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
經過這麽一輪折騰,蘇簡安早已睡意全無,坐在病床邊寸步不離的守著陸薄言,時不時用棉花棒沾點水喂給他,或者用體溫計量一量他的體溫。
陸薄言一直睡得很沉。
轉眼到淩晨三點多,點滴滴完,陸薄言的體溫隨之下降到38度。雖然還是有些發燒,但至少不像來醫院時那麽嚇人了。
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應該就沒事了。
蘇簡安高高懸起的心終於落定,緊接著,一股濃濃的睡意將她包圍,披著陸薄言的外套趴在床邊,不一會就陷入了黑甜鄉。
意識完全模糊的前一刻,蘇簡安迷迷糊糊的想:一定要在天亮之前醒來,不能讓陸薄言發現她。
清晨六點,太陽從地平線上冒出頭,東方的天空漸漸泛白——天亮了。
病床上的陸薄言動了動眼睫,卻沒有睜開眼睛,也無法睜開。
他分不清自己是身處現實,還是陷在夢境,渾渾噩噩中,一切都虛幻而又真實。
“陸薄言……我們離婚吧……”
蘇簡安冷靜絕情的話不斷的在耳邊回響,他手中的方向盤驟然失去控製,車子衝上馬路牙子,他狠狠的撞到方向盤上,巨|大的疼痛在身體裏蔓延開……
他在疼痛中閉上眼睛,漫長的黑暗就這麽襲來——
這一個星期,他用工作和應酬麻痹自己,回家的時候從來不敢自己開車。
不是因為喝了酒,而是怕車子在他手中會不受控製的開往蘇亦承的公寓,他會忍不住上去找蘇簡安。
好幾次,他近乎瘋狂的想:什麽都不管了,不管蘇簡安做過什麽,也不想再查她到底隱瞞著什麽,他要把蘇簡安接回家。
不管用什麽方法,隻要把蘇簡安接回家就好。
幸好,殘存的理智會在緊要關頭將他這種瘋狂的念頭壓製住。
還是要查出蘇簡安到底隱瞞了什麽,否則就算強行把她接回家,她也還是會想盡辦法離開,他們還是回不到從前。
他可以忍。
陸薄言確實忍下來了,隻是這幾天,比他想象中還要難熬許多倍。
白天馬不停蹄的工作,晚上接著去應酬,來酒不拒,他以為酒精麻痹了神經就好了,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但清晨睜開眼睛時,懷裏的空虛總給他一種全世界都被搬空的錯覺,他躲過了空寂的黑夜,但清晨的空茫和彷徨,他怎麽也躲不過。
於是隻有盡快離開家去公司,讓處理不完的工作把時間填得滿滿當當。
工作應酬互相循環,整整一個星期,他的生命隻有這兩件事。
沈越川勸他:“人不是機器,你這樣下去,遲早會倒下。”
沈越川一語成讖,昨天一早的例會上,突如其來的劇痛將他擊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送到醫院的。
醒來後看到病號服上繡著的“第八人民醫院”幾個字,首先想到的就是一個星期前,他爭分奪秒的趕到這裏,卻依然來不及阻止蘇簡安拿掉孩子。
也懷疑過蘇簡安騙他,但後來調查的結果清清楚楚:蘇簡安親自掛號交費,醫生也承認確實給她做了引產手術。
他從蘇簡安手裏拿走的單據印章齊全,引產的收費項目寫得清清楚楚,事實血淋淋的擺在他的麵前,不容他否認。
他一度想拆了那家醫院,又怎麽會願意在那裏養病?
回家後,突然感覺渾身火燒般難受,他躺到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後來半夢半醒間,總覺得蘇簡安就在身邊。
想到這裏,一切突然變得真實無比,他甚至感覺自己聽到了蘇簡安的聲音,她說要送他去醫院……
陸薄言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一切都不算太陌生——原來他真的被送到了私人醫院。
那麽——蘇簡安的聲音是現實還是夢境?
正想著,陸薄言突然察覺手上的異樣——好像握|著什麽,這觸感……他再熟悉不過。
猛地偏過頭看向床邊——蘇簡安麵朝著他趴在那兒,雙眸緊閉,兩排長而濃密的睫毛像振翅欲飛的蝶,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潔白的床單上,像潑墨無意間洇成了一朵花。
陸薄言的瞳孔劇烈的收縮了一下,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張熟悉的小臉看了許久,終於敢相信真的是蘇簡安。
不是幻覺,真的是她。
她多久沒有這樣安安靜靜的呆在他身邊了?
