是如何變強大心中沒有明確的答案。蕭瑉輕輕握緊拳頭,不管怎樣,她現在身處王府,總比流落民間困頓度日要多些機會,而她一定要把握機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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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樓,明鑒室。

通頂的紅木書架放滿了曆朝曆代的史書。

蕭瑉全神貫注手捧書冊,席地坐在暄軟的紅毯之上,背靠在身後結實的書架,和煦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射在紅毯上投下斑駁光影。

好久沒有如此舒適愜意地讀過書了,她從小愛書,手不釋卷,可自從蕭國被滅之後,幾經劫難,再沒有機會品味閱讀的快樂。如今一進到這藏書樓中,見到燕前塵收藏的各種史書,大部分看過,還有很多沒看過的史書批注,立刻如獲至寶,興致勃勃地讀了起來,忘記了時間的流轉。

燕前塵走進書室,便是見到蕭瑉靠坐在書架上孜孜不倦的場麵,她專注的樣子極為沉靜智慧,那是同齡女孩子中絕無僅有的,微側的臉頰瑩白如玉,卷翹睫毛如扇隨著牢牢注視文字的目光而不時輕輕扇動,秀麗的臉龐因書中的內容偶爾不自覺地變換著神情。

不想嚇到她,燕前塵輕拍書架後,又輕聲咳嗽了幾聲。

仍是嚇到了她,蕭瑉被這聲音吵得從書冊上抬起頭,卷翹的睫毛用力地眨了幾下,明澈的眼眸一瞬間有點埋怨和驚奇。

然後她快速地恢複正常,有禮地笑道:“王爺,你來了。”同時放下書冊,想要站起來給燕前塵施禮。不過她維持同樣的坐姿太久,雙腿酸麻,竟然還沒有站起來就要再狠狠地跌坐回去,幸虧燕前塵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蕭瑉抱歉地一笑,燕前塵攬住她輕盈的身子,亦坐回地毯,拉住她的雙腿放在自己膝上,雙手輕輕按摩她的膝蓋。

蕭瑉隻覺得燕前塵推拿的力道即刻緩解了雙腿的酸痛,並有兩股熱流從膝蓋處緩緩流進雙腿,舒筋活絡,血流似乎也暢通起來。

男女授受不親,自從燕前塵攬著她坐下,蕭瑉已經起了羞意,可是她看向燕前塵低頭認真的推拿,溫文隨和的臉上未見異常,當下強捺住心頭異樣的感覺,表現大方。

燕前塵一邊用內力加快蕭瑉腿部的血流暢通,一邊抬起頭隨意問道:“你喜歡讀史?”

蕭瑉興奮地點點頭,說道:“各類書籍中我最喜歡讀史,曆史發展自有脈絡,讀史可以明智,揣摩曆史往事,也可以推斷出未來發展大勢。”

燕前塵看著蕭瑉興致盎然的眼睛笑問道:“岑夫子必是狠狠難為你,才肯放行吧。”

蕭瑉點點頭,突然想起看門老者的模樣,禁不住笑靨如花,說道:“老人家給我出了三道難題,必須對答案滿意才肯讓我進來看書。”

燕前塵輕輕挑眉,等著蕭瑉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