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霨一怔,旋即明白,王正見應該是通過王勇的私人渠道,將王忠嗣的方略提供給了哥舒翰。
“王勇叔叔,你的舊友是?”對於遮掩在一團迷霧中的王勇,王霨甚是好奇,但又不方便直接詢問。難得迷霧微微露出一絲縫隙,他急忙試探道。
“嗯,某的好友名叫李晟,現任哥舒節帥的牙兵校尉。”王勇大大方方地回道。
“李晟?”王霨隱隱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但卻想不出來曾在哪裏聽到或看到過。
王霨正低頭沉思哪個唐代名人叫“李晟”時,忽然聽見遠遠有人向他打招呼:“霨弟,你怎麽坐在馬車上,也不下來玩啊?”
一抬頭,但見阿史那雯霞蹦蹦跳跳地跟在蘇十三娘和同羅蒲麗的後麵,正向四輪大馬車走來。
王霨在王勇麵前比較隨便,方才一直是坐在馬車上。現見三位女士走了過來,他連忙從馬車上跳下,和王勇站在了一起。
“王別將,某不日將離開庭州了,特來告知一聲。”人未到,蘇十三娘的話先悠悠飄了過來。
“離開庭州?”王霨一驚,之前不曾聽到有任何風聲啊!
“可是長安師門有事召喚?”王勇略微不自然地問道。
“正是!師父有命,不得不從!”蘇十三娘一臉嚴肅。
“那不知何日啟程?”王勇的話音有點焦急。
“啟程之日取決於你,非我能定……”蘇十三娘柔聲回道。
王霨聽得雲裏霧裏,渾不知蘇十三娘究竟是什麽意思。他苦苦思索之際,忽見阿史那雯霞的眼角閃爍著狡猾的笑意。被阿史那雯霞騙過多次後,王霨對她的麵部表情已經相當了解。
“從雯霞姐姐的神情看,蘇十三娘是在逗王勇叔叔玩呢!不過,我一來猜不出她話裏究竟隱藏著什麽意思;二來嘛,也不應該打擾他們之間的打情罵俏啊!”王霨略略明白了蘇十三娘在幹什麽,但他隻是在心裏嘀咕一下,絕沒有說破的打算。
“取決於某?”王勇完全摸不清頭腦了,他左看右看,似乎想尋求幫助。可王霨故意低頭不語,同羅蒲麗也冷冰冰地板著臉,阿史那雯霞則躲開了他的目光。這讓王勇更加疑惑了。
“哈哈哈哈!”見一貫英武的王勇憨態可掬,蘇十三娘自己先忍不住捧腹大笑。
“嗬嗬!嗬嗬!”王勇陪著傻笑了兩聲,卻依然一頭霧水,不清楚十三娘為何大笑。
“王別將,你太可愛了!”蘇十三娘仍在大笑,同羅蒲麗則上前解釋道:“十三娘隻說要離開庭州,可曾說了要去何處?”
“無論去何處都是要離開庭州城啊!”王勇還是一臉迷惑,王霨則已經徹底聽明白了。
“呆子!”蘇十三娘笑夠了,直起腰問道:“你最近是不是也要離開庭州啊!”
“大軍西征在即……”王勇下意識回了一句,他忽然一激靈,急切地問道:“十三娘,你也要去石國?!”
