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護儀器的警報聲戛然而止,仿佛在告訴蘇韻錦,有什麽已經徹底結束。
蘇韻錦搖了搖頭,本能的拒絕接受事實。
她不相信江燁就這麽走了。
他們的孩子才剛剛出生,江燁的精神明明越來越好,他應該好起來,聽著孩子叫他爸爸,看著孩子長大才對啊。
他怎麽可以就這麽走了?
蘇韻錦心如刀片在割,巨|大的痛苦將她包圍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她張大嘴巴無聲的痛哭,像呼吸不過來那樣,眼淚順著她滿麵的淚痕流下來,落在剛剛出生的沈越川臉上。
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沈越川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動了動細細的手腳,突然放聲大哭。
就在這個時候,主治醫生和幾位專家趕到了病房。
看了眼監護儀器,主治醫生就已經知道希望不大了,檢查了一番後,他摘下眼鏡沉重的看向護士:“病人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死亡時間:XXXX年10月12日17點44分。”
蘇韻錦猛然意識到,醫生是在宣布江燁死亡。
她爬起來,像抓著救命的浮木一般攥著醫生的手:“醫生,求求你不要放棄。你救救江燁,救救他好不好?也許他可以像以前一樣醒過來呢!我們的孩子才剛剛出生,他不能就這樣離開我們……”
不算很長的一句話,蘇韻錦哽咽著斷斷續續的說了好久,眼淚流得毫無形象,眸底的哀求讓人心疼。
可是,江燁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哪怕請來醫學界最權威的專家,也已經無力回天。
主治醫生拍了拍蘇韻錦的手:“蘇小姐,很抱歉,江燁已經走了。節哀。”
蘇韻錦本能的拒絕聽這種話,固執的搖著頭:“不,醫生,一定還有方法,求求你像以前那樣搶救他!隻要把他救回來,我願意付出一切……”
醫生早就在醫院見慣了死亡,然而麵對蘇韻錦,他還是忍不住生出惻隱之心,安慰道:“可是搶救已經沒有用了。蘇小姐,你們的國家有一句古話:人死不能複生。江燁走了,我感到很遺憾。但是你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要照顧,你必須要堅強。”
蘇韻錦哀求的看向醫生,突然看見了醫生眼裏的無能為力和同情。
她絕望的意識到,江燁真的離開這個世界了。
躺在病床|上的、正在失去體溫的那個人,已經不是江燁,而是江燁的遺體。
江燁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用溫柔的眼神注視她;再也不會張開雙手擁她入懷。
他再也不會開口說,韻錦,我愛你。
他已經去了某個地方。那個地方,她跋涉一生都無法抵達。
頃刻間,蘇韻錦就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氣一般,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主治醫生默默的把一張手帕放到蘇韻錦的手心上,同時交代護士:“去我辦公室,打開裝信件的抽屜,把裏麵的兩封信拿過來。”
護士很快就把東西拿過來,主治醫生遞給蘇韻錦:“這是前幾天江燁交給我的兩封信,他托我在他離開後,轉交給你。”
蘇韻錦顫抖著雙手接過來,打開了江燁留給她的那一封信。
在信的開頭,江燁就說:“韻錦,我不希望你看見這封信。因為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一定已經離開你了,這是我最不想發生的事情。”
蘇韻錦用力的閉上眼睛,眼淚卻還是奪眶而出。
江燁就像預料到蘇韻錦會哭一樣,接著說:
“韻錦,別哭。
“這一輩子,我最大的幸運是遇見你,可是天意弄人,我沒有辦法和你白頭到老。得了世上最罕見的一種病,真是,抱歉。
……
“如果天國看得見人間,我會一直看著你,所以韻錦,你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連同我的份一起。答應我,等我的事情過去,你要一天比一天開心,一天比一天快樂充實。否則,我無法安心。
“韻錦,希望沒有我的日子裏,你每一天都平安順遂,希望再也沒有什麽能傷害你。
“韻錦,這是我最後一次一筆一劃的寫你的名字,我愛你。”
……
“啪嗒”一聲,蘇韻錦的眼淚落在潔白的信紙上,洇開了一灘水跡,他把信抱進懷裏,緊貼著心髒的位置,終於再也抑製不住,放聲大哭。
其他醫生護士見狀,紛紛離開,主治醫生把手放到蘇韻錦的肩膀上:“我感到很遺憾,就像那部電影裏說的:這世上,總有一些人不能白頭偕老。”
