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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咎盤膝而坐,雙手結印,眼簾低垂,狀若入定。隻是他的身子微微搖晃,腦袋時不時耷拉著,不知他在吐納調息,還是在打著瞌睡。
兩丈遠外,默默坐著一位青衣的女子。
她自言自語了很久,像是一個陷入孤獨的人兒,於落寞的深處,靜靜傾訴著心聲。而輕風細雨漸濃,天地之間卻是寂靜依然。她這才不得不停了下來,轉而凝眸打量著那個磕頭打盹的身影。
修士靜坐,講究一個內斂乾坤,形若枯木。而這般風擺垂柳的模樣,實乃平生僅見!
不,他在瞌睡呢!
而自己說了半晌的話,原來竟是對牛鼓簧?
嶽瓊的胸口微微起伏,白皙的麵容上閃過一抹潮紅。
此前煞費口舌,或許另有用意,而真真假假之中,誰說便沒有三分的苦衷?而如此這般,竟被置若罔聞。他是瞧不起自己,還是在存心捉弄?
嶽瓊羞憤交加,緊緊咬著嘴唇,獨自一個人生著悶氣。而片刻之後,她又眉頭微蹙,秀眸斜睨,腮邊竟是露出一抹忍俊不住的淺淺笑意。
那人……倒也有趣!
嶽瓊低下來頭,摸出一塊靈石攥在手心,旋即雙目微闔,默默吐納歇息。
而與之同時,相隔不遠處的某人,卻是眼角微微一抬,順勢靠在背後的山壁上,很是舒服般地暗哼了一聲。
哼,我才不管她與朱仁的那樁破事!
她說什麽?
她說她來自始州,小門小戶,家中獨女,被朱仁惦記,暗表衷腸,欲結連理,實為賺取她嶽家的數百年傳承。
聽見沒有,她分明來自牛黎國,卻偏偏說成始州。而偌大的一座石頭城,反倒成為了小門小戶。
女人的話,真的不能相信。
尤其她一本正經的時候,哄死人不償命!
她接著說了,朱仁雖然修為高強,相貌不俗,卻為人輕浮,濫殺無情,倘若欲圖不軌,她一個弱女子根本無從擺脫。
嘖嘖,一個即將遭到暴徒蹂躪的小女子,是不是很可憐,是不是很無助?而兩個人一旦動起手來,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她又說了,劍塚之中,人心叵測,凶險難料,隻能指望著玄玉道友適時予以相助。
哎呀,英雄救美,男人最喜歡的勾當。況且佳人親口央求,理當義不容辭。奈何本人鐵石心腸,恕不奉陪!而話又說回來,倘若不知底細,或也血脈賁張,挺身而出。誰讓自己是個真正的男人呢!
她隨後又是不斷的感歎,回想著人性的本善,描述著初踏仙途的憧憬,抒發著一個女兒家的情懷。
嗯,悲秋傷春,乃女人的天性,看似柔情似水,卻用意不善啊!
她說,她喜歡花,一種鮮豔似火的紅花。為人一世,就該盡情綻放一回,哪怕隻有短短的一瞬,也不枉此生的絢麗。隻是她不喜歡雪蓮的冷豔與寂寞,她怕孤獨……
這個女子分明在客棧內見到過書架上的雪蓮,故意找茬,是不是?
我就喜歡雪蓮,哼!
……
不知不覺間,兩日漸漸過去。
嶽瓊兀自閉目靜坐,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而無咎卻是養足了精神,默默打量著山坡上幾道人影。
孟祥、荀關、沈栓、胡東,先後返回,各自就地歇息。
須臾,太實也從遠處的一個山洞中冒了出來。隻是他走到近前,神色中似有躲避,卻衝著嶽瓊好奇打量不已,隨即心領神會般微微點頭,轉而丟下一個曖昧笑容,這才搖搖晃晃躲到了一旁。
同行的七人,如約齊聚。唯有朱仁,遲遲不歸。
無咎的眼光不離太實的左右,少頃,又將胡東等人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楚,禁不住眉梢斜挑,猶自覺著鬱鬱難消。
自己並非心胸狹窄,也不喜歡斤斤計較,而平白無故吃了個大虧,絕不能善罷甘休。而那個設下陣法暗害自己的家夥,必然藏在那五人之中。任其如何喬裝躲藏,終有水落石出那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暫且等著,我到時候饒不了他!
無咎站起身來,舒展著懶腰,慢慢走向那個讓他耿耿於懷的山洞。
嶽瓊似有驚動,適時從靜坐中醒來。她眼光掠過四周,稍作遲疑,隨後起身跟了過去,悄聲問道:“我此前所言,可還記得?”
話說多了,會讓人悵然所失。尤其對方是個男子,他沒有絲毫的回應。事過之後,難免叫人為之惴惴。
無咎扭頭一瞥:“我記性不好,你言下之意……?”
嶽瓊暗暗舒了口氣,眼光流轉,腮邊淺笑,轉而又問:“你聲稱遇險,便是此處?”
無咎順勢衝著山坡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嗯!恰好諸位道友都在,我膽氣壯了許多,不妨入內瞧瞧,或有發現也未可知!”
太實拿著幾塊銀色的石頭,正與胡東、沈栓炫耀,或許有所察覺,各自不約而同循聲看來。
無咎轉身踏入洞口,步步留神。沒走幾丈遠,又慢慢停了下來。
隻見曾經寬敞的山洞內,堆滿了過人高的碎石,隨處飄散著淩亂莫名的氣機,且滿眼都是煙熏火燎的痕跡。可見玉石的山體頗為堅固,再有禁製陣法的籠罩,雖然經曆了一場地動山搖,卻並未殃及洞外,也沒有惹來更多人的留意。
而兩套陣法對撞的威力,著實驚人,再加上神劍的迅猛,如此場景可想而知。幸虧當機立斷,不然真的夠嗆!
