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依然在那個時辰起床,依然認真的對待自己的穿著和頭發,他這些堅持下來的習慣,枯燥之中好像還帶著些別人無法理解的驕傲。雖然不久之後他的衣服就會被瀑布打濕,頭發會被打亂,可他卻不覺得這樣做是一件多餘的事。
人的性格,注定了許多事。陳羲曾經和丁眉聊天的時候說過,認真對待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會認真對待你。丁眉總是不理解,這個才十五歲的少年郎,比自己小了那麽多的少年郎,怎麽會講出那麽多的大道理?當然,修行者對於年紀來說已經不怎麽在意,相差幾歲根本看不出什麽。如果到了靈山境之後,壽命就會有極大的延長。
即便是在破虛境,活上普通人的兩輩子也是很簡單的事。
陳羲提著他的扁擔,走到瀑布下麵。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但他還是感覺到暗中有人窺視著自己。其實從趙家回來之後陳羲一直有些擔憂,雖然高青樹說有人會替他們善後,但這種不在自己把握中的感覺其實一點兒都不踏實。
這十年來,陳羲已經習慣了讓自己掌控自己。
他掠上石頭,走進瀑布之中。用了幾分鍾的時間來適應瀑布的力量,然後開始在瀑布中施展青木劍訣。每一次用扁擔施展劍訣,陳羲都會覺得扁擔有些興奮似的。就好像找到了多年沒見的老朋友那樣,又好像找回了遺失多年的寶貝。
陳羲不知道別人修煉青木劍訣的時候是什麽感覺,這套被小滿天宗的人定義為雞肋的下品功法劍訣,他修煉的時候有一種很隨意自然的感覺。其實最簡單的對比就是……陳羲不厭惡這套功法。
對於一般人來說,一套下品之中的下品功法,修煉的時間久了自然會乏味枯燥,隻怕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放棄。可陳羲從來沒覺得乏味過,甚至每一次施展的時候,他都覺得扁擔可以讓這套劍訣變得靈動自然起來。
那死的三十五式,經常會變成活的。
如果有人說這是凡武江湖中的一本劍譜,沒人會懷疑。因為劍訣之中沒有標明真氣應該怎麽去流轉,沒有標明該向武器中注入多少修為之力。隻是簡簡單單的三十五式劍招,不高深,不玄奧。
通體青黑的扁擔在瀑布中越來越平穩,最初的時候陳羲無法做到扁擔在瀑布的水流中沒有一絲改變。落水的力量或多或少的會影響扁擔的路線,比如直刺,在落水的力量下扁擔就會往下壓,會顫抖。
這已經是陳羲在瀑布下修行的第四天,他做到了讓自己在瀑布下穩如磐石,也做到了出扁擔固定不動的時候不會顫抖,但他還不能做到施展劍訣的時候不受絲毫的影響。外力的作用就在那,而且很大,並不會因為你不怕它就消失不見。
前三天的時候高青樹並沒有跟隨陳羲,第四天的時候他出現在瀑布一側的大石頭上,他斜著身子躺坐在那兒,手裏拎著一個酒葫蘆。觀察了陳羲一會兒之後,他忽然喊了一句:“你最擅長的不是計算嗎,那就計算出在你用多大力度的時候能和瀑布的力量形成一個平衡。”
陳羲聽到之後回答:“但是瀑布的水流不是一成不變的!”
在瀑布中說話,他的聲音被砸的斷斷續續。
“拔草訓練了你什麽?”
灌了一口酒之後高青樹大聲問。
“反應……噗噗噗……速度……啐啐啐。”
嘴裏不斷進水的陳羲回答起來,夾雜著啐水的聲音。
“沒錯”
高青樹道:“既然訓練的是你的反應和速度,那麽你就用反應和速度,去感知水流的變化。在感知著水流力量細微變化的同時,立刻調整自己所用力量的大小。隨水流變化而變化,追求那個瞬息萬變的平衡!”
聽到這番話陳羲心裏一動,立刻明白了高青樹的意思。但是,明白歸明白,要想做到談何容易?首先要確定的一點是,要想隨水流變化,那麽就要感知水流的力度。如何感知?自然是靠著水流砸在扁擔上的力度來判斷。
那麽,既然是靠感知來判斷的,如何能做到順著水流的力量改變而改變?這根本就是一條行不通的路……因為當你反應過來的時候,水流已經對扁擔產生了影響。從水流砸在扁擔上再到手感知力度再到腦海裏確定自己應該使用的力量再到將這個力量調整過來,水流早已經不是之前的水流了。
也就是說,高青樹的話,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
就算反應再快,也不可能做到。因為水流是連綿不絕的,而不是一下一下的。一下一下的打擊哪怕再快也能給人一個反應時間,但連綿不絕就沒有這個反應時間。
陳羲在瀑布中試驗了一次又一次,失敗了一次又一次。他甚至計算出,自己做出反應調整力度的時候,水流已經到了自己腳麵左右。也就是說他為了已經墜落到腳麵的水而做出了反應,其實毫無意義。
“笨蛋!”
