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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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指溫存

又是清晨。隻是,這裏沒有故鄉蟲叫花開的聲音。不過幸而自己也不知易多愁善感的人。王紗涼慢慢從床上坐起來,再穿鞋走下床。思緒紊亂。——曾經一度以為遙不可及的溫存就在自己身邊,觸手可及。自己,卻又反倒想退卻了。

敲門又響起。侍女在門外輕聲道:“花小姐起了麽?還請花姑娘梳妝完畢跟奴婢來。”

“去哪?”

“宮主吩咐的,請姑娘隨奴婢去。”

宮主……又是他啊。他是真的願意愛我麽?隻是,為何當時在缺雲山上,他會那般絕情呢……

唉,又胡思亂想了呢。王紗涼起身,再回頭往鏡中看了一眼,才推門而出。

侍女手中拿了朵朱釵,在門口笑著給王紗涼插上,笑著說:“宮主說,姑娘喜歡這種款式呢。”

朱釵之上,鳳舞凰飛,明黃色的釵身掛著纓絡,甚是華貴漂亮。

隻是,王紗涼又愣了一下。——龍鳳呈祥。他可是想暗示什麽嗎?

不過,不管若是靳舒為王,這釵也合適自己吧。雖然,自己的死訊正慢慢從殘曄傳出,直至天下。王紗涼有些自嘲地想。

嘴上沒說話,跟著侍女,又繞過了些許長廊,她才看到等在長廊盡頭的他。被純白的狐裘裹著。麵如冠玉,笑若春風。

還是像很多次做過的那樣,他輕抬右手,伸向王紗涼。那麽,這次呢?她會不會上前牽住呢?

王紗涼看著他,真的就默默上前,把手心攤在他的手掌。他的手掌再一翻,便把她緊緊握住。

“你可是要帶我去哪裏?”王紗涼問。他的手掌溫暖,自己的卻莫明冰涼。是不是隻有自己才知道這麽做的原因。有感動,更多的,是不是還是設計?

隻是,這設計目前看來還是落了空吧。——靳樓又拿出一塊早已拴好的黑巾,單手就把黑巾套在了她的頭上,蒙上了她的眼睛。“跟著我走就行了。”他輕聲道。動作亦輕柔。

王紗涼苦笑了一下。手心越加冰冷。嗬,越過門口三重兵出這百樂宮的密道,你終還是不願讓我知道。安排了連淩經嵐都沒察覺到的高手在我身邊,你自是不必擔憂我偷偷逃走,那麽,仍不讓我知道,是你仍是不放心怕我別有目的吧。

我和你之間,是不是永遠隻能這樣。互相揣測,互相猜忌。我還不如早些離去。王紗涼心裏掠過了千般念頭,腳上還是跟著他向前。亦步亦趨。

路慢慢不平坦起來,空氣中有沙漠地帶罕有的潮濕氣息。再過了一會兒,靳樓抱起王紗涼,像很多次做過的那樣。手始終不曾放開。突然,大風便撲麵而來,吹亂了發絲。王紗涼把頭深深埋在靳樓懷裏。靳樓一笑。覺著了幾分溫暖,王紗涼又暗自感歎他的如此功力。自己當日墜下深淵時,若靳舒的人或還有別的一些偷偷監視著自己的人,即使看見了,也追不上抱自己離開的人吧。影風的輕功素有中原第一之稱。影風倒跟上了,那麽,靳樓的輕功和他相比又如何呢?

這麽想著,大風又驟然停頓了。

“哦?還不肯出來麽?”略有些低沉又夾著喜悅的聲音傳來。

王紗涼鑽進了他胸口的頭驀地就抬起來,用手拿開眼罩後,抬眼便看見了他戲謔的眉眼。而且,他們之間是那麽近的距離。她往後一步想退開,才想起自己還被他穩穩抱著。

“放開我啊。”她輕皺了眉道。

“還差幾步呢。”靳樓一笑,仍是就這麽抱著她慢慢轉身向上走去。王紗涼這才發現,自己已來到缺雲山的另一麵,差不多快到山頂的位置。此刻靳樓正抱著自己向最高處走去。

抱著她,怎樣也不想鬆手了吧。可是,雙腳已然踏上這個山頭的最高土地。靳樓放下王紗涼,也不顧嚴寒把披在身上的狐裘直接解下,鋪了一地的柔軟。“坐吧。”他對王紗涼說道。

“不冷麽……”王紗涼聽話地坐下,又忍不住問。

靳樓亦坐下,就緊緊靠著她身邊,搖了搖頭,手指向前方。“你看,那邊是東呢。”

“東……”王紗涼亦放眼望去。口中喃喃。東邊,就是王朝。就是家鄉啊。

“平時裝得那麽倔,總歸還是想家的吧。”靳樓嘴角揚起,看向那片土地。是了,那片土地。本是溫潤如許的目光,卻又被嚴寒凍了層冰霜。

王紗涼看著前方,沒有注意到靳樓麵上細微變化的一瞬。“你特意如此,就是為了帶我來這裏麽……”

“今日天晴,可以看很遠啊。”靳樓又抬起手,“你看,那裏便是殘曄最東的一個小城,城門外便是沙漠地界,穿過沙漠,渡過蒲昌海,便到王朝地界了。”

