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葉斛大為驚駭,臉色隱隱有些發青。
“葉斛王子,西征石國,對貴部或許無關緊要。但對聖人和政事堂而言,卻是僅次於石堡之戰的重大國策。若殿下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扭轉戰局,在聖人心中,必將重重記上一筆。回紇汗國雖然稱雄漠北,卻終究隻是大唐的屬國。若聖人和政事堂發話,想來英武可汗也不能不慎重考慮吧!”王霨不等葉斛辯解或反駁,就直接點出了要害。
“嗯?”葉斛沉思不語。
“葉斛王子,你之前極力反對撤兵,想來也是欲借大唐之力吧?”王霨的低低耳語在葉斛聽來,卻若漠北冬日席卷天地的狂風一般,吹飛了他內心深處的無數偽裝。
“霨郎君,過慧易夭,你不擔心嗎?”葉斛惡狠狠地吼道,右手摸到了刀柄之上。
“葉斛王子,吾之生死,於殿下又有何礙呢?我不過是想幫殿下一把,你又何必如此氣惱呢?若是殿下能夠協助我扭轉戰局,我必會說動父親,上表為殿下請功。父親對我的話,還是十分在意的。”麵對葉斛的威脅,王霨心中多少有點緊張,但為了扭轉戰局,為了改變曆史軌跡,他盡力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金鶻令!”葉斛見王霨神情淡定,不為威脅所動,便不再兜圈子:“曳勒羅手中有父汗親賜的金鶻令,我指揮不動一萬精騎。”
“葉斛王子,若金鶻令被盜了呢?我手下剛好有位和貴部有深仇大恨的女護衛……”王霨輕輕一笑,目光遙望緊攥彎刀的同羅蒲麗。
“霨郎君,我什麽也不知情……”心領神會的葉斛笑得如草原上的狐狸一般:“不過,霨郎君,醜話說在前麵。無論你如何打算,我部兵馬都不能折損太多。否則我無法向父汗交代,儲位更會化為泡影。”
“稟報阿波,我軍後方有追兵!”
王霨見葉斛動心,心中長舒了一口氣。他正要與葉斛商談細節,卻見一名回紇斥候高聲疾呼,從西而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回紇騎兵撤出戰場時,曳勒羅考慮到敵軍追擊的危險,在後麵布下了大量斥候。相反,由於清楚前方遭遇敵襲的可能性極小,回紇大軍的前方並無多少斥候。
那名斥候一邊呼喊,一邊搜尋曳勒羅的蹤影。找了半天,他都看不見身材魁梧的阿波,卻發現軍中氣氛十分詭異。
“慌什麽!可看清追軍的旗號?”葉斛王子斥道。
“葛薩阿波……”斥候的目光還在尋找曳勒羅。
“親衛,給我教訓一下這個有眼無珠的家夥!”葉斛怒不可遏。
葉斛王子的親衛們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此刻見曳勒羅被人生擒,王子殿下似乎又能掌控局麵了,心情大好,表現的也格外賣力!
麵對雪亮的彎刀,斥候遲鈍的腦子終於轉過彎來了:“啟稟殿下,追兵打的是葛邏祿部的黑狼旗,大約有八百多名騎兵!”
“八百葛邏祿騎兵,太小瞧回紇部了吧?難道後麵還有更多追兵?”葉斛有點疑惑,想不通敵人的意圖何在。
“葉斛王子!葛薩阿波!在下謀剌思翰,欲同兩位一敘,並無惡意!”葉斛王子正在思索,卻聽後方有數百人用突厥語齊聲高呼。
“謀剌思翰?他想要幹什麽?”葉斛一愣。
“謀剌思翰!”馬璘的肩膀輕微抖了抖,那個血腥的雨夜再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謀剌思翰!?他現在究竟是敵人還是朋友呢?”王霨眉頭緊皺,腦子飛速運轉。穿越以來,王霨也跟著阿伊騰格娜學了不少突厥語,雖不能全部聽懂,卻也能明白個七七八八了。
“葉斛王子,你可敢隨我一同會會謀剌思翰?”葉斛還未想好如何發號施令,王霨就搶先建議道。根據馬璘所言,謀剌思翰似乎還是心向大唐,王霨決定試著爭取一下。
“嗯?”葉斛猶豫了一下,轉而笑道:“思翰王子也是聰明人,想來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王霨朝身後的王勇和馬璘揮了揮手,示意兩人跟上。
從蘇十三娘和同羅蒲麗身邊經過時,王霨伸出大拇指,表達了對兩人武技的敬佩。然後,他比劃了個搜身的動作,低低說了句:“金鶻令!”