下床抱起蘇簡安,陸薄言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多輕,就好像懷裏的人是一隻沉睡的蝶,他必須要小心翼翼,必須要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她才不會突然間醒來,然後又從他身邊飛走。
蘇簡安天快要亮時才睡下的,雖然睡前一直想著天亮之前要醒過來,但她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回到熟悉的懷抱,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把頭往陸薄言懷裏埋,順帶著蹭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就像以前她睡著的時候一樣。
陸薄言的動作硬生生的一頓,看著蘇簡安,冷硬了多日的心髒就像冰雪碰到烈火,迅速融化、柔|軟……
冬天天要亮之前的寒氣很重,蘇簡安隻披著一件外套趴在床邊,此刻手腳都是冰涼的,一躺到床上,她就像一隻小地鼠似的鑽進暖烘烘的被窩裏,隻露出一個頭來,呼吸均勻綿長,明顯睡意正酣。
陸薄言在她身邊躺下,看著她熟悉的睡顏。
他知道這段時間蘇簡安一直住在蘇亦承的公寓,這也是他放心的原因,蘇亦承會把她照顧好。
現在看來蘇亦承果然沒讓他失望,至少蘇簡安抱起來看起來都沒有變瘦。
離開他的這段時間,她過得很好。
陸薄言感到欣慰,隱隱約約又有些生氣。
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卻一切正常?
是因為她天生就這麽沒心沒肺,還是她……真的不愛他了?
陸薄言的心底驀地竄起一簇怒火,就在他忍不住要把蘇簡安搖醒的時候,蘇簡安突然翻了個身靠進他懷裏,纖瘦的手環住他的腰,纏得緊緊的,然後舒服的歎了口氣,像沒出息的鴕鳥終於找到了安全的港灣。
陸薄言心底的怒火就這樣被她輕而易舉的撲滅了。
與其說蘇簡安有辦法,不如說陸薄言對她的包容是沒有底限的,除非他性情大變,否則根本無法對蘇簡安發脾氣。
陸薄言認命似的歎了口氣,輕輕把蘇簡安納入懷裏。
就在這個時候,床頭上掛著的電話突然響起來。
這家私人醫院的特色之一就是十分注意保護病人的隱私,全部都是單人病房,醫生護士進病房之前,一般都要在病房外打電話詢問方不方便。
陸薄言的病房原本安靜得隻有蘇簡安淺淺的呼吸聲,鈴聲突然大作,陸薄言下意識的看了眼懷裏的蘇簡安,幸好沒有吵到她。
他迅速取下話筒,不給鈴聲響第二次的機會,很快聽筒裏傳來護士的聲音:“陸先生,請問你現在方便嗎?我們要進去幫你量一下|體溫。”
“不方便。”陸薄言的聲音低沉又冷硬,“我出去之前,任何人不許進來。”
說完,扣上電話,懷裏的蘇簡安睡得依舊香甜安穩。
陸薄言摸了摸蘇簡安的手,還是有些冰,索性裹住不放了,又看了她一會,緩緩的閉上眼睛。
自從她走後,他就沒再睡過這麽安穩的覺。
蘇簡安這一覺也睡得十分安穩。
搬到蘇亦承的公寓後,她總是醒的很早,醒之前的大半個小時裏,還會混混沌沌的做各種奇怪的夢。
已近很久沒有這樣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了,就好像剛剛做了一個全身按摩,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透著舒服和滿足。
不過,好像有哪裏不對?
昨天她回丁亞山莊去拿文件,發現陸薄言高燒躺在家裏,然後和沈越川把他送到醫院,打算在天亮他醒過來之前離開,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蘇簡安被嚇出一身冷汗,猛地睜開眼睛——陸薄言熟悉的五官映入眼簾。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倒抽了口氣,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都不敢用力。
沒有在天亮之前醒過來就算了,還爬上了陸薄言的床!
爬上陸薄言的床就算了,還抱著陸薄言!!!
淩亂了好久,蘇簡安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爬上陸薄言的病床還抱著他已經是事實,她篡改不了悲劇的曆史,唯一能做的隻有……逃!
否則等陸薄言醒來,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向他解釋這一切,就讓她當個鴕鳥好了。
想著,蘇簡安已經把手從陸薄言的掌心中抽出來,然後小心翼翼的掀開被子。
陸薄言天生警覺,她要很小心才行,不然被他發現她要跑,他一怒之下說不定真的會打斷她的腿。
先把腳挪下床——雖然這樣一來她的姿勢會顯得很怪異,但是這一步很成功,陸薄言沒有絲毫察覺。
然後就是從他懷裏抽身了,這是最危險的一步,蘇簡安咬緊牙關,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
終於坐起來的時候,她感覺全身力氣都已經耗盡。
不過,沒有把陸薄言吵醒,這些力氣就算沒有白費。
蘇簡安不動聲色的趿上鞋子,回頭看了陸薄言一眼,壓下蠢蠢欲動的不舍,起身就要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按在了她的肩上,熟悉的力道裏充滿威脅。
陸薄言!
蘇簡安狠狠的倒吸了口氣,急急忙忙的起身就要溜,陸薄言卻已經看穿她的意圖,扳著她的肩膀往後一拉,她重重的摔回床上,對上他風雨欲來的雙眸。
蘇簡安頭皮一麻,呼吸差點停滯……
她後悔了,昨天把陸薄言送到醫院就該回去的。
她對陸薄言心軟,陸薄言不見得會對她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