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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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山村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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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小橋之上。

無咎倒了下去,像堆腐朽的爛泥。

他帶著滿身的血汙,遍體的灰塵,垢結的亂發,丟了樹枝拐杖,搖晃著癱倒在橋邊。

依稀之中,驚訝聲過後,一道身影邁著碎步跑了過來,慌忙放下竹籃,伸手撩起耳邊的發梢而俯身打量:“哎呀,這是要吃了多少苦,才會成了這般模樣,怕是討飯的乞兒遇到了豺狼,真是可憐呀……”

與其看來,這是一個拄著拐棍、衣不蔽體、滿身傷痕、奄奄一息的年輕人,整個身子躺在橋上,隻有腦袋倚著石橋的欄杆,兩眼半睜半閉,仿若昏死過去,卻又嘴巴蠕動,好像在訴說著一路來的苦難與艱辛。

她禁不住揪起雙手,感同身受,旋即回頭張望,一陣慌亂無措。

要不要回村子找個幫手?

而除了自家的院子就在橋頭不遠處,其他的住戶都在一兩裏之外,倘若忘返之際出了差錯,豈不是讓這可憐的人兒再次遭殃!

她咬著嘴唇,遲疑片刻,輕聲道:“且去我家後院暫歇可好……”

柔軟的話語聲,透著親切,很溫暖,很好聽!

無咎的嘴巴張了張,吐出一個字:“嗯……”

她不及多想,伸手攙扶,尚未觸及那遍體鱗傷的身子,又帶著幾分羞怯縮回手來,隨即暗暗自責一聲,索性不管不顧,一把扯起地上的男子的臂膀搭在肩上,口中喚道:“我扶你起來……”

手臂柔滑纖細,卻不乏村婦該有的力氣;瘦小的肩頭,沉穩而又堅定;粗布的衣衫,白皙的脖頸,濕漉漉的秀發,無不透著淡淡的清香與迷人的氣息,恍惚間使人心神寧和,很想就此沉沉睡去。

無咎沒有應聲,迷迷糊糊艱難站起,憑借著最後一絲意念,踉蹌著邁開腳步。

她順勢拎起竹籃,輕輕喘了口氣,隨即又抓著搭在肩頭的手臂,帶著一個陌生的男子慢慢往前挪行。

下了石橋,又去十餘丈,有個建在土坡上的獨立院落。三間石頭屋子,將小院從中隔開。前院栽著樹木,似有燈光閃亮;後院則是挨著院門搭著一間柴房,四周堆滿了雜物。

一高一矮兩道人影掙紮著穿過了院門,來到後院的柴房門前。

她丟下竹籃,伸手打開房門,所攙扶的男子滑落肩頭,直接栽進房內。她手忙腳亂,便要詢問狀況,而地上竟然傳來鼾聲,顯然有人昏睡了過去。她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便於此時,前院響起一聲叫罵:“春秀,你這該死的婆娘,洗件衣裳磨磨蹭蹭,還不滾回來燒飯,我要餓死了……”

她叫春秀,急忙應了一聲,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又緩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輕輕掩上房門,轉而拎著竹籃子走向前院。穿過屋山頭的一道巷口,便已抵達前院。前院的兩棵大樹下,有灶房、石桌等物。她將籃子中的衣衫晾在大樹間的繩索上,走入灶房,返身端著碗筷吃食,抬腳進了堂屋的大門。

石屋三間,當間便是堂屋的正門,兩側的角門乃是住所或是庫房所在,四周陳設簡陋,而牆壁上卻是掛著各式各樣的獸皮、獸骨,還有布滿灰塵的弓弩刀斧等物。如此情形,應該是個獵戶之家。

在堂屋挨著左側角門的邊上,擺著一方木幾與一張竹榻。木幾上方的牆壁,掛著一盞油燈。榻上則半倚半躺著一個壯年漢子,穿著粗布衣裳,頭裹布帕,臉色黝黑,絡腮胡子,滿臉的戾氣,正瞪著一雙眼珠子。

一個女子走到近前,正是他的婆娘春秀。

借助油燈的光亮看去,春秀雖然粗布衣裙,卻膚色白皙,雙頰透紅,秀眉杏眼,身段婀娜,端的是山村之中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尤其她浣洗過的秀發,敞開領口,以及臉上脖頸帶著的汗珠與水跡,宛如含露的花兒分外動人!

漢子心滿意足般地哼了一聲,挪著雙腿坐起身來,伸手接過碗筷,依然兩眼不停地打量著他的婆娘。

春秀去而複還,手中端著一碗飯坐在木幾旁。

漢子狼吞虎咽般用罷了晚飯,就手將碗筷丟在木幾上,愜意地打了個飽嗝,便想著舒服躺下,忽而又坐直身子,狐疑道:“你今日洗件衣裳,緣何遲遲不歸?”

春秀兀自端著飯碗,細嚼慢咽。許是早已見慣了自家男子的疑心,她不以為然道:“我去火泉擦了把身子,故而耽誤了……”

村西頭的幾裏外,有眼泉水,常年冒著熱氣,被稱作火泉,偶爾會有村裏的山民前去洗涮身子。說白了,那就是山間常見的溫泉。

“你便不怕被人瞧了身子,汙了清白……”

“已是傍晚時分,野外無人……”

“那也不成!再有下回,我打斷你的腿!”

