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就算他會恨死我,會殺我,我也要取你性命。我不能再讓你影響他。你於他而言便是災難。”
被點了穴身子無法動彈,王紗涼睫毛卻抖動著:“他,也這樣想?”
韓茹鎮定地答:“王怎樣想無所謂,但事實就是如此。你也說我傾心於他不是?我殺了你也是幫他。”說著,韓茹的右手縮回了袖中。醫者,能救人,殺人的毒亦不在話下。
“嗬,這樣看來,你和你妹妹還真是天壤之別。我倒想問你了,其一,你是大夫,還出自神醫世家,不救人便罷,竟然還殺人?其二,你們韓家也是中原人士,你幫外族人入侵王朝?”
韓茹臉白了一下,才又道:“我早已說,為了他,哪怕被他記恨、被他殺,都不在乎,又怎會在乎什麽濟世江湖的虛名呢?至於韓家,我跟真兒來到塞外,你認為是什麽原因呢?因為一些家事,韓家早已容不下我們。我不是韓家人,也在殘曄才找到了幾分溫暖。最後,是你兄長王簫連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這個仇,我也是一定要報的。”
“我王兄害死了你妹妹,根本沒有的事。她是太善良,她——”王紗涼提眉,而後猜到了什麽,自己就咬緊了嘴唇。
“阿茹。”
門口冷不丁傳來這樣的聲音,王紗涼和韓茹皆是一驚。韓茹立刻伸出右手,道:“王有何事?”他有事,通傳就好,何需親自來?
而後,靳樓徑自就走進營帳中。
“怎麽回事?”視線掃過那個受傷的背影,他這樣問道。
“王……他是之前我們去看驚天時遇到的叫阿嶽的——”
不待她說完,他便握拳向前。“阿月”,還有那熟悉得過分的身形。
手擱在她的肩膀上,熟悉的感覺。很久以後,他才放手。王紗涼深深吸口氣。快要窒息。
“看孤一眼也不願意麽?”靳樓勾唇道,“還是,你在怕什麽?”
她倔強地不開口。
“回答。”
平和的氣氛裏驀然就有了肅殺之意。
韓茹也不禁驚訝。她的印象中,他不曾動過火。
鐵了心一般,她仍是不開口。
“王……王恕罪,公主不能動,是因為我點了穴。”看到他的神情鬆弛了一些,韓茹又實話實說道:“不過,我未曾點過她的啞穴。”
靳樓伸手點開她的穴道。她還是沒有轉身。
“王找我有什麽事……我現在就去辦。”歎了口氣,韓茹這樣問道。
“無甚要緊的事,適才無心恰走到這裏,便想進來順便問一下毒傷的事。你知道,我們馬上就要攻打全城了。”說這句話的時候,靳樓卻是一直盯著王紗涼,明顯地感覺到了她的一絲顫抖。
“是,那我——”
“你先幫她上藥吧。”靳樓說完便走出了營帳。
王紗涼的身子這才一下放鬆,向前弓著,抱緊了雙臂。
“他的愛比我想象中還深。若我殺了你,他該會傷心一世。罷,我放過你了。”
王紗涼皺著眉看著眼前的韓茹帶笑說出這樣一番話。
“我給你上藥吧,傷口還在流血。這又是嚴冬,還真是不要命了呢。”韓茹便上前,剝開傷口周圍的衣料,慢慢幫她上藥。
上藥完成,她冷不丁揭下王紗涼的帽子。王紗涼的頭發便如墨潑下,又讓韓茹訝異了一把。
“你幹什麽?”王紗涼皺眉。
“你要見王了,收拾好自己是禮數。”語畢,韓茹還幫她梳好頭發,再把頭發繞到身前以免觸碰傷口,“好了,也隻有暫時這樣了。”
不待王紗涼說甚,韓茹已走出營帳。她看著眼前在風裏顯得異常孤獨的背影,道:“王,都處理好了。”
“嗯。”靳樓轉身便欲進營帳。
那絲肅殺沒有淡去,韓茹垂了下眼瞼,還是開口了:“王,她被下了咒。玉泉血。你該聽說過。她……受不得太大的刺激。”
他略皺眉點了下頭,便走進營帳。那個清瘦的背影,紋絲不動。
“坐吧。月兒。”說著,他亦走到桌邊坐下,聲音不露悲喜,“談話,還是麵對麵才合禮數。”
王紗涼亦終於仰頭轉過身坐下,無處可躲般,視線映上他的雙眸。“你要……和我談什麽?”
