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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咎沒有飲酒的興致。
他回到院中,枯坐乏味,趁著舞姬獻藝的混亂時分,心不在焉地走出了少典的府邸。
夜色已深,府邸四周還是燈火通明。而神識之中,唯獨不見了那個算命的老道。
無咎徘徊片刻,隻得悻悻而回。
不過,當他穿行在清冷的街道上,總覺得身後的黑暗之中,有一雙眼在遠處偷窺。而回頭尋覓,隻有寒風在夜空中盤旋。
回到破敗的府前,那個傻兒竟然不在,或許他貪玩而忘了夜歸,又或是在別的地方睡著了。至於究竟如何,誰又知道呢!
無咎推門進院,給棗紅馬丟下一堆糕點,徑自回到後院的住所,默默躺在榻上,卻依然心緒不寧且煩躁不安。直至天明時分,將睡未睡之際,依稀聽到院中有落葉撲地的聲響,他猛然驚醒,順勢掐動手訣。
與此瞬間,住所四周光芒籠罩。隨即有人驚咦了一聲,接著便再無動靜。
無咎卻是閃身到了院中,再又躍上屋頂而眼光冷峻。其斜伸著的右手,黑色的劍芒若隱若無。
十餘裏外的半空中,一道禦劍的人影悄然遠去。
他在屋頂靜候了片刻,飄然落到院中。五符陣的陣法光芒,業已消失不見。而他手中的魔劍依然蓄勢以待,便像是蟄伏的鋒利爪牙,隨時都將給予窺覬或是入侵者,發出最為淩厲的致命一擊!
雖說府邸破敗,且四下漏風,而這畢竟還是自己的家,又怎麽能毫無防備。還敢偷襲暗算,真的不知所謂!
無咎回到房中,再次躺下,抬起手中的魔劍,依然覺著鬱鬱難消而殺氣難平。
少頃,劍光隱入體內。
他忽又心頭一動,輕聲自語:一劍天樞化貪狼,魁星含煞桃花殤……
與之瞬間,靈力奔湧,一道紫色的劍氣直接循著經脈透出掌心,並倏然化作一把小巧的紫色短劍在房內悠悠盤旋。其形狀與魔劍相仿,顯得極為別致而鋒銳逼人,卻散發出紫色的光芒,莫名的威勢充斥四周。
不消片刻,消隱的魔劍再次出現,並與紫劍相互旋繞而如影隨形,森然的殺氣頓時為之倍增。
無咎躺在榻上,默默注視著那盤旋的兩道劍光,悠悠長舒了口氣,嘴角終於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在姬魃的府中,麵對那個紫真道長,根本無計可施,眼看著便要落敗,卻有一句口訣突如其來。隨即紫劍透體而出,並雙劍合一威力大增,雖然還不足以戰勝築基高手,至少有了較量周旋的本錢。
而這把來自於古劍山的紫劍,顯然與魔劍同出一源,尤其口訣,竟如此的相仿或是一致。前者是:一劍天樞化貪狼,魁星含煞桃花殤;後者是:七劍瑤光破軍殺,魔煉魂魄鬼神亡。由此想來,已是毋容置疑。前後兩者均為九星劍,並集於自己一身。著實難以想象,而又叫人慶幸不已。
倘若湊齊了九把神劍,又將是番怎樣的情景?
不過,湊齊九把神劍又談何容易。還是設法報仇要緊,不然愧對爹娘與妹子的在天之靈啊!
無咎收起兩道劍光,疲憊地閉上雙眼。
自從回到都城之後,有種身不由己的無奈。倒不如在外漂泊的日子,風雲隨意而無拘無束!
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漸大白……
依稀之中,有人叩擊門環,出聲埋怨:“又睡懶覺……”
無咎似有察覺,忙從榻上翻身坐起,稍稍愣神,隨即衝出房門而直奔前院,這才發覺已是秋陽高照。他伸手打開院門,臉色一陣古怪。
隻見門前站著一位老者,背著小小的包裹,正拈著胡須撅著下巴抬頭張望。聞得開門的動靜,他緩緩後退一步,輕咳一聲,好整以暇,舉手致意:“本散人無處可去,還望無先生……無公子收留則個!”其話語一頓,歉然又道:“該稱呼公孫公子才是啊……”
無咎也不應聲,抬眼掠過四周,上前幾步,伸手抓向老者便一把給推搡到了院裏,接著“砰”的關上大門。
老者沒有躲閃,卻踉蹌著嚷嚷道:“大白日的拉拉扯扯成何體統,我一把老骨頭承受不起……”
無咎則是輕甩袍袖背起雙手,“嘿嘿”怪笑了聲。
五年之後重返都城,不免要陷於往日的恩怨之中而難以自拔。隻有見到了這位老者,他才總算是恢複了幾分輕鬆與從容。
老者卻是打量著院子的情形,自言自語:“我早便猜到你姓氏有詐,果然……”他話沒說完,搖頭歎道:“如此破敗不堪,與馬廄何異,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且返回王府……”
無咎不予理會,抬手指向後院。
老者好像是無從選擇,無奈地搖搖頭,背著包裹繼續往前,嘴裏嘟囔不停:“我聽說少典殿下招納了一位富家公子,便要前來享受供奉,誰料入了寒窯,此番苦也!”
