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長街用燈籠彩綢裝點一新,黃曆吉日宜嫁娶,明玉公主的送親儀仗綿延不絕,看得街兩旁擁擠的燕都百姓目不暇給。
朱紅色盛裝打扮的公主端坐在鳳輦之上,雙鳳翊龍冠垂下珠簾擋住了顏容。送別的百姓們一邊說著吉祥祝福的話語,一邊私心盼著天降一場大風掀起那礙事的珠簾,好一睹公主芳容,儀仗隊中的鳳輦馬上就要出西城門,若是再不起風,這送親的隊伍出了燕都城,可就沒機會再看了。
蕭瑉一身普通士兵裝扮端坐在高大的馬匹之上,回首望著,巍峨雄偉的燕都城,城牆上送行的燕前塵等人已經成了無法辨別的一個個小點,她仍是深深看了一會兒,才緩緩回過了頭。
同為普通士兵裝扮的繡玉看著蕭瑉,安慰道:“公主舍不得燕都嗎,王爺會接我們回來的。”
蕭瑉燦然一笑,不想人看清眼底一瞬間的落寞,別離複別離,她擺脫了蕭瑉的身份,卻仍然擺脫不了顛沛流離的命運,她笑著說:“是你自己舍不得吧,放心吧,過上幾年,我會想方設法帶著你們回來看看。”
本來行在幾人前方的龍老將軍慢慢和幾人平行,向著蕭瑉說道:“老將參見公主,王爺宴席之日,不知公主喬裝成王爺侍讀,多有失禮。”
蕭瑉忙回一禮,笑道:“老將軍不怪我胡鬧,我就安心了。”
龍老將軍朗聲笑道:“本朝有王爺和公主,是本朝的福氣,隻是老夫一直好奇公主年紀輕輕,看似沒有習過深厚武功,怎麽鬥酒就能贏得了老夫。”
蕭瑉麵色一訥,繡玉已經在一旁代為答道:“公主用匕首刺進大腿,用刺股之痛來讓自己保持清醒,一碗碗喝下去的。”
蕭瑉看了繡玉一眼,賠罪道:“希望老將軍不嫌棄我作弊。”
龍老將軍看一眼蕭瑉,俊秀婉麗卻不失堅毅的麵容,直爽地說道:“老夫原本擔心公主養尊處優,難以忍受喬裝成近衛的辛苦生活,現在想來既能忍受刺股之痛和老將鬥酒談笑,這種堅忍平生少見,便是送親的路途再凶險艱苦也不用擔心公主難以支撐了。”
蕭瑉喜歡老將軍直率,玩笑著說:“隻要不用再陪將軍鬥酒,再凶險的路途我也撐得過。”
兩人同聲大笑,雖然仍遵守君臣之禮,可老少之間已有一種忘年交的默契。
蕭瑉向著龍將軍請教道:“我們走多久出本朝的勢力範圍。”
龍將軍略一思索,回答道:“七日之後,便到成國境內封裏郡,再過滎陽、萊陽,按照現在的速度,行十日可到楚國邊境。公主嫁入楚國一事,已經傳遍天下,現在局勢微妙,恐怕其他諸侯國會伺機生事,路途中想必不會順利。所以找人假扮公主,讓公主假扮老將的近衛,也是老將的下下策。”
蕭瑉擺擺手,說道:“兵不厭詐,老將軍這招偷梁換柱使得好,隻是這一路辛苦,勞煩將軍了。”
龍將軍說道:“老將早已手癢,隻盼沒有倒黴鬼撞到老夫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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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裏騎在馬上,蕭瑉不見一絲疲累抱怨,龍將軍對她愈加刮目相看,而繡玉和無鋒對此也是暗暗稱奇。尤其繡玉自認身體健康,幾天下來累得腰酸腿疼,一想到這奔波之苦還要再忍受二十幾日,恨不得立刻昏倒,找人把她用擔架抬去楚國。
她每日累得筋疲力盡,偏偏蕭瑉神采奕奕,邊走還興致勃勃地和龍將軍討論兵法,繡玉自然不敢叫苦,不幸中的萬幸,蕭瑉知道騎馬會磨傷大腿內側的皮膚,提早命她給兩人準備了軟墊,否則更是苦不堪言。
蕭瑉席地而坐,麵前的布巾上放著無鋒隨身攜帶的幹糧,這幾日,除非無鋒自己身上拿出來的幹糧,不管是隨行夥夫做的夥食,還是進城裏酒樓購買的吃食,無鋒都會先行查看是否有毒,才讓她食用。
蕭瑉接過無鋒遞來的幹糧,看著無精打采的繡玉,笑著說:“繡玉趕快吃,我們中午休息的時間可不多,明日就到成國封裏郡,給你找個舒服地方好好歇歇。”
繡玉連聲道謝,蕭瑉看著無鋒若有所思,說道:“無鋒,你也趕快吃啊。”
無鋒沒有回答,似乎側耳傾聽著什麽,突然趴在地麵聽得更為仔細,蕭瑉鎖住眉頭,無鋒抬起頭來,靜靜說道:“五十裏外,有大批騎兵來到,速度很快。”
無鋒能聽到五十裏外的騎兵,武功之高耳力之強匪夷所思,但是蕭瑉不做任何懷疑,立刻向著繡玉說道:“把無鋒聽到的事情告訴龍將軍。”
她看著繡玉爬起身跑著去通知龍將軍,微皺著眉頭,此處還在後唐的勢力範圍,明日送親車馬才能到封裏郡,這幫來人也忒膽大了一些,難道說來人就是成國的人馬,故意選在臨近成國邊境之處動手,方便進攻撤退看起來又和成國扯不上關係。
