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汁,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城門中的幾盞燈早就叫雨水澆熄了,四麵都是黑漆漆的,隻聞四周一片風雨之聲,吹得人搖搖欲墜。
在這寒冷的雨夜裏,卻有一個人,獨立在瓢潑大雨中,任風雨侵襲。
大雨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卻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痛,因為傾心相愛的女子已經永遠的離他而去,再也不能對他輕笑軟語,再也不能跟他琴簫相和,所有的愛戀,所有的堅持,頃刻成了泡影,悲傷如狂潮一般襲向他的胸口,他的心已經碎為了齏粉,化作了飛灰。
雨夜裏,有幾騎快馬向城樓上飛馳而來,來到城樓邊,為首之人拂落身上的滴著水的大氅風帽,露出一張清瘦的麵容。
沈放連忙迎了上去,叫道:“高管家。”
高進跳下馬背,將馬鞭扔到身後的人手中,沉聲道:“王爺呢?”
沈放答道:“王爺在城樓上,正傷心呢,誰勸都不聽。”
高進臉上的肌肉微微一動。
沈放道:“王爺前幾日受了傷,身子剛剛好轉,怎麽禁得起這樣的大雨,你千萬得想點法子。”
因為高進和上官鵬有半師半友的情誼,上官鵬平日對他極為厚待,所以沈放才有此一說。
高進略一沉吟,便對他說:“有沒有雨傘,找一把來。”
“有,有,我這就去準備。”沈放一迭連聲的答應著,早有侍衛去取了來,高進打著雨傘,吩咐道:“我一個人上去,你們都不必跟著。”
沈放早料定他會如此囑咐,於是隻行了一禮,道:“遵命。”
高進一上城樓,隻覺得狂風挾著雨打在身上微微生疼,無數水滴順著衣襟的縫隙直灌進來。
高進往前走了數十步,才看見上官鵬獨自立在城頭之前,渾身早已被雨澆得濕透,雨水順著他的麵頰一直往下淌,高進見了這情形,隻得叫了聲:“王爺”,搶上去將雨傘替他遮在身上。
上官鵬一動不動在站在那裏。
高進低聲道:“雨下得這麽大,天氣又冷,咱們回去吧。”
上官鵬舉手就將雨傘推開了,大雨澆在身上,寒意冰涼徹骨。他臉上的雨水縱橫蜿蜒,隻是望著城樓外風雨交加的漆黑夜色出神,過了良久,忽然說了一句:“一切都安排下去了嗎?”
高進稟報道:“一切都已經安排下去了,王爺放心,為先皇報仇的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上官鵬抬起頭來,臉色慘白:“我這個王爺,是不是做得太窩囊了?我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
高進低聲道:“昔日漢景帝劉啟為平七國之亂不得已殺了老師晁錯;光武帝劉秀為了興複漢室,不能冊封自己心愛的陰麗華,隻能封郭氏女為皇後,但也是他們平定天下,開創盛世。大夫能屈能伸,隻有忍一時之痛,才能為朝廷謀萬世之全,王爺並非窩囊,而是屈已為政。”高進伸手攙住他的胳膊:“隻能怪天意弄人,王爺也不要太傷心了。”
上官鵬用力一掙,他的力氣極大,將高進幾乎摔了個趔趄。他慘笑道:“天意?如果這是天意的話,老天待我們未免太殘忍了一些!我做錯了什麽?老天為什麽要這樣待我?碧華做錯了什麽?老天為什麽要這樣對她!……還有我們未出世的孩子……也許是我錯了,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當初讓她進宮,她現在還能安穩的活著……”
聽了他的話,高進隻是默然無聲,上官鵬的聲音在風雨侵逼中透著無窮無盡的痛楚:“和上官瑾成親的那天,聽到她的簫聲,我的心一直在發抖,可是我不能出去。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上官瑾派人去追殺她,我什麽都不能做!”
“王爺,”高進低低的說道:“也許夫人她吉人自有天相,還活在這世上也未可知呢?”
聽了這句話,上官鵬的身子一震,他轉頭望著高進:“她剛剛小產,又從那麽高的懸崖上掉下去,還能活嗎?”
高進道:“不管怎樣,隻要一天沒有看到夫人的屍體,您就一天也不能放棄啊!”
上官鵬緩緩點頭:“你說得對,隻要一天不看到她的屍體,我就一天都不能放棄!”
上官鵬仰起臉龐,任由大雨澆在臉上,雨水順著他的下頜蜿蜒流淌著。他的聲音裏透著森冷的寒意:“就算她死了,我也不會讓她白死,血債一定要用血來償!”