“正是如此!”蘇十三娘正色道:“師門有令,吾將往石國一行。”
“十三娘此行,和北庭軍西征有何牽連?”王勇此刻終於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肅然問道。
“如意居接到長安總號的指令,要組織人手和財貨,繼續向西開拓。剛好大軍要西征,如意居就決定跟隨大軍的步伐,嚐試在弓月城、碎葉城、阿史不來城、俱蘭城和拓枝城等地開設分號。”
“如意居西拓乃重大舉措,肯定離不開十三娘掌中的龍泉寶劍啊!”王勇細心叮囑蘇十三娘道:“從庭州到碎葉,葛邏祿、沙陀等部皆敬畏大唐的兵威,絕不敢威脅商隊。而過了碎葉城往西,昭武九姓不太平靜,又很有可能成為西征的主戰場,還請十三娘多加小心,最好跟隨北庭兵馬一起行動。若感覺有什麽不對,請即刻來軍營找某。”
“多謝王別將關心!”蘇十三娘見王勇關切之心溢於言表,連忙肅拜道:“某雖膽大,也知但憑區區商隊武士,無法與大軍抗衡。若有所需,肯定會去叨擾別將。”
見王勇和蘇十三娘越說越投契,王霨暗自替他們開心。忽見阿史那雯霞依然笑眯眯地盯著自己,他忽然想起前幾日阿史那雯霞邀約之時所說過的話。
“雯霞姐姐,莫非你所說的驚喜就是……”王霨有點不肯定地問道。
“霨弟,你總算想起來了!”阿史那雯霞嘴角上挑,似乎有點不高興。
“小郎君,某已征得阿史那副都護同意,決定帶雯霞小娘子一同西行。”蘇十三娘插話道。
“恭喜雯霞姐姐,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後,必能成為名動天下的劍客。”王霨客氣地說道。
阿史那雯霞走了上前,盯著王霨黑亮的眼珠問道:“怎麽,霨弟你不高興嗎?不覺得這是個驚喜嗎?”
“確實挺驚……挺驚喜的!真的沒有想到呢!”王霨發現心思被阿史那雯霞看透,磕磕絆絆地回道,差一點把“驚詫”二字脫口而出。
經過馬球場風波後,王沛忠伏誅、裴夫人蟄伏,庭州城中威脅王霨安全的因素已基本消除,王正見本意是此次西征,不再讓王霨隨軍出行。畢竟上次帶他出征碎葉,主要目的是為了防備裴夫人趁王正見離開庭州時下毒手。
但王霨豈會願意錯過見證曆史的時刻,他將元日朝議時玄宗皇帝的禦口親許搬出來,纏著王正見要隨軍同行。
不知礙於聖人的許諾,還是無奈於王霨的吵鬧。王正見最終還是答應了王霨的要求。崔夫人雖有些不舍,但也隻是多叮囑了幾句,並未阻攔。
得知王霨要隨大軍西征後,阿伊騰格娜跪求王霨要一並前往。
看著阿伊騰格娜哭紅的雙眼,王霨知道她是憂念兄長忽都魯,就答應替她爭取。
王霨本以為王正見不會同意,卻不料父親略加思忖就同意讓阿伊騰格娜隨軍同行。
確定將要跟隨大軍西行後,王霨曾在對練之時給阿史那雯霞提過此事。
王霨原想著,大軍出征一來一回,怎麽也得半年多的時間。阿史那雯霞肯定無法隨軍而行,那就意味著兩人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見麵。而一旦不能朝夕相處,阿史那雯霞熾熱的心或許就能夠淡下來。
誰知今日蘇十三娘忽然爆料將帶著阿史那雯霞護衛如意居西拓,王霨心中自然隻有滿滿的“驚詫”而無一絲一毫的“喜悅”……
王霨愕然的神情讓阿史那雯霞有點哭笑不得,她正想奚落王霨幾句,卻聽同羅蒲麗笑著行禮問道:“小郎君,如意居的生意如此龐大,尚且不斷進取,積極西拓。我們素葉居是不是也要奮力追趕啊!”
“素葉居的生意剛剛起步,如何能和財大氣粗、實力雄厚的如意居相比呢?我們先立足北庭即可。”王霨嚴肅地擺了擺手,否定了同羅蒲麗的提議。
同羅蒲麗麵色微沉,正想分辨幾句,忽聽王霨笑嘻嘻地說道:“不過艾妮塞小公主那裏缺一位貼身女護衛,聽說杜判官正在發愁呢。本想懇求十三娘出山,既然如意居這邊有要事,不如建議杜判官從我們素葉居選賢任能吧。”
“太好了!”同羅蒲麗一聽,眉飛色舞地抱著蘇十三娘又蹦又跳:“姐姐,我也可以去碎葉城逛逛了!”
