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紀
字體:16+-

第一百零五章 坡下怪誌

感謝:o老吉o、燈下書蟲、路邊白楊的捧場與月票的支持!

…………………

寧二驚魂未定,狠狠喘了幾口粗氣,這才連連擺手,有一句沒一句道:“嚇死人了……幸虧跑得快……我的個娘哩……”

洪老爹啐道:“啊呸!莫非撞鬼了不成?”

他轉向大郎,示意道:“這孩子都二、三十歲了,嘴巴還不利落,娘胎帶出的毛病,你且分說一二,省得大家夥兒著急!”

大郎將火把插在棚子的立柱上,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猶自難以置信,連連搖頭:“我倆進村之後,本想討些柴米,卻從村頭走到村尾,一個人都沒瞧見……”

寧二稍稍回過神來,伸著腦袋附和道:“莫說人影,雞犬都沒有……”

大郎接著說道:“於是逐一查看,誰料家家戶戶都敞著門呢,我尚自納悶,寧二這廝二卻是二話不說撒腿就跑,著實嚇我一跳……”

寧二道:“可不嚇人……”

從兩人的話裏不難知曉,村子好好的,人卻不見了,恰逢陰雨連綿,聽起來著實詭異。

馬爺微微皺眉,站起身來,扶了把腰間的短刃,大手一揮:“洪夫子在此守候,你二人隨我前去查看!”言罷,他抬腳衝入雨霧。

大郎忙又摘下鬆明火把,順手推搡著寧二跟著跑了出去。

洪老爹與牛夯、常把式留在原地,不忘吩咐道:“且將四周照亮,各自多加小心……”

蠻子再次返回大車前,抽出幾根火把插在涼棚的四周,遲疑了片刻,又點燃一根舉在手裏,頭頂著一小塊雨布,獨自奔著馬爺三人追去。

天已黑沉,雨聲簌簌。

蠻子腳下打滑,不敢走快。

村口就在三十丈外,幾個喘息的工夫便到。

一棵歪脖子老樹杵在路邊,枝葉婆娑。再往前去,則是石碾、磨盤、水槽等物。接著便是一個小小的院落,屋門半開。隨著風雨吹動,門扇吱呀有聲。

蠻子高舉火把,稍稍打量,便覺著頭皮發緊,急忙繼續往前。而沒走多遠,路旁又是一間草屋。他忍不住慢慢停下,將火把探入半掩的屋門。少頃,不見動靜。他壯了壯膽子,悄悄移動腳步。

屋內陳設簡陋,與窮苦人家沒甚兩樣。低矮的木桌上,擺放半碗殘羹,卻罩了一層淡淡的灰塵,像是才吃一半便匆匆擱下的情形。

蠻子慢慢轉身,就要出屋,忽又火把一揚,頓時瞠目不已。

屋門的背後,躺著一隻花狗,卻已死了多時,隻剩下皮包骨頭,兩眼怒凸,呲牙咧嘴,很是驚恐駭人的樣子。

蠻子怔怔片刻,猛地跳出門外,恰見三道人影舉著火把迎麵走來,他這才暗暗長舒了口氣。

馬爺帶著一身雨霧腳下生風,揮手叱道:“在此作甚?回去!”

寧二抱著一捆劈柴擦肩而過,狐疑道:“蠻子,撿到金銀不得獨吞哦……”

蠻子也不應聲,默默隨後而行。而他眼前還是浮現出那隻花狗的猙獰嘴臉,隻覺得後脊背冷颼颼的。

馬爺回到草棚,抖動著身上的雨水:“村前屋後,井然有序,卻不見一個人影,著實古怪……”

他衝著圍上來的眾人分說一二,就地坐下,招手吩咐道:“且點上篝火……”

寧二放下劈柴,牛夯摸出火折子。

片刻之後,火光熊熊升起。

而圍坐四周的眾人還是神色惴惴,一個個忐忑不安。

洪老爹揪著胡子,沉吟道:“是躲避災禍的闔村遷徙,還是其它的什麽緣故,眼下不得而知……”

馬爺倒是神色如舊,擺了擺手道:“且歇息一晚,有事明早再說不遲。大郎二更、牛夯三更、常把式四更、我守五更……”他話雖輕鬆,卻給眾人排起了值更守夜的差使。

眾人匆匆吃喝過罷,各自帶著心事就地歇息。

馬爺倒頭就睡,卻臉衝著村口的方向,手裏緊緊攥著短刃的刀柄……

翌日,雨下不停。

馬車載重,道路泥濘,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便不能不就昨晚的疑惑有所計較。否則眾人難以安心,凡事還須弄個明白才好。

馬爺留下洪老爹與蠻子看守車馬,帶著大郎等四人再次冒雨進村。

不過,這次眾人頂著鬥笠、披了蓑衣,並隨身攜帶著短刃棍棒而以防不測。

灰蒙蒙的天光下,小小的村子盡入眼簾。

五人從村頭開始,逐門逐戶查看,一炷香的時辰過後,來到了村尾的土崗上。查看的情形與昨晚相仿,杳無人跡的村子依舊是籠罩在詭異的死寂之中。

馬爺站在土崗上,以手遮額凝神遠眺,少頃,示意道:“前不遠有片樹林,且去瞧瞧……”他似有覺察,猛然回頭:“寧二呢……”

