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黃沙漫天。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輛青帷馬車正在疾馳。馬車破舊,十分不起眼,趕車的是一個五十餘許的精瘦漢子,因為速度極快,馬車內劇烈的顛簸著,碧華一陣反胃,伏在案上吐得昏天黑地,薛懷恩伸手在暖壺裏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碧華伸手接過那杯熱茶,一口氣喝了下去,這才緩過氣來,對薛懷恩道:“多謝了。”
薛懷恩皺眉道:“小姐,你怎麽了?你的臉色這樣不好。”
碧華強撐著道:“沒事,我就是有點暈車……”
話未說完,她又伏下身劇烈的嘔吐起來。
薛懷恩關切地道:“如果你覺得難受的話,我讓趕車的把馬車停下來歇歇吧?”
碧華連連搖搖頭道:“不用不用,現在這樣挺好……”
看著薛懷恩猶疑的神色,她努力展顏一笑:“你放心,我撐得住。”
薛懷恩點點頭,不再說話。
為了逃避阿九的追蹤,他已經帶著碧華連續換乘了三輛馬車了。
在天黑之前,馬車終於來到一個熱鬧的集鎮裏。
眼看著快要進入集鎮,薛懷恩忽然掀開車簾,向外麵喊道:“停車!”
馬車在路邊停了下來,
薛懷恩扶著碧華下了馬車,他從懷裏拿了一錠銀子,遞給那趕車的漢子,道:“這是車費。”他又從懷裏加了一錠銀子,遞到那漢子手中,說道:“這二兩,你拿去喝杯酒。”
那精瘦漢子喲了一聲,笑嘻嘻的說:“那在下就謝過薛爺了。”
薛懷恩拱了拱手:“咱們就此別過,你千萬記著,不管是誰來問,你沒見過我們,我們也從來沒見過你。咱們後會無期。”
那漢子一笑,說道:“薛爺放心,小人知道該怎麽做。”
說著,他轉身跳上馬車,一揚鞭趕著馬車離開了這裏。
薛懷恩鬆了一口氣,扶著碧華進了鎮子。
這個集鎮並不大,建築也很簡樸。路麵狹窄坑窪,兩旁茅簷簡陋低矮。路上行人大多身穿粗布衣服,麵色黑紅意態淳樸。街邊叫賣的,都是極其常見的用具吃食。不時,還有一兩隻毛色雜亂的狗來回遊蕩。整條街上極為喧嘩嘈雜,透露出濃濃的市井氣息。
薛懷恩來到一個攤子上,買了一些糕點,又買了幾匹染了素青、米白、黃宣的布料。
碧華不解的問道:“你買這個做什麽?”
薛懷恩沉聲道:“這個鎮上有位餘大娘,她的二兒子曾經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五年前戰死在了沙場,每次路過這裏,我都會去探望她。”
碧華道:“今天我們是要到她家裏去投宿嗎?”
薛懷恩答道:“是。”
薛懷恩將東西卷起來,綁成一個結實的包裹,提著這份禮物,他帶著碧華,穿過鎮子,來到一條狹窄幽深的巷子裏,在巷子深處,有一戶人家,薛懷恩上前一步,伸手敲了敲門,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裏答道:“來了。”
門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出現在門裏,看到薛懷恩,她微微一怔,隨即道:“薛爺,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薛懷恩道:“大娘,我到京城辦事,路過這裏,就過來看看您。”
老婆婆喜道:“來了就好。”
說話間,老婆婆將他們讓了進來。
薛懷恩將手中的禮物送到她的手上。
老婆婆不安地道:“你這孩子,每次來都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薛懷恩道:“大娘,收著吧,這是我的一點微薄心意。”
老婆婆點點頭,接下了那份沉甸甸的禮物,又上下打量著薛懷恩背後的碧華,問道:“這是你家娘子吧?生得可真俊啊。”
薛懷恩窘迫地道:“大娘,您誤會了,這是我妹妹。”
碧華眼見老婆婆誤會了自己和薛懷恩,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老婆婆點點頭,笑著對他們道:“你們快進來啊。”
薛懷恩對她道:“大娘,我們想在您這裏住一晚上。”
老婆婆連忙道:“好的,小二的屋子還空著呢,我去收拾收拾。”
說罷,她帶著兩人進了屋子。
碧華打量著眼前的屋子,這裏很小,隻有一張桌子,四把椅子而已,但是屋內收拾得很幹淨,窗戶上還貼著白色的棉紙,屋內的光線也很敞亮。
老婆婆指著椅子,對他們笑道:“二位隨便坐吧。”
一路上碧華都是提心吊膽,生怕阿九會帶人追來,直到現在才鬆了一口氣,隻覺得渾身無力,整個人都沒了支撐似的,在椅子上慢慢的坐了下去。
老婆婆看到碧華的臉上白得毫無一絲血色,連忙道:“姑娘這是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差?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碧華對著她笑了笑:“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了。”
薛懷恩對那個老婆婆道:“大娘,麻煩您去倒杯熱茶來吧。”
老婆婆點點頭,“好,好,我這就去倒。”
說著,她退了出去。
薛懷恩跟著老婆婆出了屋子,在院子裏,和她低語了幾句,老婆婆連連點頭。
片刻之後,薛懷恩提著一壺茶回到屋子裏,伸手為碧華倒了一杯茶,碧華伸手接過茶,低聲道:“謝謝。”
“不用客氣。”
薛懷恩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見她的臉上半分血色也無,不由道:“小姐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碧華緩緩搖頭:“不、不用麻煩,我就是累了。”
薛懷恩說:“你放心,這位大娘人很好,有什麽需要,你隻管對她說。”
碧華的一雙眸子盈盈若秋水,看著他輕聲道:“薛將軍,謝謝你。”
薛懷恩低聲道:“你不用叫我薛將軍,因為我……已經不在朝中為官了。”
碧華一呆:“為什麽?”