“死妮子!自己一邊瘋去,別抱著我,怪膩味的。”蘇十三娘啐道,雙臂稍一用力,就從同羅蒲麗懷中掙脫。
“姐姐什麽都好,就是太拘束了些!不像我們草原兒女,喜歡了就說,愛了就追求!”同羅蒲麗嘻哈大笑,意有所指道。
“瘋丫頭,看我不扯斷你的爛舌頭!”蘇十三娘俏臉微紅,惱羞成怒,追打同羅蒲麗去了。
“唉,決定河中歸屬、影響千載的壯烈西征,怎麽變成組團旅遊般的兒戲了。難道不應該是易水瀟瀟、長風烈烈嗎?”王霨望著在春風中打打鬧鬧的蘇十三娘和同羅蒲麗,無奈腹誹道:“當然,如果西征真的能夠如旅遊般順利,那實在是華夏文明之幸啊!不過,恐怕還是難免要與黑衣大食一戰啊!”
正感慨間,忽聽遠處傳來少男少女的歡笑聲和陣陣歡呼聲。王霨循聲望去,發現阿史那霄雲正在和張德嘉玩投壺,王緋、高仙桂、王珪、阿史那霽昂、艾妮塞、賽伊夫丁、米薇等人皆在一旁圍觀助戰。
方才阿史那霄雲投了個全壺,也就是八矢全中,引發了圍觀人群的的喝彩,歡呼聲中,高仙桂的叫好聲格外響亮。
阿史那霄雲一襲白裙,在蕩漾的春風中飛舞飄逸如玉蘭盛放,加之周遭人群的歡呼,英姿颯爽的她宛如站在世界舞台中央的耀眼明星。
王霨強壓下了加油喝彩的衝動,卻依然忍不住多瞄了幾眼。而接受眾人喝彩的阿史那霄雲似乎也有所感應,朝王霨所在的方向回眸瞥了一眼。
“隻緣感卿一回顧,使我思卿朝與暮。”一句最應景的古樂府在王霨的心頭湧現,讓他不禁心神動蕩。
阿史那雯霞冷哼了一聲,一言不發就朝投壺處走去。
“姐姐,你方才是在幾步遠的位置投的?不如指教妹妹一番可否?”阿史那雯霞冷冰冰地問道。
追趕過來的王霨明白阿史那雯霞意圖不善,連忙說道:“霄雲姐姐,你們方才投得真精彩,下一輪就由我和雯霞姐姐來比試吧,你在一旁指點。”
王緋察覺到氣氛不對,正想站出去勸解,卻見阿史那霄雲淡淡一笑,對阿史那雯霞和王霨兩人說道:“投壺就在那裏,你們愛玩就自己玩唄,和我有什麽關係啊?”
不待阿史那雯霞回應,阿史那霄雲就轉而對高仙桂和張德嘉明媚一笑,嬌聲說道:“高兄、張兄,玩了兩局投壺,我有點煩了,不如我們射箭去吧。”
張德嘉不知是否該順著阿史那霄雲的話往下說時,高仙桂早已興致衝衝地點頭道:“射箭好!射箭好!霄雲妹妹,家父最近開始教我連珠箭了,一會兒我給你演示一下。”
阿史那霄雲和高仙桂離開後,張德嘉尷尬地瞅了眼麵如冰山的阿史那雯霞和無奈的王霨,也跟著過去了。
王珪本來就心情不佳,見阿史那姐妹鬧別扭,也趁機溜走了。艾妮塞正想詢問米薇方才阿史那霄雲等人所言是何意,就被察覺到氣氛有異的賽伊夫丁拉走了。至於阿史那霽昂,呆呆的他,似乎還沒發現兩位姐姐碰撞出的火花。
王緋眼看事情越鬧越僵,趕忙上前,笑著拉著阿史那雯霞的手說道:“雯霞妹妹最近得名師傳授,想來投壺之技必大有長進。姐姐不才,可否請妹妹下場,一起投上兩局?姐姐不敢和妹妹爭高下,隻想見識見識妹妹的才藝,還望妹妹切莫推辭!”