無咎散開神識,抬手輕招。碎石堆中,歪歪斜斜飛出四麵小旗,卻麵目全非,顯然不堪使用。而便在他暗暗惋惜之時,嶽瓊越過一旁,輕輕蹲下,手中多了一柄短劍,竟是在地下挖掘起來,轉而回首示意:“且看——”
洞壁的角落裏,露出一截小巧的白玉石柱,上麵刻著符文,看起來與四周的玉石渾然一體,埋藏的頗為巧妙而極難察覺。石柱的下方,則是一堆靈石碎屑。
嶽瓊分說道:“此乃陣腳所在,以禁製隱藏機關,稍加觸及便將開啟陣法,直至耗盡靈石中的靈力而方能罷休。而此陣似為殺陣,異常的凶險!”
想不到這個女子還擅長陣法,眼力不俗。
無咎俯下身子,凝神查看,恍然之餘,連連點頭:“殺陣,九死一生的殺陣……”
不僅是可怕的殺陣,還無須操持,隻要踏入其中,便將自投羅網。如此的歹毒陰損的招數,真是可惡!
嶽瓊又道:“所幸陣法靈力耗盡,不然你難以脫困!”
這話說的不對,擺脫困境,憑的是本人的膽識與過人的手段!
“照此看來,真的有人害你。而那人是誰,你可知曉?”
無咎直起腰身,撇著嘴角,忖思片刻,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雖有猜測,卻明白多說不宜。況且冤有頭債有主,還怕跑了那個家夥不成。
嶽瓊兀自蹲在地上,回眸凝視:“你我何妨聯手,否則前景堪憂啊!”
這女子好像看出某人的疑慮,勸說了一句,緩緩站起身來,抬起一張白皙秀美的臉龐,不無誠懇道:“依我看來,此行變數莫測。你我不如放下芥蒂,力爭活著走出劍塚……”她說到此處,眼光中透著詢問:“玄玉道友,你意下如何?”
無咎丟了破碎的陣旗,佯作隨意道:“你我並無糾葛,何來芥蒂?”
而嶽瓊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卻又眼光閃爍,神色逼人。
無咎忽而有些心虛,禁不住後退了兩步。
恰於此時,洞外傳來一陣叫嚷聲。
無咎暗鬆了口氣,轉身便走。
嶽瓊目送著慌亂的背影離去,伸手扯起發梢而若有所思,旋即獲勝般地挺起胸脯,腮邊再次露出淺淺的笑意。
洞外的山坡上,太實等人紛紛起身。
山穀之中,一道禦劍的人影掠地疾馳而來。隨後的兩個中年男子,同樣是踏著劍光離地三尺緊追不舍。
朱仁?
那家夥素來驕橫異常,怎會被人追趕。況且是兩個築基的高手,相互之間有何恩怨?
無咎走出山洞,駐足觀望。
“朱仁,你傷我弟子,搶走銀母,休走——”
“無恥之徒,站住——”
叫嚷聲中,三人追到了山腳下。
而朱仁搶先一步衝到了太實等人的近前,轉而雙腳落地,飛劍在手,有恃無恐道:“哼,兩位又奈我何!”
那兩個中年男子見到山坡上站著一群修士,不明深淺,急忙跳下飛劍,於二十丈外落下身形。
“據悉,劍塚人境之中,禦劍不得騰空,否則必為禁製阻礙!而那位前輩竟然搶奪財物,與賊人何異,唉——”
無咎循聲回頭,一道俏麗的身影與他並肩而立。隻是那女子神色淡然,整個人好似多了幾分隱約的孤傲與矜持。他眉梢一挑,轉而看向前方。
隻見朱仁喘了口粗氣,這才衝著左右分說道:“他二人以多欺少,真的好沒規矩……”
沈栓晃動著壯實的身軀,顯得頗為氣憤,竟也麵帶凶相,適時上前一步:“欺負朱道友,便是不將我等放在眼裏!”
胡東趁機附和道:“諸位,我等同進同退!”
孟祥與荀關沒有應聲,神色淡漠;太實麵帶微笑,隻等著瞧熱鬧;而無咎與嶽瓊,則是站在原地默默觀望。
而那兩個男子見到眾人雖然修為不高,卻個個泰然自若,不由得疑惑更重,相互換了眼神,竟是自認倒黴轉身便走。
朱仁應該是詭計得逞,連連點頭讚許:“嗬嗬,諸位也並非一無是處!切莫耽擱,動身啟程吧!”
他收起飛劍,摸出兩粒丹藥扔進嘴裏,稍事歇息之後,返身跳下山坡。而他沒走幾步,回過頭來尚未出聲召喚,隨即又臉色一沉,大袖一甩揚長而去。
他的那位“嶽姑娘”,竟然低頭回避。不僅於此,她還與某人頗為的親近。
胡東與沈栓換了個眼色,不失時機追了過去:“朱道友——”
孟祥、荀關隨後走下山坡。
而太實臨行前卻是“嘿嘿”一樂,曖昧的笑容裏多了幾分惡趣味。
無咎才要動身,又禁不住回首一瞥。
一道樸素而又俏麗的身影亦步亦趨,一張白皙如玉的麵頰上明眸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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