這一刻,上官鵬的麵容,冷峻如刀刻斧斫,從泛著血絲的雙眼裏透出一種可怕的神氣。帶著猙獰的絕望,將一切最深重的痛楚都化作仇恨,無可抑製的爆發開來。
……
京郊有座不知名的大山,山脈悠遠,風景奇秀,自京城一直向西蜿蜒而去,青山翠林起伏連綿,至百裏而不絕。
傷勢還未完全痊愈,上官鵬便要求郡主帶他進入碧血閣總壇,郡主在求得皇叔的許可之後,這天午後,帶著上官鵬出了京城,他們沿著一條偏僻小路進山,深入無人之地,上官鵬暗自留心這進山的道路,忽然微微心驚,原來這裏的道路,竟然暗合了陰陽五行、乾坤倒置的道理,分成休、生、驚、杜、死、景、驚、開八門,若非找到了“生門”門戶,任你如何瞎摸瞎撞,也走不進去,難怪皇宮裏的大內密探一直找不到碧血閣總壇的下落。
行得數裏,他們麵前豁然開朗,這裏竟有一個占地頗廣的低穀。
穀內叢林青幽,一道白練也似的瀑布自迎麵的高崖飛流直下,至山腳匯流,濺起一潭碧色深泉。四麵依山順勢建了樓閣,構思精妙,巧奪天工。
上官鵬舉目遙望,隻見山間點綴著七座紅色的樓閣,應是按照北鬥七星,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所建的七宮。七宮連珠,隱含星勢,遙遙拱衛著山前一座紅色的建築。抬頭看那牌匾,上書“碧血閣”三個大字,氣度非凡。
進入碧血閣內,隻見這裏青石為地,白石為壁,高堂深廣,迎麵有七人正在等候,皆是身著黑衣,隻看神形氣度便知是一流好手。
當中一個年長之人上前對上官鵬道:“天樞宮風行,恭迎王爺。”
上官鵬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風行對他一抬手,說道:“王爺請入內堂!”
上官鵬點頭,隨他們走進內堂,內堂內居然是空無一物。隻有一扇空空的石壁。
風行七人整肅衣容,位踏七星,麵向石壁恭敬行禮。經三跪九叩後,石壁緩緩向兩邊分移,露出個白色的岩洞,光洞中寒光閃閃刺的人睜不開眼,冰雪之氣撲麵生寒。
上官鵬麵色淡定從容,唇角帶著一絲淺笑,看向上官瑾。
上官瑾唇角一勾,說道:“三哥,請。”
說罷,她已經先行一步,進入洞中。
岩洞之中白茫茫一片靜冷,上官鵬舉步跟著進入其中,身後機關立刻運轉,這裏已是別有洞天。
大殿裏四角的蓮花形基座上,陳設著四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將這裏照得亮如白晝。無數風幔飄轉,幔角的玉鈴錚然作響,而在這個火之殿堂的最高處,一個高冠的老人獨自坐在居中的白玉寶座上,一襲華麗的金色長袍如飛瀑一樣垂落下來,他按動身下的機關,寶座緩緩轉動,帶著他轉過身,看著上官鵬笑道:“你終於來了。”
上官鵬唇角一勾:“父王,小婿幸不辱命,已經將那地圖拿來了。”
上官晟微微點頭,道:“好,拿過來吧。”
上官鵬自懷中緩緩掏出一個黑色的木盒。
上官瑾道:“給我吧。”
說罷,她伸手將木盒從他的手中接過,雙手托起,送到上官晟麵前。
上官晟拿過木盒,一按盒上的機簧,彈開盒蓋,看了一眼裏麵的東西,滿意的一笑。
上官鵬問道:“父王,你要我做的三件事,我都已經做到了,我要的東西呢?”
上官晟對上官瑾一使眼色,道:“給他。”
上官瑾答應了一聲,忽然自袖中拔出一柄小刀,在左手指尖上一抹,幾滴殷紅的鮮血,從她指尖滴落在上官晟麵前一個蓮花形的石台上。
她對上官鵬道:“你也來吧。”
上官鵬上前一步,伸出手臂,依照上官瑾的樣子,也割破指尖,將手上的鮮血滴落在石台上。
鮮血沿著石台正中的一個小孔滴落下去,隨即,石台緩緩裂開,從裏麵升起兩個小小的玉杯,裏麵的液體顏色通紅。
上官瑾道:“三哥,喝了這杯酒,你就是碧血閣的人了。”
上官鵬伸手端起一個玉杯,毫不猶豫,一飲而盡。
看到他將那杯酒飲盡,上官晟的麵上現出一縷不可覺察的笑容:“好,很好。瑾兒,把名單給他。”
“是。”
上官瑾答應著,忽然將自己胸口掛著的琥珀取了下來,她取下那枚琥珀,輕輕在琥珀頂端一旋,琥珀從中裂為兩半,郡主在裂開的琥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樣薄如蟬翼的小卷,她將那小卷投入酒杯中,那小卷浸了血,一行細如蚊蠅的字跡立刻清晰起來。
上官鵬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上官瑾笑了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上官鵬將那小卷撈出來,輕輕展開,卷上的蟻字赫然入目!原來這就是他千方百計、尋之不得的碧血閣名單!
上官鵬不可置信地道:“你居然把名單一直都帶在身上?”
上官瑾不無幽怨的看了他一眼,道:“人家早就想給你了,可是你卻一直不要,這怨得了誰?”
上官鵬苦澀一笑,早知道和郡主上床就能換得名單,自己又何必要多走這許多彎路,以至於枉送了碧華的性命,原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皇叔道:“如今碧血閣有了新的主人,瑾兒,你叫他們都進來,拜見新主吧!”
片刻之後,碧血閣的七宮使者和所有穀中的人都來參見上官鵬。
他們對著上官鵬一起跪下,叫道:“屬下參見閣主!”
大殿內金輝明耀,映得上官鵬的身形俊肅孤傲,他負手站在那裏,冷冷看著腳下匍匐的人群,眸底幽深無限,付出了這麽多,失去了這麽多,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