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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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纠葛以后

“什么?”

“就算他会恨死我,会杀我,我也要取你性命。我不能再让你影响他。你于他而言便是灾难。”

被点了穴身子无法动弹,王纱凉睫毛却抖动着:“他,也这样想?”

韩茹镇定地答:“王怎样想无所谓,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也说我倾心于他不是?我杀了你也是帮他。”说着,韩茹的右手缩回了袖中。医者,能救人,杀人的毒亦不在话下。

“呵,这样看来,你和你妹妹还真是天壤之别。我倒想问你了,其一,你是大夫,还出自神医世家,不救人便罢,竟然还杀人?其二,你们韩家也是中原人士,你帮外族人入侵王朝?”

韩茹脸白了一下,才又道:“我早已说,为了他,哪怕被他记恨、被他杀,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什么济世江湖的虚名呢?至于韩家,我跟真儿来到塞外,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一些家事,韩家早已容不下我们。我不是韩家人,也在残晔才找到了几分温暖。最后,是你兄长王箫连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这个仇,我也是一定要报的。”

“我王兄害死了你妹妹,根本没有的事。她是太善良,她——”王纱凉提眉,而后猜到了什么,自己就咬紧了嘴唇。

“阿茹。”

门口冷不丁传来这样的声音,王纱凉和韩茹皆是一惊。韩茹立刻伸出右手,道:“王有何事?”他有事,通传就好,何需亲自来?

而后,靳楼径自就走进营帐中。

“怎么回事?”视线扫过那个受伤的背影,他这样问道。

“王……他是之前我们去看惊天时遇到的叫阿岳的——”

不待她说完,他便握拳向前。“阿月”,还有那熟悉得过分的身形。

手搁在她的肩膀上,熟悉的感觉。很久以后,他才放手。王纱凉深深吸口气。快要窒息。

“看孤一眼也不愿意么?”靳楼勾唇道,“还是,你在怕什么?”

她倔强地不开口。

“回答。”

平和的气氛里蓦然就有了肃杀之意。

韩茹也不禁惊讶。她的印象中,他不曾动过火。

铁了心一般,她仍是不开口。

“王……王恕罪,公主不能动,是因为我点了穴。”看到他的神情松弛了一些,韩茹又实话实说道:“不过,我未曾点过她的哑穴。”

靳楼伸手点开她的穴道。她还是没有转身。

“王找我有什么事……我现在就去办。”叹了口气,韩茹这样问道。

“无甚要紧的事,适才无心恰走到这里,便想进来顺便问一下毒伤的事。你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攻打全城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靳楼却是一直盯着王纱凉,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一丝颤抖。

“是,那我——”

“你先帮她上药吧。”靳楼说完便走出了营帐。

王纱凉的身子这才一下放松,向前弓着,抱紧了双臂。

“他的爱比我想象中还深。若我杀了你,他该会伤心一世。罢,我放过你了。”

王纱凉皱着眉看着眼前的韩茹带笑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给你上药吧,伤口还在流血。这又是严冬,还真是不要命了呢。”韩茹便上前,剥开伤口周围的衣料,慢慢帮她上药。

上药完成,她冷不丁揭下王纱凉的帽子。王纱凉的头发便如墨泼下,又让韩茹讶异了一把。

“你干什么?”王纱凉皱眉。

“你要见王了,收拾好自己是礼数。”语毕,韩茹还帮她梳好头发,再把头发绕到身前以免触碰伤口,“好了,也只有暂时这样了。”

不待王纱凉说甚,韩茹已走出营帐。她看着眼前在风里显得异常孤独的背影,道:“王,都处理好了。”

“嗯。”靳楼转身便欲进营帐。

那丝肃杀没有淡去,韩茹垂了下眼睑,还是开口了:“王,她被下了咒。玉泉血。你该听说过。她……受不得太大的刺激。”

他略皱眉点了下头,便走进营帐。那个清瘦的背影,纹丝不动。

“坐吧。月儿。”说着,他亦走到桌边坐下,声音不露悲喜,“谈话,还是面对面才合礼数。”

王纱凉亦终于仰头转过身坐下,无处可躲般,视线映上他的双眸。“你要……和我谈什么?”

“之前的事,你连解释都不想做?”他这样问,语气如常。

“解释?我再怎么解释,在你眼里也会像笑话。你不信我。”王纱凉讪笑着扬唇。

“好。”靳楼瞳孔微缩,“那来谈谈你来这里要做的事如何?刺探军情?月儿你,永远很大胆呢。”

“你……”仿佛再忍受不了他这样刻意疏离的语气,她的手再一次捏住了裙摆。

“你想孤怎么做呢?”

“既然如此,你就别再那样叫我,我——”

“你?你想说,你是北陵王后?”瞳孔缩得愈紧,隐匿着他的所有情绪。

“好啊,你这样称呼,正是合适呢。”

“我曾经说过的话,不会变。”他再度勾唇而笑,“我还记得王箫连说过的那句话。看来,弄轩也留不住你。”

“好,我来刺探军情。你怎么做?处死我?”