不遠處的院落裏冒出寧二的身影,一邊裹紮著腰帶,一邊抬手招呼道:“馬爺,我拉尿呢……”

他話音未落,腳下打滑,“撲通”摔個仰八叉,一個銅腕從懷中跳出來滾出老遠。

馬爺微微皺眉,哼了聲轉身就走。

大郎、牛夯與常把式三人低聲譏笑,各自幸災樂禍。

小樹林就在百丈之外的土丘背後,地勢沉降,雨水匯集,成了一片水窪。

眾人踏著泥濘來到此處,繞過小樹林,尚未緩口氣,一個個愣住了。

水窪中竟然隆起一座座土包,二、三十之多。有的已被雨水衝塌,而有的則是露出殘肢斷臂,並在雨水的浸泡下腐爛成骨,慘不忍睹。再有陰風盤旋而冷森莫測,頓時叫人毛骨悚然。

不用多想,這就是亂葬場、野墳堆。

大郎失聲道:“我的天呐,村裏人莫不都已埋在此處,怕是患了癘氣,無一幸免啊……”

常把式點頭歎道:“闔村皆歿,真夠慘哩!”

馬爺也是錯愕不已,隨即又鬆了口氣,道:“若真如此,倒也無妨,隻須多加小心,切勿沾染晦氣!”

寧二微微變色,急忙從懷裏掏出銅腕扔了出去。

癘氣,又稱疫氣,據說來自鬼神,生死莫測……

……

草棚子下,隻剩下了老少二人。

蠻子閑著無事,照看起牲口,待忙活片刻,站在棚下甩著腳上的泥巴。

洪老爹盤膝而坐,沒精打采。麵前的篝火已然熄滅,餘燼尚在。他伸手從灰堆裏翻出一塊烤焦的幹糧,喚道:“蠻子,餓了吧,且墊墊肚子,若等寧二返回,你一口都吃不上……”

蠻子走到了近前,清瘦的麵頰上帶著隱隱的感激之色,也不言語,坐下抓起幹糧啃食起來。

洪老爹拈著胡須,笑道:“你這孩子老實巴交的,出門在外難免吃虧,要學著心思活泛些,多賺取幾錢本金,也好成個家,不要像我這般老無所依……”

蠻子手上一緩,抬起清澈的眼光,嘴巴嚼動幾下,一字一頓道:“老爹,我給你養老送終!”

洪老爹嘴巴一咧,竟扯下幾根胡須。

蠻子卻不再多說,隻管低頭吃著幹糧。

洪老爹愣怔了片刻,隨即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而帶著眼屎的眸中卻是泛起一絲暖意,自言自語道:“你這孩子……”

小半個時辰過後,外出的一行人回來了。

大郎、寧二與常把式各自扛著幾塊門扇用來燃火,並拿出兩個陶盆接盛雨水。依著馬爺的吩咐,不管村裏又沒有瘟疫,為了謹慎起見,遠近的井水與河水均不宜飲用。

馬爺與洪老爹知會了一聲,又去查看馬車,見車上之人昏死如舊,脈動依然,並未腐爛,便讓牛夯與蠻子給搬至棚下通風,以免毀了身子。寧二卻是頗為顧忌,而嚷嚷了幾句沒人理會隻得作罷。

雨,依然下著,且時斷時續,好似沒個盡頭。

眾人隻得躲在草棚下,等待著天晴的時候。

而每到晚間,馬爺還是派出值更的人手。小心無大錯,更何況置身於這詭異的坡下村。白日來臨,左右無事,也不便外出,眾人索性接著睡覺歇息,或是說著閑話打發苦悶無聊。

棚子的角落裏,則是躺著那個死人般的年輕男子。初始還讓寧二有些不自在,漸漸的便也不再理會。

而蠻子喜歡獨處,便時常坐在那人的身旁,當清風吹來,雨布滑落,他見對方的臉上帶著泥汙,心生惻隱,便拿了手巾幫著擦拭。與其想來,那人的魂魄或在天上流連忘返……

一連半個月過去,連綿不絕的雨水漸漸停歇。直至傍晚時分,沉沉的烏雲終於閃開縫隙,一輪明月時隱時現,淡淡清輝若有若無。

眾人見天色好轉,說笑聲輕快起來。隨著篝火燃起,便是烤食的幹糧都多了幾分滋味。

馬爺呷了一口酒,撫須說道:“隻須晴上個三、兩日,曬幹地皮,便可動身啟程,一月之內準到韓水渡,嗬嗬……”

洪老爹跟著笑道:“憋悶多日,身子骨都酥軟了,再這般下去,整個人都要爛在此處……”他趕著話頭,好奇道:“那人毫無生機,遲遲不見魂轉,與死了沒甚兩樣,卻又肉身完好,著實罕見啊!我記得有個說法,人死成煞,僵而不化……”

眾人好奇,皆附耳細聽。

寧二忍不住問道:“何為僵而不化?”

洪老爹轉向寧二,一本正經道:“僵而不化者,是謂屍變……”他見對方躲閃,湊過去繼續道:“屍變總計十八種,容我給你一一道來……”

寧二猛地跳起,連連擺手:“老爹你饒了我吧,夜黑嚇人啊……”他心裏發虛,禁不住扭頭看向四周,忽而腳下一軟差點栽倒,愕然失聲道:“僵……僵屍……”

眾人隻當是洪老爹存心捉弄寧二,各自嗬嗬直樂,而隨聲看去,均是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