“之前的事,你連解釋都不想做?”他這樣問,語氣如常。
“解釋?我再怎麽解釋,在你眼裏也會像笑話。你不信我。”王紗涼訕笑著揚唇。
“好。”靳樓瞳孔微縮,“那來談談你來這裏要做的事如何?刺探軍情?月兒你,永遠很大膽呢。”
“你……”仿佛再忍受不了他這樣刻意疏離的語氣,她的手再一次捏住了裙擺。
“你想孤怎麽做呢?”
“既然如此,你就別再那樣叫我,我——”
“你?你想說,你是北陵王後?”瞳孔縮得愈緊,隱匿著他的所有情緒。
“好啊,你這樣稱呼,正是合適呢。”
“我曾經說過的話,不會變。”他再度勾唇而笑,“我還記得王簫連說過的那句話。看來,弄軒也留不住你。”
“好,我來刺探軍情。你怎麽做?處死我?”
“暫時關押即可。”
他不自覺地又握拳。她那樣,算是默認她和弄軒的關係了?
她看他半晌,熟悉的眉,熟悉的眼,卻是不那麽熟悉的眼神。染了些風塵,他的眼似乎比以前更加深邃。她再看不清。她霍然站起:“不是。我……好,是我嘴硬,那毒不是我下的。在客棧的時候,我也不是故意要走——”
後麵的話,卻生生吞在他沒有一點波瀾的眼眸裏。
她咬住嘴唇。是啊,剛才自己都說了不是……他哪裏會相信自己……
“那些,都不重要。”沉默半晌,靳樓開口道,“隻是我相信,有朝一日你會發現自己一些選擇錯了。”
“選擇?你指得是我一直拒絕和你——”
“這樣談下去也無甚意義,你似乎並不想說出來這裏的目的。也罷,待會兒會有人前來,暫時帶你去軟禁。”語畢,他起身頭也不會地向營帳外走去。
“樓,你要不要聽我再說一句。”她亦立刻站起,大步向前努力伸手抓住了他的肩。
“好啊。”他鬆開她的柔荑,回頭以審視夾了幾分好笑的目光看著她。
那樣的眼神,卻足以將驕傲如她刺痛。
“算了,當我沒說。”她訕笑一下移開視線。
看著她頗有些決絕的眼神,他有片刻的訝異,隨後卻還是走出營帳。
不知道。驕傲如她,生生被他的那個眼神灼傷。不要,不允許自己,在這個時候說出求他的話。
於是,她就那麽站著,臉上連表情都不再有,仿佛也忘了背上的疼痛。她靜靜站著,不一會兒,果真有人走進營帳,然後帶著自己向前,一直到走入另外一個較小的營帳。
“王吩咐暫把你軟禁在此處,你哪兒也不能去。三餐會有人送來,這點你放心便好。”架著她的士兵囑咐完就離開。還嘮叨著怎麽把她關在這樣一個好的地方。
王紗涼緩緩坐下。
樓,讓我來猜一下。你,又要,如何來利用我……
那個眼神。好像他已把自己遺棄。
之前的自己,從來沒有想過,不再被他愛是什麽感覺。
然而現在,她害怕了,真的害怕了。
等有人送來晚飯的時候,已是晚上。
來人把簡單的食物放在桌上,卻還沒有離去的意思。
王紗涼抬頭:“有事要說?看你的裝扮,是副官一類的官員?”
來人頷首,而後道:“在下現在的任務,便是問詢。公……或者說,王後,不妨告訴在下,你已經打聽到了什麽?”
