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知與誰共
金烏西沉,夜幕降臨,流雲城裏萬家燈火漸漸亮起,在夜色黑暗中猶如點點閃爍的星光,與頭頂蒼穹上的漫天繁星互相對望著。
這其中有一盞細小微弱的光芒,是在某個僻靜屋宅的窗裏,一盞燭火亮起在桌上,沈石與淩春妮並肩而坐。昏黃的燭光下,那女子眼波如水般溫柔,臉頰有一絲紅暈未退,一隻手卻是放在沈石手中,燭影幽幽,燈下人影成雙,輕聲細語,在說些什麽。
門扉關著,不過小黑豬這時已經到了屋中,此刻卻是大搖大擺地爬到了桌子上,就在燭火不遠處的桌麵懶洋洋地躺著,嘴裏不知何時又叼了一根說不出名字來的靈草,在那邊有一口每一口地嚼著。
偶爾沈石或是淩春泥會去摸摸它的腦袋,小黑的豬頭便會搖晃幾下,看去十分有趣的樣子。
淩春泥逗弄了幾下小黑,隨即轉頭看向沈石,見他臉上神情在昏黃燭光下若有所思,便輕聲問道:“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的,也就是說,這處宅院並不是你買下的嗎?”
沈石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之前因拜師之事實在無法分身下山,又怕你擔憂,所以才拜托孫友過來見你一麵,卻不想他居然做到這種地步,直接買下了一處宅院來安置你。”頓了一下,他歎了口氣,又道:“我多番詢問,他才告訴我這樣一處流雲城的房子,至少也要一萬靈晶。“
淩春泥臉上露出幾分擔憂之色,輕輕握緊了一下沈石的手掌,道:“你怎麽想的?”
沈石搖了搖頭,道:“孫友和我的交情固然極好,但能值這麽一大筆靈晶的房子,我也不能就當沒這回事一樣就默不作聲地收下來。”
淩春泥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屋中這周圍擺設,默然片刻,低聲道:“要不,咱們明天就搬出這房子吧。”
沈石沉吟不語,隻是眼角餘光忽然看到燭光之下,淩春泥神情中似有幾分不舍,心裏一動,道:“你在這裏住的還好麽,喜不喜歡這房子?”
淩春泥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道:“這房子雖然不大,但清靜安穩,我還是挺喜歡的,總比以前我那種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日子要好多了。不過畢竟不是咱們的,這人情太大,要不還是算了吧。”
沈石想了想,隨後笑了一下,道:“既然你喜歡,那就繼續住著吧。”
淩春泥一怔,道:“可你剛才不還是說……”
沈石點點頭,道:“這份厚禮我當然不能就這樣受了,所以我打算多去賺取靈晶,湊足這一萬之數還給孫友,就當是我向他買下這房子了。”
淩春泥身子微微一顫,不知怎麽,眼眶忽然有些微微發紅,輕聲道:“石頭,你沒必要這樣,我……”
沈石擺擺手不讓她繼續說下去,道:“其實很早以前,我也想過在這流雲城中買上一處小宅當做落腳之處,一來方便休息,二來從這裏前往各處也是便利,隻是一直沒下定決心而已。這次就當我提早做了該做的事罷,更何況,”他看了淩春泥一眼,眼神溫和了一些,道,“我之前既然說過要和你在一起了,總不能還是像以前一樣居無定所,讓你跟著到處漂泊。不過我……我可能還是窮一些,也許沒法子給你太好的生活,若是你……”
話音未落,淩春泥忽然一下站起,卻是伸手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讓他再多說一字,然後她就那樣凝視著沈石,燭光倒映在她閃亮的眼眸裏,似兩團燃燒的火焰。
“我不要其他,有你足矣!”她慢慢的,一字一字地,這般說道。
沈石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在淩春泥的注視中,重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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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友那家夥呢,雖然平常看起來不太正經,但人還是不錯的,對我也是不錯。”燭光下,沈石倚靠在桌邊與淩春妮兩個人一起談論著未來日子,還有自己心裏的一些想法,“所以他不會做出像我要債追討這些事來。當然該還的錢還是要還他的,隻是可以拖久一點。”
沈石在桌子上隨手畫了個大圈,道:“我現在身上有四千多的靈晶,以前覺得不少了,但現在還不夠這房價的一半,所以接下來的日子我是這樣打算的,先在這裏領悟師父傳我的兩個術法,待實力增進幾分後就出城磨礪探險,獵殺妖獸采集靈材靈草,以此換取靈晶。如果運氣不差的話,我想應該半年之內能將這筆錢還上。不過這樣一來,再加上我可能還要不時回去宗門一趟,所以在這裏陪你的時間可能不會太多。”
淩春泥微微低頭,臉色略顯幾分黯淡,沈石看在眼裏,笑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莫要多想,我覺得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而且能有這麽一處房子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再辛苦些也無所謂。”
淩春泥低聲道:“可是……可是我一想到,你以後是要不停地去和那些凶猛妖獸廝鬥,心裏就……就不好受。”
沈石微笑道:“沒事的,其實從很小的時候,我就一直是這樣過來的,不過你放心,我答應你,一定會保重自己,看到太過凶猛的妖獸絕不會去招惹的。”
淩春泥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隻是看去仍然還是有些憂慮之色,沈石歎了口氣,輕輕將她拉到身旁抱了她一下,道:“咱們兩個都不是小孩了,要在這世上活下去,哪有那般輕鬆的,或許也隻有那些天生家世不凡的世家子弟才有這種日子罷。你以前笑臉逢迎騙取靈晶,我不顧危險廝鬥妖獸,大家不都是這般熬過來的?”