高青樹見陳羲有些慌,忍不住大聲喊道:“你是個修行者,難道隻會靠接觸之後的感知才能做出判斷?水流不是恒定不變的,你就不能提前根據你的觀察做出預判?拔草不但訓練你的反應和速度,還訓練你的眼力,你完全有能力看清水流的變化,在水流落在扁擔上之前做出反應!”
陳羲心裏歎了口氣。
說起來倒是簡單,可這做起來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眼睛看到了水流的變化,還要計算水流從被自己看到再到接觸扁擔上的時間,根據這個時間來做出力量上的改變。不管是快了還是慢了,改變就毫無意義。需要的不僅僅是精準的眼力,還有精準的判斷力。
這絕不是一心二用的事,這是一心多用!
陳羲在瀑布中讓自己沉穩下來,不要急躁。然後眼睛平視,視線延伸出去如果是一條線的話,那麽和扁擔之間的垂直距離是大概二十厘米左右,這二十厘米就是他必須做出反應的時間。
如此湍急的瀑布墜落二十厘米的距離,有多快?
……
……
拖著疲憊的身軀,陳羲從瀑布那邊回到了翠微草堂。進了院子的時候發現丁眉已經在生火了,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經越發的像是一個賢惠的小娘子。前幾日陳羲給她帶回來內衣的事,讓她看到陳羲還是有些不自然。但她不是一個狹隘的女子,自然不會還因為那件事而扭扭捏捏。
她將額前垂下來的發絲理順,柔聲說道:“你先去洗澡,一會兒在院子裏吃飯。”
陳羲詫異了一下,看了看平坦到有些光禿禿的院子忍不住問了一句:“沒有桌椅板凳,怎麽在院子裏吃飯啊。”
丁眉展顏一笑,手伸出去後緩緩的輕輕的往上一托,陳羲隨即感覺到自己腳下一陣陣的輕微震動,緊跟著不少草藤從地下鑽出來,很快發芽生長,然後盤結在一起,形成了一張造型奇特但很漂亮的桌子,然後草藤圍繞桌子生長,迅速的形成了三張椅子。
桌椅的造型看起來有些隨意但偏偏帶著一種原始的美,桌麵和椅子麵是藤條交叉編織出來的,竟然很平坦。桌腿和椅子腿是幾根藤條糾纏在一起組成的,上麵掛著翠綠欲滴的葉子,甚至還有一些看起來極鮮豔漂亮的小小蓓蕾。
陳羲驚訝的張開了嘴,這簡直不是修行功法,而是魔法。
“這是因為翠微草堂地下的藤條有些奇妙,你們之前拔的那些草就是這些藤條上衍生出來的。隻要輸入一些修為之力,就能控製這些藤條……換句話說,你們拔的草是我事先將修為之力注入藤條之中,然後藤條才會發動。”
高青樹從外麵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說道:“我給你的草藤訣,就是根據這些藤條的生長改變而悟出來的。因為相通,所以最初的控製簡單而且看著挺好玩……也隻是挺好玩而已。功法要求的是控製天地元氣,而你現在隻能勉強控製實質的藤條,這其中的差別之大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
丁眉朝著陳羲吐了吐小舌頭,繼續燒飯。
“先生,瀑布的變化太快,想要跟上水流的速度幾乎是不可能的。”
陳羲一邊往屋子裏走一邊對高青樹說道。
高青樹冷哼:“當初你開始拔草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你知道一個人最大的敵人是什麽?就是不可能……當你自己都認為不可能的時候,那麽你就被這種你認為的不可能擊敗了。這個世界上有多少驚才絕豔的少年,天賦好的讓人羨慕嫉妒,可是就因為他們覺得不可能的事太多,最終碌碌無為。”
他看向陳羲問:“你懂嗎?”
陳羲遲疑了一下,品了品這些話中的味道:“學生懂了。”
“你不懂。”
高青樹道:“你隻是以為自己懂了,當你真正懂的時候,你的修為就會突飛猛進。你現在已經在破境的邊緣,隻要你懂了這個道理,能在瀑布中找到水流的變化並且控製,你就能破境。而且因為你積累的很堅實,破境之後修為會有很不錯的進步。到時候……我也就能安排你去參加月考了。”
陳羲點頭:“我會盡快做到。”
高青樹搖頭:“我不需要保證,不需要誓言。對別人的保證對別人的誓言,毫無意義。你要對得起自己的本心,你的頭腦極靈活,計算出那些變化對你來說縱然很難,卻不可能做不到。你應該很清楚,當你參加月考的時候你要麵對的都是強敵,他們會用渾厚強大的修為之力壓製你。那就是你的瀑布……你境界低,想要取勝,靠的就是對細微處的把握。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你根本就不必去參加月考。”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另外你要知道的是……月考,隻能是破虛二品以上的弟子才能參加。至於破虛一品的人……連去看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