“我不過才來,你認為能打聽到什麽?”王紗涼冷冷回答。
“那麽,王後前來,是受北陵王的指使呢,還是王朝太子?”
“若是靳樓要你問,你讓他親自來問我好了。”王紗涼蹙眉。
來人一笑,“王高高在上,這種事兒怎能勞煩他。在下的職務,從來都是問詢奸細。對了——你的夥伴,還有放你進來的管事們,也都被扣押了。”
“什麽?”王紗涼握拳。
“管事屬失職,而你那朋友,我可不確定他是不是也是奸細。”
“放了他。”
“恕屬下辦不到。他的家人也都被抓起來了。王後覺得,是你現在告訴在下真相好呢,還是在下對他們用刑?”
“嗬,本事那麽大。你怎麽不對我用刑?”
“這點王倒囑咐過,北陵王後生性倔強,受刑也沒用。”
“真是一個德行……”王紗涼霍地起身便欲走向外麵。
“王後不能離開這裏。”那人忙阻攔。
王紗涼雙手結印,內力繚於心間,再默念心法,絲巾從袖裏飄出來,霎時便蕩開一陣奇異的香味。真是往離香的招式。
那人掩住口鼻,有些受不住,卻也仗著深厚的功底撐住,即刻展開拳腳。
王紗涼一邊抵擋,一邊高聲呼道:“靳樓?殘曄王啊。你出來啊。威脅我的朋友算甚?有什麽問題,你不妨來問我。放了無辜的人。他們可是你殘曄百姓,尊崇你,敬重你。你這麽回報他們?!”
不遠處,大營帳中的身影僵了下,繼而嘴角浮起微笑。——她倒,的確是變了一些呢。
“不準你對王無理!”那人掙紮了一下終於醉倒在香中。不過,此刻衝進營帳舉著刺刀對準王紗涼的士兵,已然圍了滿滿一圈。
“大膽妖女!竟想吵到王休息!”一士兵立刻喊了句,亦激起大家一致的憤怒。
想了一會兒,王紗涼頹然鬆了手裏的法印。“吵到他?好。我不吵他。更不求他……”
士兵們見她這個著實又愣了愣,直到看她真的沒動靜了,才又抱著倒下的慘漢,一同退出營帳。
桌上的食物,她沒有動。亦沒有熄燈,而是就著燈火就那麽坐著。嚴冬,加上住在營帳裏,她瑟瑟發抖,於是就在床腳縮著身子。
後來,她也不知為何,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算來這是第三次了。他消耗內力,以無聲之琴幫她安眠。
半夜,她醒了,沒有去想屋內的燈火為何就熄了。隻是就著稀微的星光,她看見了床邊的黑影。她半睜著眼睛,意識模糊地伸出柔荑,握住他的胳膊。她安心地笑了。
黑影幫她掖了掖被子。這個樣子,她都沒睡熟。她……真的如此不信任?
“樓……”她突然叫出聲。
他忙向她看去。她的眼睛卻是闔著。
在做夢麽?
她的手還是緊緊抓住他,片刻也不放。
還愛麽?他看著她的臉,心裏問道。若是還愛,卻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欺騙、背叛?為何要怡然自得地當他人的王後,獨占椒房?
