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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
一塊暗紅色的巨石,矗立在洶湧的波濤之間。百丈之外,另有幾塊石頭時隱時現,像是散落的礁石,隨時都將崩塌沉沒。就此看向遠方,滾滾的洪流無邊無際。整個神洲大地,已陷入輪回的火宅與苦海之中。
而巨石一側的峭壁,有殘破的劍痕,依稀可辨“紅塵穀”三個大字,卻從中裂為兩半,而僅剩半邊孤崖。
崖頂上,無咎與冰靈兒並肩而坐。
昨日的黃昏時分,無咎帶著冰靈兒尋至此處,卻僅剩下幾塊石頭與殘存的字跡,表明他沒有找錯地方。
紅塵穀。
而曾經的紅塵穀,已不複存在。穀中的三座墳塚,也消失無蹤。紫煙,小黑,與三十二烈女的傳說,隨之湮沒於洪流之中。唯餘故人憑吊傷情,歲月塵念難消。
“唉,我繡的雪蓮花,獻與紫煙姐姐……”
冰靈兒低頭端詳,發出一聲歎息。
她手中拿著一塊絲帕,上麵繡著雪蓮花,即使黑夜籠罩,那血紅的花朵依然嬌豔如鮮。她輕輕鬆開手指,絲帕隨風飛下山崖,又不斷的盤旋,像是花兒最後的綻放,又似紅塵的繾綣不舍。
而那朵以精血煉製的雪蓮花,最終還是飄落入水,尚未隨波逐流,已淹沒在滾滾的濁流之中。
無咎默然注視,神色怔怔。他紛亂的思緒,亦仿佛隨著花兒的消逝倏然遠去。
神洲毀了,有熊都城,西臨湖,家中的破院子,爹娘的墳塚,還有紅塵穀,都沒了。曾經的夢想與半生的執念,盡皆化為烏有,隻剩下滿腔的追憶與悔恨愧疚,讓他備受折磨而又難以釋懷。
而他本來就是一個俗人,背負了太多的重任……
便於此時,身邊有話語聲響起。
“且看,那是……”
冰靈兒將她精心煉製的雪蓮花,祭奠了紫煙,了卻一樁遺憾,或也寓意了一段情感的傳承與守護。
而紅塵穀雖然沒了,遺跡尚在。百丈之外,幾塊石頭浮出水麵,有石刻的字跡,卻已殘缺不全。
她伸手示意,辨認道:“百年一場空,臨了夢……夢無……”
無咎抬眼一瞥,幽幽道——
“百年一場空,臨了夢無蹤,隨風舞塵埃,來去競匆匆。”
靈兒見他鬱鬱難消,故意找他說話解悶。而那殘存的石刻字跡,他一點也不陌生,隻是不願提起,以免觸景傷情。
“還有呢,仙台雲深處,回首兩不見……”
“飛馬卻紅塵,揮袖淩紫煙,仙台雲深處,回首兩不見。”
“咦,莫非詩句為你所留?”
“當年與紫煙居住穀中,曾以詩畫消遣。而那殘存的石刻,應為後人所留。”
“詩句意境不俗,略顯傷感!”
“嗯……”
無咎心不在焉的敷衍幾句,摸出一壇酒。而尚未品嚐,又將酒壇扔下山崖。酒壇濺起幾點浪花,轉瞬消失在洪流之中。
已返回神洲,他隻想品嚐家鄉的酒。
故土難尋,紅塵夢碎,唯餘滿腹的惆悵,隨著濁流起起伏伏。
“神洲九國凡俗眾多,仙門無數,雖然遭遇此劫,當有幸存者!”
冰靈兒見無咎又陷入沉默,出聲安慰道,遂即又跪起身子,除去他頭頂的玉冠,拿出一把木梳,幫他梳理著發髻。
無咎端坐如舊,卻愁上眉梢,籲了口氣,隨聲說道——
“我已吩咐小青帶著龍族,巡弋神洲,但願有所發現!”
“龍族?”
“小青源自上古神獸,以龍族自居。”
“哦,原來如此!”
便如所說,來到神洲之後,尚未見到幸存者,使得無咎憂心忡忡。尤其是神洲仙門,雖然沒落,卻傳承久遠,倘若滅絕,更讓他難以接受,於是便讓小青與它的夥伴們四處巡弋,期待著有所發現。
“我記得你與靈霞山,頗有淵源哦!。”
“我是靈霞山的外門弟子,而與其齊名的仙門,另有火沙的古劍山,有熊定山,牛黎的嶽華山,青丘的黃元山,伯服的萬靈山,始洲的太昊山,以及古巢的楚雄山。”
“還有西周的玉山呢?”
“玉山早已敗落,不想……”
“不想稱霸天下的玉神尊者,便是當年的玉山祖師!”
“哼,誰讓我屢戰屢敗呢。否則定要將他踩翻在地,為天下人討還一個公道!”
無咎禁不住握緊雙拳,無奈的話語中多了一絲殺氣。
冰靈兒一邊為他梳理發髻,一邊輕聲附和道——
“假以時日,他絕非你的對手!”