“暂时关押即可。”

他不自觉地又握拳。她那样,算是默认她和弄轩的关系了?

她看他半晌,熟悉的眉,熟悉的眼,却是不那么熟悉的眼神。染了些风尘,他的眼似乎比以前更加深邃。她再看不清。她霍然站起:“不是。我……好,是我嘴硬,那毒不是我下的。在客栈的时候,我也不是故意要走——”

后面的话,却生生吞在他没有一点波澜的眼眸里。

她咬住嘴唇。是啊,刚才自己都说了不是……他哪里会相信自己……

“那些,都不重要。”沉默半晌,靳楼开口道,“只是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会发现自己一些选择错了。”

“选择?你指得是我一直拒绝和你——”

“这样谈下去也无甚意义,你似乎并不想说出来这里的目的。也罢,待会儿会有人前来,暂时带你去软禁。”语毕,他起身头也不会地向营帐外走去。

“楼,你要不要听我再说一句。”她亦立刻站起,大步向前努力伸手抓住了他的肩。

“好啊。”他松开她的柔荑,回头以审视夹了几分好笑的目光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却足以将骄傲如她刺痛。

“算了,当我没说。”她讪笑一下移开视线。

看着她颇有些决绝的眼神,他有片刻的讶异,随后却还是走出营帐。

不知道。骄傲如她,生生被他的那个眼神灼伤。不要,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说出求他的话。

于是,她就那么站着,脸上连表情都不再有,仿佛也忘了背上的疼痛。她静静站着,不一会儿,果真有人走进营帐,然后带着自己向前,一直到走入另外一个较小的营帐。

“王吩咐暂把你软禁在此处,你哪儿也不能去。三餐会有人送来,这点你放心便好。”架着她的士兵嘱咐完就离开。还唠叨着怎么把她关在这样一个好的地方。

王纱凉缓缓坐下。

楼,让我来猜一下。你,又要,如何来利用我……

那个眼神。好像他已把自己遗弃。

之前的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不再被他爱是什么感觉。

然而现在,她害怕了,真的害怕了。

等有人送来晚饭的时候,已是晚上。

来人把简单的食物放在桌上,却还没有离去的意思。

王纱凉抬头:“有事要说?看你的装扮,是副官一类的官员?”

来人颔首,而后道:“在下现在的任务,便是问询。公……或者说,王后,不妨告诉在下,你已经打听到了什么?”

“我不过才来,你认为能打听到什么?”王纱凉冷冷回答。

“那么,王后前来,是受北陵王的指使呢,还是王朝太子?”

“若是靳楼要你问,你让他亲自来问我好了。”王纱凉蹙眉。

来人一笑,“王高高在上,这种事儿怎能劳烦他。在下的职务,从来都是问询奸细。对了——你的伙伴,还有放你进来的管事们,也都被扣押了。”

“什么?”王纱凉握拳。

“管事属失职,而你那朋友,我可不确定他是不是也是奸细。”

“放了他。”

“恕属下办不到。他的家人也都被抓起来了。王后觉得,是你现在告诉在下真相好呢,还是在下对他们用刑?”

“呵,本事那么大。你怎么不对我用刑?”

“这点王倒嘱咐过,北陵王后生性倔强,受刑也没用。”

“真是一个德行……”王纱凉霍地起身便欲走向外面。

“王后不能离开这里。”那人忙阻拦。

王纱凉双手结印,内力缭于心间,再默念心法,丝巾从袖里飘出来,霎时便荡开一阵奇异的香味。真是往离香的招式。

那人掩住口鼻,有些受不住,却也仗着深厚的功底撑住,即刻展开拳脚。

王纱凉一边抵挡,一边高声呼道:“靳楼?残晔王啊。你出来啊。威胁我的朋友算甚?有什么问题,你不妨来问我。放了无辜的人。他们可是你残晔百姓,尊崇你,敬重你。你这么回报他们?!”

不远处,大营帐中的身影僵了下,继而嘴角浮起微笑。——她倒,的确是变了一些呢。

“不准你对王无理!”那人挣扎了一下终于醉倒在香中。不过,此刻冲进营帐举着刺刀对准王纱凉的士兵,已然围了满满一圈。

“大胆妖女!竟想吵到王休息!”一士兵立刻喊了句,亦激起大家一致的愤怒。

想了一会儿,王纱凉颓然松了手里的法印。“吵到他?好。我不吵他。更不求他……”

士兵们见她这个着实又愣了愣,直到看她真的没动静了,才又抱着倒下的惨汉,一同退出营帐。

桌上的食物,她没有动。亦没有熄灯,而是就着灯火就那么坐着。严冬,加上住在营帐里,她瑟瑟发抖,于是就在床脚缩着身子。

后来,她也不知为何,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算来这是第三次了。他消耗内力,以无声之琴帮她安眠。

半夜,她醒了,没有去想屋内的灯火为何就熄了。只是就着稀微的星光,她看见了床边的黑影。她半睁着眼睛,意识模糊地伸出柔荑,握住他的胳膊。她安心地笑了。

黑影帮她掖了掖被子。这个样子,她都没睡熟。她……真的如此不信任?