薛懷恩道:“我聽說你……不在了,王爺又要另娶,我就去找他理論,誰知他一意孤行,非要娶那個女人,我一怒之下,就辭官不做了。”
碧華沒想到薛懷恩為了自己,竟然連大好前程都不要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過了半晌方才低聲道:“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薛懷恩卻輕描淡寫地道:“不,跟你沒關係。”
碧華愣了愣:“沒關係?”
薛懷恩低聲道:“當年我師父秦無極,就是受了上官晟那老賊的誣陷,才會含冤莫白,鬱鬱而終,我作為他的弟子,不能替他報仇已經是不肖了,怎能以身侍敵?所以,我才下定決心離開,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真的跟你沒有半點關係。”
碧華沉默片刻,方才輕聲道:“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薛懷恩笑了笑,淡淡道:“在官場浮浮沉沉這麽多年,我也有些厭倦了,正好退下來,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結廬而居,沒事就去釣釣魚,養養花,從此不用再為五鬥米折腰,豈不快哉?”
聽了他的話,碧華驀然想起,曾經也有一個男人信誓旦旦的說,要帶她一起走,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不由得心中一酸。
薛懷恩望著碧華淒然的神色,低聲道:“小姐,你怎麽會死而複生,又怎麽會被西楚人擄走的?”
碧華輕輕歎了口氣,將事情的經過簡單的告訴了他。
聽到碧華那匪夷所思的經曆,薛懷恩愣了半天,良久方道:“既是這樣,王爺為何執意要娶那個女人?”
碧華緩緩搖頭,神色淒惻:“我不知道,所以我必須回去找他問個清楚。”
薛懷恩忽然道:“小姐不可!”
碧華看著他,“為什麽?”
薛懷恩道:“那位郡主心狠手辣,我不過是在言語上冒犯了她,她就派了幾批殺手,意欲將我趕盡殺絕,若是讓她知道小姐還活在這個世上,她焉能不對小姐下毒手?”
碧華呆了呆,問道:“難道那個對你趕盡殺絕的人,就是那位郡主?”
薛懷恩點頭道:“不錯,就是她。”
碧華篤定地道:“不會的,他一定會護著我。”
薛懷恩知道她口中的這個‘他’指的是上官鵬,他在心中暗暗歎息了一聲,問道:“小姐真的打算走這一趟嗎?”
碧華用力點頭,斬釘截鐵地道:“是。”
薛懷恩思索片刻,方才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送小姐回京城去。”
聽了他的話,碧華又驚又喜:“真的?”
薛懷恩緩緩點頭:“我聽說他們的婚期定在二月十二,今天是二月初九,還有三天時間,我們必須在三天之內趕到京城去……”
說到這裏,他不無憂慮的望著她:“不過,這樣就很辛苦了,你的身體撐得住嗎?”
碧華不假思索地道:“沒問題。”
薛懷恩又道:“還有一樣,為著你的安全著想,你不能這樣去見王爺,必須喬裝改扮才行。”
碧華想了想,道:“以前我在永寧的時候,沒事曾經偷偷換了男裝出去玩。”
薛懷恩點頭道:“好,那我等會就去為你找一套男裝來。”
碧華低聲道:“薛大哥,謝謝你。”
她這一聲大哥叫得極為自然,薛懷恩見她忽然這樣稱呼自己,不由得一愣。
碧華又道:“碧華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薛大哥能不能答應。”
薛懷恩連忙道:“但凡我能做到,我都可以答應你。”
碧華說道:“薛大哥為人義薄雲天,三番四次救我於危難之中,碧華欽佩不已,今天妄想高攀,與薛大哥結拜為兄妹,不知道薛大哥肯不肯答應。”
碧華的話仿佛數九寒天的一盆冷水,澆涼了薛懷恩的心,他呆坐在那裏,心裏百味雜陳,難以言喻,過了片刻,臉上慢慢浮起笑意來,說:“這有什麽高攀,如果說是高攀,是我高攀了小姐。”
碧華聽他這樣說,也微笑起來,說道:“大哥言重了。”
薛懷恩笑得甚是歡暢,說:“我在這世上無親無故,現在多了一個妹妹,可算是大喜事一樁,隻是倉促了一點,沒有給妹妹預備見麵禮。”
碧華道:“大哥何必這樣見外,都是自己人了。”
他嗯了一聲,說:“都是自己人,確實不要見外的好。”
說完這句話,他再也坐不下去,於是對碧華道:“這麽晚了,你一定餓了吧?我去看看大娘的晚飯準備好了沒有。”
說著,他幾乎是逃一樣,離開了她的屋子,碧華望著他的背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她緩緩低下頭,伸手從袖子中取出那管她從不離身的竹簫,這是上官鵬當初送給她的,輕輕撫摸著竹簫上紅色的如意結,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滴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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