不待阿史那雯霞回應,王緋就對王霨喊道:“霨弟,不趕緊幫忙把壺裏的箭矢清理出來。”
王霨見姐姐處理得大方得體,心中既讚歎又感動,連忙一溜煙小跑過去,把投壺裏的箭抓出來。
抓住箭矢時,他的手指忽而感覺有點滑膩,鼻尖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此時王霨才想起,壺裏的一些箭矢,方才曾被阿史那霄雲如柔荑的玉手摩挲過……
阿史那雯霞方才見王霨和姐姐間有些許微妙的眼神交流,心中頓時氣悶。她本想在投壺上大放異彩、壓倒姐姐,卻沒想到姐姐根本不應戰,鬧得她一股怒氣無處發泄,險些就要失控。
幸而王緋的“邀戰”讓阿史那雯霞上湧的氣血冷寂了下來,王霨收拾投壺的殷勤模樣更讓她破口一笑。於是她盈盈施禮道:“姐姐謬讚了,妹妹技藝粗疏,還請姐姐多多指點。”
兩人開始一輪輪投射後,站在一旁觀戰的王霨終於鬆了口氣。他下意識搓揉著自己的手指時,忽聽身後有人輕步走來。
王霨回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阿伊騰格娜已經從小丫環那邊轉了回來。
“伊月,你不玩曲水浮素卵了?”
“小郎君,方才我知王別將有事和你相商,便找個由頭離開。玩了一會兒,甚是無聊,就在此處閑逛。”阿伊騰格娜踮起腳尖,在王霨耳邊輕聲說道:“小郎君,你仍需謹言慎行啊!”
王霨無奈地搖了搖頭,攤開雙手說道:“唉,伊月,今日純屬無妄之災啊!”
阿伊騰格娜莞爾一笑,低低說道:“雯霞小娘子醋意滔滔,說明她真得很在意你。”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王霨不願意再聊這些令人頭疼的糾葛:“北庭兵馬已整備完畢,不日即將西征,伊月還需提前做好準備。令兄的動靜,我也請杜判官和如意居都多加留意。”
雖然在南市北門對戰之時,王霨曾被忽都魯擊敗過。但他事後和阿史那雯霞探討過對戰得失,驚覺忽都魯本可以重傷他們。因此,王霨對心存善念的忽都魯依然頗有好感。
“謝謝小郎君掛念,從軍遠征所需之物,我已在梅香的幫助下整飭完畢。其實我隻是擔憂哥哥,怕他被大食人騙了。”提到忽都魯,阿伊騰格娜的情緒就又如退潮時的海灘,變得無比低落。
“我軍和大食叛軍決出勝負之前,忽都魯特勤應該都不會有危險。至於戰後,就得看河中局勢如何風雲變幻了。不過,無論如何,令兄手中的力量越強就越安全,畢竟寄人籬下並非長久之計。”王霨認真分析道。
“但願如此吧……”阿伊騰格娜輕輕點了點頭,目光向西遙望。
王霨和阿伊騰格娜邊觀投壺比賽邊閑聊時,他不曾留意到,在不遠處引而不發的阿史那霄雲,秀目流轉,往投壺處多瞥了三兩眼,然後才猛然鬆手鬆弦。
筆直的羽箭帶著少女無法言說、難以捉摸的心思,刺穿了溫柔的春風和心中的忍讓,直接命中了紅彤彤的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