他笑了笑,笑容溫和卻又自信,抱著淩春泥柔弱無骨的溫暖身軀,在她耳邊輕聲道:“以前最難的日子都過來了,我想以後咱們一定會過得更好些,對不對?”
淩春泥依偎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沈石微笑了一下,隨意轉頭向那窗外看去,隻見那屋外夜色一片蒼茫,蒼穹如墨,黑暗深邃得如狼似虎深不可測,寂靜一片的夜色裏,隻有這一處小小宅院的屋中,那一點昏黃卻溫暖的燭火,似乎才是唯一光明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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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霄宗,金虹山。
這一天早上,孫友早早起來,先是在洞府中活動了一番身子,又好好整理了一番自己儀容衣貌。他本就是一個出身世家的年輕公子,氣質儀表都是出眾,這一番整理下來,整個人看去似乎比平日精神了許多,頗有幾分濁世偏偏佳公子的味道。
對著桌上銅鏡中的倒影微微一笑,孫友便打開石門出了洞府,沿著山道走去,一路上他腳步輕快神情自若,加上那份堂堂儀表,居然很是吸引了幾位路過的年輕女弟子的目光,其中有一二相識的更是笑著對他調侃了幾句,孫友平日的人緣脾氣也是好的,嘻嘻哈哈便笑著過去了。
走到山道中段某處,一個三岔路口出現在他的眼前,孫友對這裏也是熟悉,基本上沈石與他每次一起回來,都是在這裏分手。除了他走過來的這條山道和向上通往觀海台的那條路,另一條曲徑幽深、彎彎曲曲通往密林深處的山道便是去往沈石所住的那座幽穀。
別人或不知曉,但孫友當然早就知道沈石在昨日就已經下山去了,看到這個路口他心中也隨即想到了沈石,還有那一日他在自己洞府中所說的那些話。
或許希望還是有幾分渺茫吧,那法子本就有些極端,但不試一試,孫友卻是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甘心。
他的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振作精神,正要往山道上方走去的時候,忽然眼角餘光掃過另一邊,身子一頓卻是怔了一下,隨即轉頭看去,卻是遠遠望見那條僻靜幽謐的山道遠處,正有一個窈窕的身影走過,看著似有幾分眼熟。
他皺了皺眉,仔細遙望了幾眼,可是那女子背影沒過多久便走入了一片林中,茂密的樹葉擋住了孫友的視線,再也看不到什麽。孫友站在原地,沉吟回想了片刻,雖然隻是看到一個背影,並沒有望見那個女子的容貌,但是他臉上的神情還是慢慢地起了幾分變化,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
“鍾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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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樹參天,古藤垂掛,這條僻靜而青翠的山道上,那個女子腳步輕快地走著,當點點碎陽穿過樹葉縫隙落在她美麗身影之上時,映出了她清麗容顏,正是鍾青露。
一路走來,她的臉色一直十分平靜,不過在走到這條幽靜山道之上之後,特別是在周圍再也無人出現的時候,鍾青露的臉上便慢慢有了幾分變化,少了幾分清冷,多了些許溫柔,還有一絲淡淡笑意,微微掛在嘴角。
碎陽點點,清風幽幽,吹拂起她的袖角衣襟,目光如水,隻望著前方某處,青山如畫,人在畫中,恰如那一點春光動人心魄,美不勝收。
不多久,那一座幽穀便在眼前出現,鍾青露走了進去,些許水聲從山穀深處傳來,當她聽到的時候,也看見了那一座僻靜沉默的洞府。
她微笑了起來,眼中有喜悅歡欣,可是剛走兩步,她忽然又頓住腳步,看著那邊想了一下,用手輕撫臉頰,然後輕笑一聲,又輕輕按了一下臉龐,把笑容隱去了,做出一副平靜如常的神色。
女孩子家家的,可不能太過輕浮了,到時候要若無其事地告訴他。
可是那明眸裏,目光那麽亮,那笑意溫柔,卻是如何也掩飾不住的,不過隻要自己都看不到,也就管不了啦。
她向前走去,臉色平靜,可是剛走到洞府石門前,忽然又是一絲笑容泛了出來,原來心裏這般歡喜,壓都壓不住麽,那待會豈不是又要被他看笑話?
那還是算了吧,笑就由他笑去吧,反正……他和別人不一樣。
鍾青露微笑著搖搖頭,心跳有些快,慢慢抬起手,向著石門拍去。
幽穀寂寂,在她背後樹影深處山道上,卻是有個人影在這時緩緩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