“他已逃往天外,聲稱橫掃星域、再造神洲。那個老兒,倒是野心勃勃!”
“他背叛同道,拋棄故土,道義盡喪,有何顏麵再造神洲?且追至天外,將他擊敗,由你重建家園,開創世紀!”
“開創世紀?”
無咎的心頭一動,冰靈兒繼續說道——
“你的好友阿三,僅為築基小輩,尚有開天辟地之誌,威名遠揚的無先生又豈能甘於人後呢!”
無咎默然不語,若有所思。
他之所以沮喪消沉,或愧疚自責,均與玉虛子有關。而彼此的恩怨尚未了結,那個老兒已遠逃天外。他真的很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而靈兒的話語,似乎讓他熄滅的鬥誌再次燃燒起來。
記得《天刑符經》有雲:天有刑,地有德,而上非天刑,下非地德。觀天之道,執天之行。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
元會量劫,或為天道懲罰,劫數難以逆轉,卻也不過是漫長歲月的一次輪回罷了。既然如此,又何妨重拾鬥誌,遠征星域,再造乾坤,開辟一個全新的世紀呢……
而冰靈兒見他漸漸恢複往日的神采,趁機與他說笑——
“無先生,何時帶著靈兒,去祁家祠堂,去你傳經布道的地方遊覽一番?”
無咎的兩眼眯縫,神色有些恍惚。他好像回到了當年的五月,回到了那個風雨朦朧的山穀。而不消片刻,他又輕聲歎道:“神洲遭此大劫,小小的風華穀豈有幸免之理。”
冰靈兒急忙改口道:“仙門弟子,必然無恙。或有故人重逢,值得期待呢!”
“故人?”
無咎默念一聲,神情苦澀。
離開神洲,已有五十餘載。祁散人與各
家仙門的人仙高手,早已不在人世。破陣營的兄弟們,也難以活到今日。何況一路尋來,山崩地裂,海水倒灌,人獸絕跡。所期待的故人重逢,亦變成了一種奢望。
“好啦!”
冰靈兒將無咎的發髻梳理妥當,束上玉冠,然後起身離開幾步,衝著他打趣道:“不錯呦,神采更勝當年!”言罷,她轉身臨崖而立,一襲白色的雲紗,在夜風中飄飄欲飛。
無咎舒展雙袖,長身而起,踱步走到崖邊,輕聲道:“多謝了!”
“嘻嘻!”
冰靈兒並未嫌他見外,含笑不語,與他牽手,彼此依偎而立。
無咎也不再出聲,凝神遠眺。
靈兒陪他說話,為他梳發,看似尋常,另有用意。而他並未點破,卻道了一聲謝。他是代替紫煙道謝,感謝她的雪蓮花,感謝她的用心良苦,也感謝她的患難與共、不離不棄。
此時,長夜過去,黎明降臨。
而頭頂之上,依然為烏雲所籠罩。飄落的地火塵屑,像是黑色的雪花漫天飛舞。末日的天穹之下,則是濁浪滔滔而一片荒絕的景象。
恰於此刻,一聲龍吟傳來。
“鏘——”
一道青色的龍影,俯衝而下,稍作盤旋,複又躥上高空而隱入雲霧之中。
“小青?”
無咎點了點頭,帶著冰靈兒飛遁而起。
不消片刻,兩人已落在小青的後背之上。而雲霧之間,並未見到另外十二頭青龍。它卻是搖頭擺尾,似乎有所示意。
無咎的臉色微變,忙道:“走——”
而話音未落,狂風大作,雲霧崩亂,他與冰靈兒已衝天而去……
……
此地曾為崇山峻嶺,地勢高聳,群峰聳立,如今卻變成了一座座島嶼。
便在這洪水環繞的島嶼之上,聚集著成群的人影,或是扶老攜幼,奮力攀爬,或是跌落水中,拚命的掙紮叫喊。
另有兩道劍光,在半空中盤旋。
一位相貌清臒的老者,踏著劍光俯衝而下,隨著他雙手虛抓,一對落水的母子淩空飛起。緊接著一位中年壯漢橫空掠過,伸手接住婦人與她懷中的幼兒,掉頭飛向島嶼的高處。而肆虐的洪水不斷暴漲,激流撞擊之下,僅有數裏方圓的島嶼,隨時都將倒塌沉沒。逃生至此的數百人,再一次陷入絕境之中。
壯漢落在島嶼之上,匆匆放下母子二人,不顧對方的哭泣拜謝,火燒火燎般的抬頭叫喊——
“師父,此地凶險……”
老者同樣的焦慮不安,沉聲道——
“你我先救婦孺,且待玄玉前來相助!”
中年壯漢正要答應,卻又抬手一指——
“玄玉師叔他自顧不暇……”
便於此時,“轟”的一聲悶響傳來。數十裏外的一座小島突然折斷崩塌,島上的人群頓時淹沒在碎石與洪流之中。
“古離,隨我救人!”
“遵命!”
而老者與壯漢尚未動身,又一聲悠長震耳的巨響聲突如其來。師徒倆隻覺得心神震撼,禁不住瞪大雙眼。
“龍……”
“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