“楼……”她突然叫出声。

他忙向她看去。她的眼睛却是阖着。

在做梦么?

她的手还是紧紧抓住他,片刻也不放。

还爱么?他看着她的脸,心里问道。若是还爱,却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背叛?为何要怡然自得地当他人的王后,独占椒房?

他欲起身,胳膊上的力道却没有半点放松。

“楼——”梦中人又无比紧张地喊了一句,似半分都不舍得他离去。

他叹了口气坐下,良久后才抓住她的手。

只是,天未明时,他已离去。赶在她醒来之前。

半个时辰后,王纱凉醒来。望着身上盖好的棉被,似依稀记起了作夜的场景。她抓紧了棉被又松开。

幸而背上的伤好了许多,那管事只是警告下自己,没下太狠的手。说来他也是为自己着想。

这时,外面已经有了很大的动静,劳作和训练的声音。

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了早餐。竟然还是昨日那个副官。

他看王纱凉已经没有了好脸色,把早餐放在桌上就欲离开。

“你等一下。”王纱凉叫住他,“我……帮我通报下,我要见王。”

副官不理。

“你这样可是欺君!”王纱凉扬起眉毛“提醒”了他一句。

“我会通报。”副官道完,有些愤愤然地走出营帐,须臾后才回来,一脸不情愿地说道:“王同意见你。不过你可要快。王日理万机,战争破在眉睫,可没时间跟你耗。”

王纱凉的视线淡淡地扫过他,难得没有反驳,便走至他的营帐。待副官通报后,她径自走进,却见他的营帐里还有别人,几个将军,以及韩茹。

她的脸白了一下,万句话,仿佛又吞回到肚里。

“何事?”他笑着问。

其余人也笑着看向她。可是在她看来,那些笑容里分明含了别样的意味。

于是,她只有张口答:“阿铁大哥,还有他的家人,是被我利用了。他们对残晔的确是衷心的,望王放了他们。”

靳楼略眯了下眼睛:“这些事,也要调查过了才是。”

又有一人嘴角扬着道:“北陵王后……或者残晔前太子妃。我说你的心肠,什么时候变好了?落井下石,恩将仇报,不是你的专长么?”

这里坐的几个人,都是靳楼的亲信。其中不少甚至与靳楼和修同出一门。是以那些事他或多或少知道,极不满王纱凉,便这样戏谑她。

王纱凉握紧双拳:“他们不是汉人,是残晔人。料得,你们也不该希望残杀自己的百姓才是。我只是——”

“呵,以王朝公主,北陵王后的身份,关心残晔百姓,我们难道会相信?真是天大的笑话!”又有一人笑道。

“人家夸你漂亮。你就该仗着自己的姿容到处找人替你卖命么?北陵王如此,还听说你和你兄长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如今如何?又想来迷惑我们王?”

“羽,够了。”靳楼暗自皱了眉。

眼前女子眼眸的伤,似乎深过了湖水。她,几时受过这样的讽刺了?

她的脸愈加苍白了,勉强欠了欠身道:“我要说的就这些,告退。”

她没有反驳,意味着什么……他凝眉一想,便道:“等等。”

身形顿住。

“阿茹,羽你们,先下去吧。”

“可是王!”羽顿足。

“先下去吧。我自有分寸。”靳楼淡淡吩咐,而后一直看着那个转过了身的背影。背后,衣料仍是破破烂烂的,夹着血渍。——昨日被鞭打的痕迹。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营帐,他才继续:“月儿,想给我说的,不止刚才那些吧。”

她咬了咬嘴唇。刚才,他说的是“我”,不是“孤”。

“我……没有要说的……我只是……”王纱凉慢慢转过身,“昨晚……你来过了吧。你还在乎月儿吧……我不知道……你,当真那么恨我吗?”

他还是皱眉看她,没有说话,然后眼看着她走近,猛地揽住自己。

“月儿?”他开口。

“我……想你了。月儿想你了。”她把头埋在他胸口。自从昨夜握着他的手,梦见和他在一起,她便不想醒了。是以,清早就那么不计后果地来找他。就像,几日前她不计后果地赶来淮城一般。然后,来军营偷军情,她现在都不知道那是不是只是自己的自欺而已。

“你不要这么做……”她抱得他愈紧,“月儿宁肯你骂我,说你恨我……不要你像现在这样……不闻不问,那么疏离,好像我是陌生人……你每次这样,我都……”

他终于回揽住她,“对不起。”

自己怎么忘了,她从小,都是被自己捧在手心的。他亦知道,骄傲如她说出这么一番话多么不易。

“是月儿错了。”她哭出声来,梨花带雨,“月儿一直,仗着你的喜欢宠溺,为所欲为,再争再吵,没有想过你也有可能就不爱月儿不理月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