春秀笑了笑,還想辯解幾句,而男人的咆哮聲已在屋內響起。她頓覺掃興,起身走向門外,忽而又想起了什麽,回頭道:“我救了一個乞兒,將他留在柴房……”

漢子正在耍著威風,猛然一怔:“男的、女的,多大年紀?”

春秀隨口答道:“男子,應該年紀不大……”

漢子錯愕不已,抓起木幾上的陶碗便砸了過去:“我就知道你整日裏勾三搭四,如今竟敢勾引野漢子上門……”

春秀跳出門外,陶碗“咣當”摔得粉碎。她羞怒之下,臉色煞白,眼圈中泛著淚花,頓足道:“該死的房大,你少欺負人!那是一個討飯的乞兒,我見他可憐,這才暫且收留,待他醒轉之後,趕他離去便是!”

漢子卻是不依不饒,又是一陣咆哮:“真是反了天啦!一個要飯的也敢勾搭我婆娘,我一斧子劈了他……”他挪著雙腳想要下榻,而掙紮艱難,隻得作罷,兀自妒火難消,扯著嗓子罵道:“臭娘們,速速將他趕出院子!”

春秀嚇得後退幾步,央求道:“豈能見死不救……”

“砰——”

木幾被砸出門外,罵聲滔滔不絕:“發騷賣俏的臭娘們,我打死你……”

春秀一溜小跑到了灶房,蹲在地上低頭抽泣。

她男人房大,自從上山跌壞了雙腿,脾氣暴躁,喜怒無常,且疑心頗重。村裏的青壯見她貌美,往日裏也喜歡上門溜達。於是乎房大更是妒火中燒,不許她擅自外出,更不許與人交往,否則便是打罵不休。

而既是自家的男人,是好是壞也隻得隨他。

不過,那個討飯的可憐人,傷勢慘重,奄奄一息,若是給他丟在門外,叫人於心何忍。再者說了,誰能沒有落難的時候呢,待他醒轉離去之後,該死的房大自然也就消停了!

春秀抹幹了淚水,回到院子收拾東西。待她四下裏收拾妥當,再裝聾作啞忍著叱罵,先是服侍房大躺下,之後自去裏屋歇息。

天蒙蒙亮的時候,房大還是堂屋的竹榻上扯著響鼾。

春秀悄悄起身出了屋子,轉而到了後院的柴房。

推開房門,滿是雜物的地上躺著一道人影,依然昏死不醒,喘息沉重。淺而易見,人還活著。

“地上寒氣濕重啊!”

春秀鬆了口氣,又擔心起來。她從雜物堆裏找了塊破舊的褥子,輕輕蓋在半裸的身子上,忙又抬起雙手後退一步,很是窘迫無措的模樣。

“嗯,村裏也沒郎中,小病小災,都是自去山上采摘草藥了事。如今你滿身是傷,卻不知是被毒蟲咬了,還是被野獸啃了,著實難以對症下藥。況且我對於藥理不通,又不便求人,房大那個死貨更是要趕你出門……”

她輕聲念叨了片刻,這才發覺自說自話。她抬手拍拍胸口,羞澀一笑,轉身掩上房門,款款走了出去。

從即日起,春秀早晚前來查看一回。而四五日過去,柴房中討飯的男子還是沉睡不醒。房大除了吃飯睡覺,便是罵人,稍有不慎,還要動拳頭。她忍氣吞聲,盡力陪著小心,卻又暗暗著急,最後幹脆搬個凳子坐在後院,獨自一個人默默衝著柴房發愁。

人畢竟是血肉之軀,不吃不喝,最多七日,便挨不下去。而那討飯的乞兒始終不見醒轉,若是有個意外,死在柴房之中,又該如何是好呢!

又是一日,午後時分。

春秀坐在後院的柵門旁,拿著針線縫補著手中的衣衫。

該死的房大,許是吃飽睡著了。沒了他叫罵聲,四周靜悄悄的。隻是隨著陣陣的北風吹來,小院頓時籠罩在一片瑟瑟寒意之中。

春秀舉起縫衣針在鬢角擦拭了下,忽而沒了縫補的興致,隨即將衣衫放在身旁的竹籃中,轉而看向不遠處的柴房。

若那討飯的男子再不醒轉,隻得前去村裏找人幫忙,哪怕遭到打罵也是在所不惜,總不能看著一個大活人白白死去。況且房大正在睡覺,到時候瞞他一回也就是了。

她咬著嘴唇忖思片刻,雙手一拍膝頭站起身來,走到柴房前,伸手推開房門。

地上的男子還是六日前的老樣子,趴窩在褥子下一動不動,隻是沒了沉重的喘息聲,莫非他人已死了?

春秀被自己嚇了一跳,悄悄趨前俯身,出聲喚道:“喂!快快醒來呀——”

沒有回應,房內的情形如舊。

春秀伸手捂住嘴巴,稍稍愕然,急忙掀開褥子,扯著胳膊便將地上的男子給翻轉過來。誰料她用力太大,竟將自己閃個趔趄,猛然撲倒下去,卻還是不管不顧伸手撫摸著那男子的鼻息。她的用意很簡單,隻想探明對方的是死是活。她不願因為自己的過錯,而送了一個無辜的性命!

恰於此時,有人撕心裂肺般吼道:“好一對狗男女,竟敢白晝宣**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