同羅蒲麗秀眉輕挑、壞壞一笑,嬌顏若漫山遍野盡情綻放的薩日朗花。
樹林中的阿史那雯霞見王霨跟著葉斛向西而去,立即猛踢青墨騏,從林中竄出。
“妹妹小心點!”阿史那霄雲也催動白練駒,衝了出來。
阿伊騰格娜和其餘北庭牙兵見狀,連忙跟隨而出。
蘇十三娘見徒弟迫不及待地衝出樹林,本想叫住她,卻又搖了搖頭,並未言語。
回紇騎兵見樹林中忽然又有數騎奔馳而來,急忙彎弓搭箭。
“葉斛王子,這些都是我的婢女,讓貴部趕緊收手。”王霨聽得了身後的響動,有點慌亂地喊道。
葉斛回頭掃了一眼,對王霨赤裸裸的謊言根本不相信。不過,他此時無心糾纏這些針頭線腦的瑣事,就揮了揮手,示意回紇騎兵不要阻攔。
見回紇騎兵皆依令讓開,葉斛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高聲令道:“諸軍聽令,葛薩阿波被擒,現在由我執掌全軍。在我擊退追兵之前,切勿輕舉妄動!決不能和唐軍發生衝突!敢違抗軍令者,斬!”
重新奪回了兵權,葉斛王子頓覺渾身上下格外舒暢,
對回紇軍的千夫長、百夫長們而言,王子和阿波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兩人神仙打架,他們隻好化身為牆頭草,那邊占上風就倒向那邊。
本來曳勒羅有金鶻令,千夫長和百夫長們自然不敢違抗大汗親賜的令牌。可現在曳勒羅隨時可能身首異處,他們便立即惟葉斛之命是從。
被回紇斥候發現之時,謀剌思翰就下令全軍止步,高聲呼喊。他拿不準回紇部究竟遇到了什麽,故而不敢輕舉妄動。
“若是能勸服回紇部一同北上,整個計劃就更完美了。”在陣列之前等待的同時,謀剌思翰盤算著可能性有多大:“究竟是誰主導了回紇部撤兵呢?若是葉斛和曳勒羅兩人都讚同,便無計可施了。不過他們貌合神離,應當還是有空隙可鑽的……”
正籌謀間,謀剌思翰忽聽馬蹄聲聲。他抬眼一望,卻見葉斛王子和一少年,在數十名騎兵和婢女的扈衛下,奔馳而來。
謀剌思翰一眼就看見了馬璘,他微笑著朝馬璘點了點頭,心裏尋思著那支百人隊是不是在附近。
馬璘冰冷著臉,對謀剌思翰的熱絡視而不見。
“思翰王子,好久不見?不知此刻,你我是否還能像朋友一樣暢所欲言呢?”王霨急於探知謀剌思翰的立場,人未至、話先到。
“霨郎君?”謀剌思翰又驚又喜。他心中稍稍一動,立刻扔掉身上的彎刀,獨自驅馬向前。
“不知霨郎君在此,還請恕罪!”謀剌思翰翻身下馬,恭敬地跪在王霨馬前:“至於我是否還是霨郎君的朋友,想來馬校尉最清楚。”
跟著王霨身後的馬璘冷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王霨見謀剌思翰的姿態如此低,連忙從赤炎驊上躍下,抓住謀剌思翰的胳膊,低聲問道:“戰況如何?安西軍可否戰敗?葛邏祿部為何要背叛大唐?!”
“霨郎君、葉斛王子、王別將、馬校尉,艾布穆斯裏姆糾集了七萬大軍,於一個時辰前偷襲了安西軍大營。不過,幸好安西斥候反應甚快,高節帥指揮有方。我離開戰場之時,安西軍尚可支撐。”謀剌思翰站起身來,一邊行禮,一邊介紹戰場形勢:“至於父汗的所作所為,身為人子,不便多言。”
“真不知艾布•穆斯裏姆給謀剌黑山許諾了什麽好處,值得‘貴部’如此上心!”馬璘忍不出出言諷刺道。
謀剌思翰不以為忤,反而斬釘截鐵地回道:“馬校尉,大食叛軍提出的條件確實十分誘人。經穆台阿轉針引線,父汗和艾布•穆斯裏姆談了許久,他答應戰後將阿史不來城、俱蘭城、拓枝城和怛羅斯城都賜給我部,還許諾返還所有突騎施逃奴!不過,在下謹記都護的教導,從未有叛唐之心!”
“啊!”躲在北庭牙兵身後的阿伊騰格娜聽到了“突騎施”三字,嚇得花顏失色,驚呼了一聲。
謀剌思翰和葉斛不約而同循聲望去,尋找驚呼之人。
“某的一個小婢女,是去年攻伐突騎施部時所獲。驟然聽思翰王子提到突騎施,她難免有點把持不住。”王霨盡量輕描淡寫地說道,心裏卻在心疼阿伊騰格娜。
葉斛聽了王霨的解釋後,不以為意,轉而質問謀剌思翰:“不知思翰王子意欲何為?是要追殺我軍嗎?”
“葉斛王子,我手下隻有一個千人隊,豈會以卵擊石?我本欲邀請殿下一同北上,不過見霨郎君在此,想來不必多言了。”謀剌思翰笑道應答的同時,暗暗琢磨著王霨口中的“突騎施婢女”。
看見王霨、王勇和馬璘和葉斛同時出現的那一刹那,謀剌思翰已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麽。尤其是發現王霨最先開口而葉斛毫不介懷時,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