一向不屑做小女兒狀的王紗涼,眼裏是真真露出晶瑩了。不是虛情,也不是假意。握緊了裙裾的手指再度顫抖。

“冷麽?”靳樓感覺到了她的顫栗,輕輕摟住她。

王紗涼搖頭,輕輕靠上了他的肩膀。

兩人少有的都沉默了。不似從前,有時總是一人說話另一人不理,又或是爭鋒相對。他們就這麽沉默了。“想看好處卻無言。”

——直到日落,紅霞繡了滿天,如鋪天蓋地的花蕊。

入夜,風更大了。王紗涼又有些發抖,靳樓見狀便道:“回去吧。”語畢,他起身又向王紗涼伸出了手。

“嗯。”王紗涼點點頭站了起來,卻並未直接把手附上去。她勾著身子,把鋪了一地純白的狐裘拿起,繼而仔細拍打,再抖了抖,她才又轉過頭看向靳樓。靳樓像是明白了什麽,麵上一笑躬了躬身,捧著狐裘的她便踮起腳尖,把那純白如初的狐裘為他披上。

她略帶了躲閃看他,睫毛在紅霞的映照下發出了奪目的光。

回去的路上,靳樓還是給她雙眸之上圍上了黑布。

——才修得一點溫暖,又冷了下來。

回到百樂宮,自己的房間,靳樓又道:“是不是餓壞了?待會兒丫鬟會送來好吃的,放心吧。”

看著靳樓轉身了,王紗涼又急忙問:“你的意思是你不和我一起……你要去哪裏?”

“我有些事要做。”靳樓道,“後麵幾日除了例行去見宮裏派來查我的人一麵外我都不在。若無聊,你不妨找織襲聊天。”

織襲……又是她麽。而你,有事做。是有關於這王權麽……王紗涼臉上的笑又寥落了。好像,突然間清醒過來。

“你……”靳樓亦意識到什麽,又凝了眉。

“沒事兒。你去吧。”王紗涼道,“我要走也走不出去不是?”

“這又是怎麽了?”

“真的沒事兒。”王紗涼又笑了。這次卻的確是裝的了。

眼看著他離去,她慢慢坐下。真的,是時候清醒了。嗬,他最想要的,終究不是自己。

靳樓。多年後,你問我,是否還記得夕陽西下,光線繡了我滿臉的明媚,我為你輕輕披上那純柔的狐裘時。

我說:“不記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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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日。八日可以做很多事。八日也可以像王紗涼什麽都做不了。她幾乎都覺得這八日是她一生中最清閑的日子了。靳樓果真是,隻有在當殘曄王室每日派來表麵檢查樂曲實為看靳樓在作何的人出現時,才露一麵。那個時候躲在屋內的王紗涼能透過窗看見他的身影掠過。隻是,王紗涼的心在這八日裏是不多見的平靜。包括想辦法聯係淩經嵐和蘇溪眉的事兒,她也沒做。隻是偶爾想到,蘇溪眉應該有辦法知道自己在哪裏卻又這麽久都沒動靜時,心裏感覺到了一些不尋常。

不見他。遠離。她正慢慢告誡著自己,要清醒。

不過,幸而自己已能在這庭院裏轉轉也是很好了。她推門走出,輾轉走到後院,在角落裏又見到了冷織襲。她裹著單薄的衣衫,低低彈琴,輕聲吟唱。紅色衣衫鮮豔,卻滿臉孤寂。她身邊唯一陪著她的侍女,也不知去了哪裏。

嫉妒與疑慮還是有如荒草般瘋長。強忍住,王紗涼笑道:“冷姑娘。”

冷織襲這才看見王紗涼就在自己麵前,便停了曲子,輕聲道了句:“花姑娘。”

王紗涼微微皺了下眉。這幾日,雖是無聊,她是沒怎麽和冷織襲說過話的。

出身煙柳,冷織襲終是冰雪聰明,對這些也司空見慣。她自然明白了什麽,便又開口:“我知花姑娘對織襲有所誤會。有什麽話織襲就直說了,還望花姑娘不要見怪。我……多年前有幸在中原聽到宮主彈琴。宮主技藝卓絕,我來這兒隻是為了拜師。我與宮主關係,並非花姑娘所想。那日晚宴,我也不知那曲子是不可輕易彈唱的。”

“我……”這樣,王紗涼反倒不知怎麽說了。

“宮主有他的忙碌,這幾日沒顧得上姑娘,姑娘也要理解才是。”看見了王紗涼麵上的神色,冷織襲又道,“你別誤會。雖然……我也知道這樣說好像我和宮主是多麽親近的關係似的……宮主那般崇高,我這等煙花女子隻能仰慕之。我這樣說,隻因在煙花之地見慣了負心薄情的男子。宮主對花姑娘這般深情,世間罕有,還望姑娘珍惜就是。”

自己此刻,是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王紗涼看著麵前單薄的、帶著溫潤笑容的姑娘,心裏竟生出了一絲難過。她仿佛可以看到,江南,煙花巷道,遷客騷人穿行,熱鬧如斯,而冷織襲穿著豔麗的衣服站在樓台之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臉上掛著笑,卻怎麽也驅不掉心裏的薄涼。繁華包了滿身,卻進不了心,隻襯得心裏更加荒涼。

勉強笑了笑,她看著冷織襲起身告辭而後離開。不是沒有感到,她心裏那盛放成了絢爛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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