他欲起身,胳膊上的力道卻沒有半點放鬆。
“樓——”夢中人又無比緊張地喊了一句,似半分都不舍得他離去。
他歎了口氣坐下,良久後才抓住她的手。
隻是,天未明時,他已離去。趕在她醒來之前。
半個時辰後,王紗涼醒來。望著身上蓋好的棉被,似依稀記起了作夜的場景。她抓緊了棉被又鬆開。
幸而背上的傷好了許多,那管事隻是警告下自己,沒下太狠的手。說來他也是為自己著想。
這時,外麵已經有了很大的動靜,勞作和訓練的聲音。
不一會兒便有人送來了早餐。竟然還是昨日那個副官。
他看王紗涼已經沒有了好臉色,把早餐放在桌上就欲離開。
“你等一下。”王紗涼叫住他,“我……幫我通報下,我要見王。”
副官不理。
“你這樣可是欺君!”王紗涼揚起眉毛“提醒”了他一句。
“我會通報。”副官道完,有些憤憤然地走出營帳,須臾後才回來,一臉不情願地說道:“王同意見你。不過你可要快。王日理萬機,戰爭破在眉睫,可沒時間跟你耗。”
王紗涼的視線淡淡地掃過他,難得沒有反駁,便走至他的營帳。待副官通報後,她徑自走進,卻見他的營帳裏還有別人,幾個將軍,以及韓茹。
她的臉白了一下,萬句話,仿佛又吞回到肚裏。
“何事?”他笑著問。
其餘人也笑著看向她。可是在她看來,那些笑容裏分明含了別樣的意味。
於是,她隻有張口答:“阿鐵大哥,還有他的家人,是被我利用了。他們對殘曄的確是衷心的,望王放了他們。”
靳樓略眯了下眼睛:“這些事,也要調查過了才是。”
又有一人嘴角揚著道:“北陵王後……或者殘曄前太子妃。我說你的心腸,什麽時候變好了?落井下石,恩將仇報,不是你的專長麽?”
這裏坐的幾個人,都是靳樓的親信。其中不少甚至與靳樓和修同出一門。是以那些事他或多或少知道,極不滿王紗涼,便這樣戲謔她。
王紗涼握緊雙拳:“他們不是漢人,是殘曄人。料得,你們也不該希望殘殺自己的百姓才是。我隻是——”
“嗬,以王朝公主,北陵王後的身份,關心殘曄百姓,我們難道會相信?真是天大的笑話!”又有一人笑道。
“人家誇你漂亮。你就該仗著自己的姿容到處找人替你賣命麽?北陵王如此,還聽說你和你兄長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呢。如今如何?又想來迷惑我們王?”
“羽,夠了。”靳樓暗自皺了眉。
眼前女子眼眸的傷,似乎深過了湖水。她,幾時受過這樣的諷刺了?
她的臉愈加蒼白了,勉強欠了欠身道:“我要說的就這些,告退。”
她沒有反駁,意味著什麽……他凝眉一想,便道:“等等。”
身形頓住。
“阿茹,羽你們,先下去吧。”
“可是王!”羽頓足。
“先下去吧。我自有分寸。”靳樓淡淡吩咐,而後一直看著那個轉過了身的背影。背後,衣料仍是破破爛爛的,夾著血漬。——昨日被鞭打的痕跡。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營帳,他才繼續:“月兒,想給我說的,不止剛才那些吧。”
她咬了咬嘴唇。剛才,他說的是“我”,不是“孤”。
“我……沒有要說的……我隻是……”王紗涼慢慢轉過身,“昨晚……你來過了吧。你還在乎月兒吧……我不知道……你,當真那麽恨我嗎?”
他還是皺眉看她,沒有說話,然後眼看著她走近,猛地攬住自己。
“月兒?”他開口。
“我……想你了。月兒想你了。”她把頭埋在他胸口。自從昨夜握著他的手,夢見和他在一起,她便不想醒了。是以,清早就那麽不計後果地來找他。就像,幾日前她不計後果地趕來淮城一般。然後,來軍營偷軍情,她現在都不知道那是不是隻是自己的自欺而已。
“你不要這麽做……”她抱得他愈緊,“月兒寧肯你罵我,說你恨我……不要你像現在這樣……不聞不問,那麽疏離,好像我是陌生人……你每次這樣,我都……”
他終於回攬住她,“對不起。”
自己怎麽忘了,她從小,都是被自己捧在手心的。他亦知道,驕傲如她說出這麽一番話多麽不易。
“是月兒錯了。”她哭出聲來,梨花帶雨,“月兒一直,仗著你的喜歡寵溺,為所欲為,再爭再吵,沒有想過你也有可能就不愛月兒不理月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