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花已圍了自己滿身。沒有墜落,沒有冰冷刺骨的水。——王紗涼鼓起勇氣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再度讓自己震驚。
——花香撲鼻之下,每一片花瓣上都有一張女子的臉。最詭異的,便是她一眉一目,都和自己一摸一樣。她輕輕笑,眉目間滿是悲憫。
“你到底是誰?”
——王紗涼張開嘴。照例發不出半點聲音。
女子望著王紗涼,半晌,又大哭了出來。真的有淚滑落,滴在妖豔欲滴的花瓣上,仿若清晨的露珠。隻是,這一切那麽詭異。誰又有心情欣賞那一份驚人的豔麗。
女子還在大哭,心裏仿若有萬物都承載不了的委屈。哀傷,淒絕。每一片花瓣上的臉都哭得歇斯底裏,每一片花瓣都在顫動。王紗涼的心亦顫動了。眼看著大滴大滴的淚在花瓣上綻放,她的眼睛紅了。忘了周圍的一切是那麽不可思議。心裏盛滿了濃烈到極致而仿佛又無法釋放的傷。
“他們騙我。他們騙我。他們差點殺了你啊……”花瓣上的女子張了嘴,抽噎著道。
“他們……你不是來害我的?”
——突然發覺,自己心平氣和時,是可以在這片花海裏說話的。這會是巧合麽……
“我又怎會害你……你快走吧。我不知道他們又會想什麽招……”女子聲音還有嗚咽。隻是眼淚終於不再大片大片下落。
“我要怎麽出去?”王紗涼問道。
不及女子回答,眼前妖嬈的花突然朝自己會聚而來,王紗涼張大瞳孔,再度發不出聲音。窒息。
被搖著醒來,看見的是那對有如逐煙的眉。
蘇溪眉吐了口氣。“幸好沒事?”
“我……怎麽了?”
“你不知道麽?你差點去了空明之界。”蘇溪眉道,“流沙由從前一位大人用幻術所設,後來有一叛徒欲判教,在流沙上設了屏障,下落的人不會被帶來殘瓊派,而會去什麽都沒有的空明之界。後來,經過曆代大人的修複,去那個界的入口本來已不存在了。真不知你是怎麽會那樣。幸而我發現的及時,否則你都回不來了。嗯,還好。隻是吃了幾口沙子啊。”話到末了,蘇溪眉又換上了慣常的語氣。
“隻是吃了幾口沙子?我差點窒息而死……”王紗涼瞪了蘇溪眉一眼,接過她手裏的茶杯便暢快飲了幾口。“對了,你有沒有聽過這麽幾句詩……嗯,或者民謠吧——水姑娘,豔無雙,紅嫁衣,做人嫁,月玲瓏,錦芙蓉,幻世花。”
“從沒聽過。”蘇溪眉搖了搖頭,“按理說,我也在這兒世上待了那麽久了,還真是沒聽過啊。再者,這幾話也太奇怪了,意思前後也對不上。你從哪聽來的?”
“沙子裏麵。”王紗涼歎了口氣,“而我看到的都是花,花瓣上還有一張女人的臉。要多可怖就多可怖。對了,現在的時辰是……”
“啊,你睡了幾天了。不過,在這下麵根本不用管太陽是升了還是落了,時辰無所謂。對了——”蘇溪眉走到一個櫃子前,打開,拿出一把琴,撣了撣塵土,而後遞給了王紗涼,“這是我從前用過的。我知比你那把半月差遠了,湊合著用吧。”
“喲,你從前用的?那也算是古董了吧。”王紗涼揶揄地笑了一下,隻是這笑容一閃即沒。半月琴前先是被水淋濕,破了術法,不會映月而鳴,而後自己幹脆摒棄了它,現在,自己終於抱上了別的琴啊……
她接過了琴。思緒比琴譜更百轉千回。她霎時又抬起頭。不,不是。還有一樣東西她沒有摒棄。——她學會了那首曲子。《月涼紗》。
莫名地,嘴角就泛起了一絲笑意。她和他之間,始終還是有一根弦的,那些千絲萬縷的關係始終不曾了斷。
“要去看看琅祈吧,嗬,趁這個機會你也正好可以問下他王德宗派他來到底是幹嘛。”
“嗯。”
王紗涼說完,便和蘇溪眉一起向幽蘭閣走去。
路上,那個一身蒼白的女子再度走來。
王紗涼瞪大了眼睛。——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銀發,白衣,蒼白的皮膚。
“殷白?”蘇溪眉道。
“溪眉,你回來了。”女子輕聲道,看了一眼王紗涼,沒有流露出過多的表情。黑黑的眸邊,有一點晶瑩透明在蒼白如紙的臉上。
“你這是……”
殷白搖了搖頭,兀自說著“怎麽辦……怎麽辦……”就離開。
怎麽辦?明明看見她的星消失了又出現,為何我找不出半點方法……
王紗涼有些奇怪地,看著這個一身琉璃白的女子,走進了一幢九重高的樓。
“那是玉書樓。”蘇溪眉對王紗涼說道,“她叫殷白,殘瓊的占星者。我一直在懷疑,她是不是從星軌上看到什麽不好的了。說到這兒,自己心裏好像也不安穩呢……”
那麽,有關殘瓊和望崇嗎?蘇溪眉想著。
王紗涼心裏也滑過一絲異樣的感覺。被人拖著不斷下墜的感覺。
跟著前麵的走著,王紗涼琢磨著自己的想法,一直沒察覺走了多遠。直到蘇溪眉止步,對她說:“下麵就是幽蘭閣了。我都打好招呼了,你下去便是。”
“唔,你不去?”王紗涼道,“下麵的路我也不熟悉,我怎麽走啊?”