過去許久,蘇韻錦抬起頭,揚了揚沾滿淚痕的唇角:“醫生,我會和他白頭偕老,隻是天各一方。”
主治醫生愣了愣,拍了拍蘇韻錦的肩膀,隨後離開病房。
蘇韻錦既然這麽說,他就有理由相信,她會堅強的麵對江燁的死亡。
事實證明,主治醫生沒有猜錯。
蘇韻錦壓抑著痛苦,冷靜的通知了朋友們江燁去世的事情,並且給江燁辦了一個追悼會,然後在一個陽光尚好的日子裏,讓江燁長眠在地下。
沒有朋友不安慰蘇韻錦,而蘇韻錦總是故作堅強的回答:“我撐得住。”
“需不需要我們幫你照顧孩子?”朋友說,“韻錦,你剛剛生完孩子,身體很虛弱,又遭遇這麽大的打擊,我們擔心……”
“不用擔心。”蘇韻錦打斷朋友的話,“江燁住進重症病房的時候,我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一天。盡管難以接受,但這一關我始終都要邁過去。孩子現在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撐,讓他留在我身邊吧,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蘇韻錦以為自己能咬著牙挺過去,朋友們也都相信和支持她,可是事實,卻比她想象中艱難了太多。
因為蘇洪遠挑中這個時機,不斷的騷|擾和打擊蘇韻錦,甚至動用了所有關係,讓醫院和留學圈的朋友一起催蘇韻錦還賬。
蘇韻錦不但要接受江燁去世的事實,還要照顧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同時還要麵對一筆巨額債務。
這些她都能扛下來,令她崩潰的,是房子到期後,她被房東從公寓趕出來,她手上的現金連最便宜的貧民房的房租都無法支付。
她隻能帶著孩子輾轉在各個朋友家。
剛出生的沈越川,懂事得讓人不安,除了餓的時候,他很少哭,睡一個整個晚上,白天大部分時間也都在睡覺,偶爾睜著眼睛的時候,也隻是溜轉著烏黑的眼睛看著天花板。
他越是這樣,蘇韻錦越是壓抑,她寧願孩子哭哭鬧鬧,讓她心煩意亂,也不願意剛出生的孩子陪著她沉默。
因為越是沉默,她就越是感覺有絕望要爆炸開來。
察覺自己有異常的時候,是蘇韻錦發現自己開始出現幻覺。
她總覺得江燁還活著,聽到開門的聲音,會下意識的抬頭,笑著望過去,叫道:“江燁。”
可是看見的,往往是下班回來的朋友。
半夜的時候,她總覺得江燁就在身邊。或者她就像以前一樣,正安心的蜷縮在江燁懷裏。
可是伸手摸向四周的時候,觸及的隻有冰涼的空氣。
她總覺得江燁叫她,高高興興的應了一聲。
可是回應她的,隻有無盡的空寂。
蘇韻錦覺得絕望而又壓抑,終於有一天,她一掌打在安靜的看著天花板的沈越川身上,沈越川看了她一眼,放聲大哭。
她如夢初醒,哭著把沈越川抱起來,卻怎麽都哄不了孩子。
朋友下班回來,看見母子兩一起哭,忙問:“韻錦,怎麽了?”
蘇韻錦把孩子交給朋友,衝進浴|室用冷水洗了一把臉。
抬起頭的時候,她從鏡子裏看見自己,麵色枯黃,頭發淩|亂,瞳孔渙散無神……
這哪裏是蘇韻錦,分明是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以前那個正常的蘇韻錦,怎麽會對一個孩子下手?
蘇韻錦跟朋友坦白了情況,找了一個學心理學的朋友聊了兩個小時,朋友沉重的告訴她:“韻錦,你患了抑鬱症。”
雪上加霜的是,蘇洪遠又在這個時候找上了蘇韻錦,提出要蘇韻錦回國,去見那個一直對蘇韻錦念念不忘的崔先生。
蘇韻錦自然不會同意,蘇洪遠卻打聽到她患了抑鬱症的事情,威脅道:“如果你不回過,我會向法院申請,由我來撫養那個孩子。”
“你憑什麽!”蘇韻錦情緒激動,“我才是他的親生母親,你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就憑你身患抑鬱症,隨時有可能結束自己的生命,更有可能結束那個孩子的生命!”蘇洪遠把握十足的樣子,“還有,你現在身無分文!我跟那個孩子,血緣上可是舅甥關係,我再動用一點關係,你猜法院會不會把孩子的暫時撫養權判給我?”
蘇韻錦相信,蘇洪遠做得出這種事,而為了向崔先生隱瞞她生過的孩子事情,孩子一旦落到蘇洪遠手上,不知道會被送到哪個。
可是沈越川留在她身邊,同樣時刻都有危險,她不知道哪天會對孩子下更重的手,或者對自己下更重的手。
江燁離開的時候,蘇韻錦都沒有這麽絕望。
那時候,她的人生、她看到的世界,都是一片灰色,她無數次想到死。
最後,她決定放棄沈越川。
既然她照顧不好沈越川,還隨時有可能危及孩子的生命,蘇洪遠也對孩子虎視眈眈,不如賭一次,也許,孩子會有更好的生活。
那時,蘇韻錦已經決定好放下沈越川就結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她沒有在沈越川的身上留下太多線索,隻是寫明他的生母是A市人,請求好心的路人把這個被拋棄的孩子送到孤兒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