她沒有時間仔細分析,正想再細問問無鋒,卻見他此刻反倒渾然無事,照舊坐在那裏吃幹糧。
她看著無鋒,正想說話。
無鋒突然說道:“公主繼續用餐吧,我會一直守住公主,即使護送軍隊全部戰死,無鋒一人也會將公主送到楚國。”無鋒麵覆黑巾,看不到表情,但是聲音很柔和安靜,談論生死隻若等閑。
蕭瑉一頓,說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隻是我們的人若沒有傷亡,不是更好,難道這麽多人因為我死掉,我心裏能過得去。”
無鋒沉默不語,他有心安慰,但是不善言辭,隻能作罷。
蕭瑉正要起身去找龍將軍,她腦海裏想起大漠之中楚商護送軍隊的慘狀,她不希望後唐的軍隊也落得如此下場。
龍老將軍已經匆匆行來,向著她說道:“公主得到消息不虛,老將散在四周的樁子已經回來通報,的確有千人騎兵隊向這裏包圍過來,應該是我們的敵人,此刻大概不到三十裏了。”
蕭瑉眉頭一皺,說道:“千人騎兵隊,龍將軍你帶著兩千人的軍隊,紀律嚴明,兵強馬壯,敵弱我強,隻要敵人不用炸藥火攻,我們必勝無疑,隻是還要勝得容易些才好。”
龍將軍聽著蕭瑉提到炸藥,心中一動,想不到這個長在深宮的公主也知曉炸藥,不過他這些天和蕭瑉無所不談,早發現她知識廣博,也沒有覺得特別意外。
蕭瑉站起身來,正欲上馬,向著龍將軍說道:“如此我們便準備戰鬥。”
龍將軍擺手說道:“公主且慢,我們就保持這樣席地休息的鬆散狀態,這樣敵人來襲時,才會以為占了攻其不備的便宜,我們詐降他們才會相信。”
蕭瑉皺眉不解,龍老將軍哈哈大笑,一再叮囑蕭瑉隻管席地休息,敵人來襲時,裝作猝不及防,趕快四散逃走即可。
少頃,無數奔騰的馬蹄之聲漸近,蕭瑉想起大漠那場惡戰,心中突然想著會不會是巨盜狼拓的隊伍,又考慮到狼拓兩次出現都是十幾騎人馬,來犯的敵人人數眾多,不是狼拓的一貫風格。想到來者不是狼拓,又覺得心中慶幸,否則狼拓那一般人,如地獄來使一般,實在不是普通兵將抵擋得住的。
蕭瑉正想著,那些來犯的騎兵已經毫不停息地發起進攻,他們一路奇襲過來,自認秘密無比,而後唐送親軍隊正在午飯休息時間,毫無防備,那些驍勇的騎兵如入無人之境,在馬背上揮起長矛見人就刺。
蕭瑉眼看著一個騎兵向她衝來,慌忙站起來拿刀準備將那騎兵揮舞的長矛隔開,可她還沒有來得及拿起刀,已經有一隻大手從後麵撈起她將她放在了自己的馬背之上。
她轉回頭,是無鋒,那些騎兵衝來之時,無鋒身子一晃已經到了馬上,長臂一伸已經把她攬在馬上,蕭瑉看向前麵,剛才衝來的騎兵不知道中了什麽兵器,已經栽到馬下。
蕭瑉立刻說:“無鋒,找找繡玉。”
無鋒沉聲道:“龍將軍的近衛已經帶著她向外麵衝出去了,我們也出去。”
蕭瑉聽無鋒一提,這才注意到此刻戰勢,送親軍隊恍然大悟有人襲擊,拿起兵器匆匆上馬,隊伍不成行列,潰不成軍,士兵們和敵人驚惶交戰,膽顫心驚,沒打上幾下就紛紛轉向逃走。隻急得龍老將軍邊打邊嗬斥士兵不要逃跑,孤軍奮戰,最終被幾個貼身近衛硬是拉著馬向外逃去,徒呼奈何。
正猶豫間,圍在無鋒馬前的敵兵已經越來越多,蕭瑉暗暗心驚,而無鋒將她護在身前,拿著一柄長劍,連砍帶劈如使大刀利斧一般,殺死敵兵如同切菜一樣輕鬆。蕭瑉眼看著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敵兵,到了無鋒身邊卻不堪一擊,眨眼間成了劍下亡魂,而他們傷口噴出的鮮血不斷濺在她身上臉上,居然心底浮起一絲痛快的感覺。
她剛一感到自己的異樣,立刻捫心自問,難道她在一次打擊磨練中竟然冷了心腸轉了心性,竟然不再覺得殺人是罪孽,而是慢慢變得以殺人為樂。
她不由得心慌意亂,卻聽見無鋒說:“公主我們逃出來了。”
茫然間,蕭瑉環顧四周,發現已在後唐護送的軍隊之中,分散的軍隊都已經進入戰場旁的密林裏。
她四下尋找,看見繡玉坐在一個士兵的馬上,毫發無損,心中一鬆。隨即看見龍老將軍在不遠前方若有所待,便想叫無鋒上前和龍老將軍打個招呼。
突然之間,是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夾雜著無數哀嚎,而一股巨大的熱浪從他們逃出來的地方擴散開來。她抬頭看見龍老將軍神情振奮,舉起長劍下令:“敵人已經中伏,龍家軍向回衝!”分散在她四周的士兵們立刻精神抖擻,如下山猛虎一般,向著逃來處衝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