少頃,兩人到了後院。
當老者走進那間四處漏風的破屋子,伸手將肩頭的包裹扔在榻上,不滿道:“便讓我老人家住在此處,好沒道理……”
無咎手上掐訣,所在的陋室頓時被一層無形的法力籠罩。他衝著老者哼哼了兩聲,伸手挽起袖子,擺出算賬的架勢,咬牙啟齒道:“祁散人,祈老道,我看你還能裝模作樣到幾時?枉我返回風華穀尋你,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倒是快活啊,竟混入王府之中招搖撞騙!”
這老者還能有誰,正是風華穀祁家祠堂的祁散人。昨夜意外重逢,便讓無咎詫異不已,誰料對方裝神弄鬼,他也隻能隱忍而不予點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對方竟然親自送上門來。
“咦,懂得陣法了?卻門戶不嚴,威力一般……”
祁散人被道破了身份,並無驚詫,反而像是到了家一般的毫不見外。他環顧左右,盤膝坐在榻上,頓時判若兩人,抬眼打量著無咎,老神在在拈著胡須,悠悠問道:“尋我作甚?”
“我想你了唄……”
無咎理直氣壯還了一句。
祁散人則是眼光端詳,“嗯”了聲:“你倒有良心,老朽甚慰!不過,你本該困厄難逃,卻龍出潛淵而逢凶化吉,果然正如卦象所測,來日的前程無可估量!而你命數已定,緣何有異呢,且容再算一卦……”
“老道,你我不是外人,休要裝模作樣!”
無咎擺了擺手,一屁股坐在榻上,漸漸恢複了往日的精神,咄咄逼問道:“不知我該稱呼你妙前輩,抑或是妙門主呢?”
祁散人微微一怔,恍然道:“看來你的靈霞山之行,獲益匪淺。而我記得你根骨平庸,緣何便有了一身的修為呢?不僅如此,還大鬧姬魃王府,殺人近百,嘖嘖,真是叫人難以置信啊……”他眼皮一耷拉,擺著手指頭又道:“據悉,公孫無咎,年少浪蕩,紈絝頹廢,常常流連於青樓勾欄,每每酗酒於街頭巷尾,尤其是數月風流在外,乃至於家門遭難而渾然不曉,雖苟且偷生,倒也落下罵名……”
無咎突然被人揭了老底,臉色一僵。少頃,他垂下頭去重重歎息一聲。
“而正是這樣一個浪蕩子,卻在五年之後大變模樣。他不僅隻身殺入姬魃的王府,逼退築基高手,還讓姬少典頗為驚羨,竟有了招攬之意!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當如是也!”
祁散人說到此處,稍作沉吟,臉上綻開笑意,轉而又道:“你方才的那句話,甚合我意。既然彼此不是外人,能否就你的一番奇遇,或是機緣,給老朽解惑一二?”
與其說這個祈老道送上門來,倒不如說他是有備而來。
無咎又長籲了下,眼光瞥向祁散人。他沉默了片刻,收起紛亂的心緒:“你先回我話來,你是不是靈霞山那位下落不明的門主?”
祈老道還是從前的模樣,粗布舊衫,且透著蒼老與寒酸,分明一個裝神弄鬼的凡俗老頭,隻是他深邃有神的眼光,以及突然現身於姬少典府中的詭異舉止,表明他並非如所想象的那樣簡單。
祁散人似有遲疑,點了點頭:“老朽道號妙祁,不當門主好多年……”
“老道、老道,是你便好!”
無咎頓時來了精神,盤膝端坐:“且將你如何離開靈霞山,如何離開風華穀,又是如何來到都城,一一如實講來……”
記得在靈霞山的時候便有所知曉,靈霞山的修士按字排輩,分別是:天地玄妙無盡藏,靈霞仙緣渡八方。門中的築基修士,都是玄字輩的。長老高人們,便是妙字輩。由此論斷,靈霞山門主的道號中也應該有個妙字。
而靈霞山的門主早已下落不明,當時並未在意,後來有了猜測,於是便要返回風華穀而加以求證。一個看守祠堂的尋常老者,怎會擁有威力強大的人仙符籙?隻須稍加聯想,便不難猜出端倪。不出所料,眼前的祁散人果然來曆不凡。恰逢困境,若是有了這麽一位前輩高人相助,或是指點一二,必將峰回路轉。
不過,這個老道放著仙門不歸,卻先是躲在風華穀,如今又廝混於都城之中,不能不叫人感到好奇。
祁散人卻不樂意了,連忙搖頭:“你尚未應答,緣何總是發問……”
無咎收起笑容,正色道:“隻要你老道全無隱瞞,我自當知無不言而言無不盡!”
祁散人麵帶疑惑,試探道:“哪怕我想知道你修為的來曆,以及你那把短劍的下落,你也肯實說……”
無咎想都不想,脫口而出:“你有十分的誠意,我便有十二分的回報!除了你老道之外,我還能信誰?”
這話說得坦誠直爽,且真情實意溢於言表!
祁散人眼光深邃,手拈胡須自言自語:“嗯,你小子如今不僅四麵樹敵,還敢自稱仙門鬼見愁,除了老朽之外,你又能信誰呢……”
無咎愕然:“你……”
祁散人微微一笑,如同他以往給人算命時的高深莫測:“且罷,聽我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