“那是直路。”蘇溪眉道。“你下去便是。”
“那你呢?”
“我在這兒等你好了。”蘇溪眉道。
王紗涼看了她一眼,隻當不知道這個謎一樣的女子又犯了什麽毛病。她也兀自走下樓去,順著路一直向前。——她也看到那個滿身是血的男子了。
隻是,琅祈爬在地上,動也不動。王紗涼驚了一下,向前跨了一步,卻又不知被什麽力量推了回去。自己一下子甩在牆上,嘴角有了抹殷紅。
“蘇溪眉,你給我下來。”王紗涼惱怒地喊了一聲。她是不是什麽都忘了告訴自己?
另一邊,她又一聲一聲地喊著“琅祈”。她倒並非說一定要幫一個不相幹、甚至可能和自己為敵的男子。不過,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吧。況且,琅祈是關後之徒。況且,這樣,能更好地讓淩經嵐為自己辦事。
王紗涼聽見了細碎的腳步聲,看見蘇溪眉走了下來。而後,王紗涼第一次看見淡漠如蘇溪眉的眼裏有了擔心。
“你呆在這兒不動吧,我去找大人。”蘇溪眉說完,徑自結印。人影在王紗涼眼皮下消失殆盡。
看著那一抹消失得那麽急切的身影,還有蘇溪眉提到琅祈時眉目間掠過的不經意的表情,以及適才她不肯下來見琅祈的反常舉動。王紗涼好像意識到了什麽。移過視線,再度看了一眼那個已經有些如死屍般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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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要幹嘛?”蘇溪眉對著望崇這樣道,絲毫不顧主仆之禮。雖然她好像也從未曾有過太多禮貌。
“那小子還沒死?也算他命大了。”隱在黑暗裏的男子嘴角仍是邪魅的笑容。
“你抓他卻又是為何?雖然這麽多年我知你毫無人性,不過我的朋友你不至於如此吧?”
“朋友?”望崇冷笑了一聲,“殘瓊裏的人,都不該有朋友。你也不想想你這麽多年來憑著往離香,手上染了多少鮮血?你也不是不知道,琅祈是誰。”
蘇溪眉愣了一下,半晌後才又抬起了頭,道:“正是因為我知道他是誰,我才要救他。”
“嗬,這還真是好笑啊,蘇溪眉。百年孤寂,淡漠如你又是何時恢複了憐憫之心了?”望崇挑了眉。他對別人心裏的了解,遠比對自己了解的多。哪怕他自以為是很了解自己的。
“你……”
“別忘了你等的人啊,白默城。”望崇微眯起眼睛。
“罷了,你不救,我自己救便是。”語畢,蘇溪眉拂袖而去。帶走了這片陰暗中的唯一絢麗。
可是又要怎麽救呢……望崇在琅祈身前所設結印,自己也打不開。正想著,孟荏霜朝自己走來。還是略帶了幾分慵懶幾分挑釁的目光。
對啊……她可以幫我。蘇溪眉思忖著,對著麵前一身紫衣的女子卻又怎麽也開不了口。
“蘇姐姐,聽說一回來了,小妹特地來看看。晚來了幾天,姐姐莫怪啊。”紫衣女子臉上又嫵媚的笑容。“對了,聽說了關在幽蘭閣的公子哥麽?他膽子可大著呢,跑到流沙之外,對著這裏大叫,被守護的姐妹攻擊時揚言他要見大人,要帶姐姐走呢。大人聽這話,一定氣得不行吧,嗬嗬……”
蘇溪眉聽著這兒銀鈴一般又邪氣十足的笑聲,皺了眉頭。不過心裏安靜了許久的情緒,竟開始帶著些不安分流淌。隻是麵上一冷,她又道:“你跟我說這些是如何?”
孟荏霜聳聳肩。“讓你為那個幽蘭閣裏的男子感動,對人家好一點。你若對人家不理不睬,人家是會傷心的。”
蘇溪眉像是覺著了什麽,嘴角上揚,“嗬,你說的是自己麽?你也是在說你自己對大人冷淡你的感受吧?嗬,這麽些年老跟我過不去亦是如此吧?你根本無需這樣,我跟大人隻是交易關係,我蘇溪眉愛的,從來都隻有他一個。”
她不知道,有一道本溫柔注視著她的目光,頃刻間被這句話撕了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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