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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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突厥單於夜遁逃(下)

“也多虧了馬隊正送來的情報,說一支石國軍隊悄悄繞過拔汗那國,在千泉雪山西麓活動,似有所待。不然某也不敢如此確信移拔要走這條道路。碎葉城西地勢開闊,看似利於騎兵突進,但必是我軍的防範重點。且我軍有五千北庭精騎和兩萬各族散騎,騎兵對戰,突騎施並無優勢,若其向西突圍,則正中我軍下懷,移拔也是久經沙場的人物,斷不會出此下策。碎葉城北是素葉水,素葉水雖比不得藥殺水、烏滸河,也闊六十餘丈,此時風急浪高,非舟楫不可渡也。突騎施人善騎射而拙於舟師,且我軍早已盡收沿岸舟船,並派斥候巡邏,可高枕無憂矣。城南則是蜿蜒千餘裏的千泉雪山,無路可走。唯有城東,看似山隘崎嶇,但若能調開我軍,突破素清峽穀,南下葉支城,則可依仗熟悉地勢之利,甩開我軍的追擊,走千泉雪山南麓抵達石國。移拔之用心不可謂不深,但其畢竟隻是粗通兵法,不知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在中原曆史上已是耳熟能詳之策,可謂誰人不知、無人不曉,區區伎倆,還是失之簡單了。如果能一戰而生擒移拔,大帥,您的功業就更上一層了。”杜六郎指點江山,滿臉激昂之色。

“功業?”王正見的臉上浮現了淡淡地蕭索之色,“六郎你還年輕,正是意氣風發、指點江山之時,殊難體會這高處的刺骨風寒啊。”一邊說著,王正見下意識地緊了緊披在玄甲上的紅色大氅,仿佛真有細若銀針的刺骨疾風在折磨他的軀體,連厚重的明光鎧都無法阻擋。

一直掛在杜六郎臉上的自信笑容消失了。王正見看似頹唐的感慨雖不是壯誌滿胸的杜六郎可以完全理解的,但他知道,自己現在經曆過的和正在經曆的,眼前這位沉穩的大帥都經曆過;而自己尚未理解和尚未經曆過的,大帥也都已經經曆過。自己看過的天地和風景和大帥比起來,還隻是坐井觀天,相差甚遠。“看來自己需要磨練的地方還很多啊。”杜六郎暗暗想到。

“啟稟大帥,葛邏祿王子謀剌思翰求見!”謀剌思翰的求見打破了杜六郎的沉思。

“六郎,謀剌思翰所為何來啊?”王正見的臉上蕭索之色已退,換上了一副主官考較幕僚的神情。

“這有何難,必是為了這碎葉城中的大火而來,想必謀剌黑山迫不及待想去救火了吧,說不定現在連殺了沙陀人的心思都有了。隻是忌憚大帥的威儀,不敢輕舉妄動,現在特來請命耳。少不得還要告沙陀人的狀。”杜六郎也從神思中跳轉回來。

“那就看六郎判斷地如何了?”王正見揮起馬鞭,對牙兵說道,“有請葛邏祿王子。”

片刻功夫,就見臉龐清秀的謀剌思翰走到王正見馬前,屈膝跪下,高聲喊道:“陰山都督府錄事參軍謀剌思翰拜見大帥!”

“哦,陰山都督府錄事參軍,王子你倒是熟稔大唐的官製。”王正見玩味著謀剌思翰的話,好像在思考著什麽。

“錄事參軍一職乃當今聖人所賜,經中書門下,由吏部任命,某自然時時牢記在心。”謀剌思翰不卑不亢地答道。

“觀郎容貌,頗似中原,令某思家啊!”王正見忽然歎道。杜六郎瞥了一眼謀剌思翰,才發現他的麵龐精致,不是西突厥人常見的粗線條。

“令大帥思家,實某之罪過。大帥慧眼如炬,某之母確乃中原人士。”謀剌思翰的聲音微微有些顫動,但努力保持平靜。

“汝乃漢家餘脈啊!”王正見翻身下馬,一把扶起謀剌思翰,“快快請起!”王正見突如其來的熱忱讓謀剌思翰有些受寵若驚。

“郎今求見有何事也?”王正見扶著謀剌思翰的胳膊,和藹地問道。

謀剌思翰急忙答道:“某父親大人見碎葉火起,恐雄城毀於一旦,大軍戰後無立足之地。乃分兵兩千前往滅火,其餘兵士皆謹遵大帥軍令,隨時候命!事發緊急,某等擅自處理,還請大帥懲罰。”

王正見看了一眼杜六郎,然後問道:“可知火起之因?”

“某等不知,想來是突騎施人突圍在即,移拔自知碎葉不守,自焚名城,妄圖玉石俱碎,毀我大唐重鎮。”謀剌思翰回答的平靜如水。

“好!好!好!某本欲下令讓葛邏祿部分兵救火,爾等已先為之,甚好,何罪之有!戰場之上,情況多變,為將者豈能事事請示,須有殺伐決斷之氣概,汝已知為將之三味也。”王正見滿麵春風,“救火之後,爾等兩千精兵可就勢控製碎葉城,搜捕餘敵,但不可濫殺無辜。”

謀剌思翰喜出望外,忙道:“謹遵大帥軍令!某這就回去告知父親大人。”轉身欲走。

“郎且慢,”王正見右手一把拉住謀剌思翰,左手從腰帶上取下一枚玉佩,放到謀剌思翰手中:“今夜見郎,倍感親切,戰場相逢,身無他物,唯玉佩一枚贈郎。望郎奮勇殺敵,常建功勳,以慰母心。”

謀剌思翰一瞬間有點心神動蕩,然而很快就平靜下來,再次跪倒:“謝大帥恩典!某自當奮勇,必不負大帥厚愛!”

望著謀剌思翰的背影,杜六郎輕輕歎道:“某小覷天下英雄了,不知蠢笨的謀剌黑山竟有如此俊兒,小小年紀已有如此城府,後生可畏啊。”

王正見笑道:“難得六郎也有歎氣的時候啊!此子不可小視,借分兵救火趁機奪占碎葉,以稟報為名逼某追認其行為,必是此子的手筆。謀剌黑山有賊心而無賊膽,粗鄙無文,不過匹夫耳。此子熟知大唐風物,進退有據,滴水不漏,確實可畏。”

“那為何大帥還要做出厚愛之態?”杜六郎皺起眉頭,認真思索著。

“六郎難道不知謀剌思翰乃幼子,不為謀剌黑山所喜?”王正見看著杜六郎緊鎖的眉頭,臉上蕩起了揶揄之色。

“聽聞謀剌黑山的長子謀剌邏多甚肖其父,謀剌思翰常鬱鬱不安,某知大帥之意耳。二桃殺三士,需要早早埋下伏筆啊。”杜六郎跟上了王正見的思路,“大帥高明!”

碎葉城附近某處,走在隊伍前列的騎兵停了下來,向後麵做了個停止前進的手勢。數個騎兵從腰間取下角弓,瞄準前麵的目標,張弓、搭箭、鬆弦,一氣嗬成。

正在和弟兄們聊天的一個巡邏騎兵忽然聽到急促的風聲,還沒有來得及躲避,數枚羽箭已經刺破了他的咽喉和心髒。“敵襲!?這裏怎麽會有敵襲?”這個問題在騎兵腦子裏麵盤旋飛舞。在他倒下的屍體附近,是和他一樣滿臉疑惑的弟兄們。

慘淡的月光下,一支精銳的突騎施騎兵如同餓狼一樣向預定目標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