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紀粟機靈,察覺情況不對,站出來嗬斥了梁氏的無禮:“宋小姐是袁侯爺親自請過府陪伴袁大小姐的,縱然你是侯爺的嬸母,到底侯爺才是侯府的主子!在侄子家裏滿口汙言穢語的冒犯貴客,是做長輩的樣子麽!”
他雖然穿著便服,但嗓音尖細,麵白無須,一聽就是宮裏出來的,雖然是奴才,塗氏、梁氏理虧在前,卻也不敢反駁,隻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向宋宜笑賠了罪。
簡虛白這才咳嗽一聲,對袁雪萼道:“你哥哥有事尋你,快過去吧!”
宋宜笑本來就是跟著袁雪萼來的,袁雪萼要走,她當然也不會留——目送他們出門遠去,梁氏拍案而起,咬牙切齒道:“娘!這日子沒法過了!燕國公偏心也還罷了,這姓宋的說得再好聽,歸根到底還不是在王府寄人籬下?!居然也敢落咱們麵子!!!”
“她有王妃親娘撐腰,說是寄人籬下,恐怕連王府庶女過得都不如她!”塗氏臉色陰沉,“不然哪有膽氣給袁雪萼出頭?!”
梁氏氣急敗壞道:“這韋氏也太不要臉了!媳婦就不信她如今有了親生兒子,會不打王世子之位的主意!如今那陸冠雲還沒做世子哪,她倒是閑得插手起咱們袁家的家事來了!”
“我看啊就是因為她想讓她兒子做世子,所以才要插手咱們家的事!”塗氏轉著腕上玉鐲,若有所思道,“她再把衡山王迷得暈頭轉向,衡山王太妃可還在哪!崔王妃留下來的兩個原配嫡子,都是孝順上進的人!太妃怎麽可能同意廢長立幼?!”
她陰沉沉的道,“袁雪沛雖然廢了,可燕國公至今都在為他忙前又忙後——燕國公在太後跟前有多得寵,朝野上下誰不知道?衡山王太妃比陛下還高了一輩,放眼宗室,也隻有太後能名正言順壓她一頭!這母女兩個怕是在六年前就打好主意了,方才你看到了?袁雪萼對那姓宋的小賤.人根本就是言聽計從!顯然早就被她哄過去了!”
“袁雪萼這個蠢材!”梁氏不禁破口大罵,“放著自家親人不親近,淨向著外人!吃裏扒外的東西!”
她不甘心的問,“娘,本來有燕國公拉偏架,咱們想對袁雪沛下手就很難了。如今韋氏母女也來插一手,往後可要怎麽辦?難道就這麽算了?!”
“燕國公來頭太大,一個不留神就會激怒太後娘娘,咱們確實招惹不起!”塗氏眼中閃過一抹陰冷,“但韋氏母女——自己一攤子事情都沒解決呢也敢多管閑事!”
抬手撫了撫鬢發,冷笑著吩咐,“上巳將到,咱們家跟侯府到底是姻親!這會也該送東西過去了,到時候你代我走一遭,給太妃請安之餘,將那宋姓小賤人的舉動,好好兒說與太妃聽!太妃出身高貴,一輩子風風雨雨什麽沒見識過,不知道韋氏私下裏的動作也還罷了,既知道,會放過她才怪!”
梁氏眼珠一轉:“不如咱們也給太妃搭把手,對外散布那宋姓小賤.人趨炎附勢、水性揚花的話,這樣袁雪沛兄妹想再接她過府,娘您就可以理直氣壯的不準了!就袁雪萼那性情,沒這宋姓小賤.人護著,那還不是任咱們搓扁捏圓?袁雪沛再護著她,總也得打個盹,到時……”
塗氏頷首:“就這麽辦!”
她們這兒商量好了,正房裏,袁雪萼也抹著眼淚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要是其他東西也還罷了,那點翠白頭富貴赤金釵是娘臨終前留給哥哥你,明說將來給嫂子的。祖母跟嬸母想要拿去給嬸母的娘家侄女,這怎麽可以?”
點翠白頭富貴赤金釵是袁家長房代代相傳之物,塗氏跟梁氏此舉,不啻是說要給袁雪沛聘梁氏的侄女為妻——那小梁氏的家世性情且不去說,單衝著梁氏夫婦這些年來對博陵侯這個爵位的覬覦,袁雪沛也沒可能答應這門婚事!
想來塗氏她們也曉得,所以才會從袁雪萼下手,打算先斬後奏的把名份定下。到時候就算袁雪沛執意不肯成親,也能給他扣幾個不尊長輩之命、始亂終棄的罪名。
“這事為兄會處置的,你無須擔心。”袁雪沛耐心的哄著妹妹住了淚,又向特意陪她去塗氏跟前的宋宜笑致了謝——這時候已經到了正午,宋宜笑跟袁雪沛謙遜幾句,也就隨袁雪萼回繡樓用午飯了。
袁雪萼茶飯不思好幾日,昨天才開始用粥,上午又哭了兩場,用完午飯,難免感到精神不濟,就問宋宜笑:“我想午睡會,妹妹要一起嗎?”
“我倒不困。”宋宜笑搖頭,“姐姐自便就是。”
袁雪萼聞言,叮囑下人們好生伺候,就獨自上樓去了。
她走之後,宋宜笑本擬看本閑書打發時間,但才攤開書,錦熏就靠上來,挨挨蹭蹭的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就直說!”宋宜笑卷起書,敲了下她額,嗔道,“作這樣子給誰看呢?”
“小姐真是聰慧,奴婢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呢!不想小姐目光如炬,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錦熏雖然偶爾說話不經腦子,沒少被趙媽媽教訓,但心胸開闊不記仇,倒也討人喜歡。
這會被宋宜笑點破用意也不尷尬,挽住她胳膊,笑嘻嘻的請求,“小姐,咱們去花園裏看杏花好不好?奴婢昨兒個就聽伺候袁小姐的梅屏姐姐說,侯府花園裏的杏花正開著,好看極了!”
宋宜笑張望了下四周,見沒其他人,方壓低了嗓子道:“別多事,這府裏的不太平,上午你跟著我也看到了。就是安安份份待這繡樓裏,尚且被麻煩找上門呢!萬一去那邊又碰見什麽人什麽事,這到底是人家家裏,你說尷尬不尷尬的?”
“奴婢哪敢給小姐惹麻煩啊!”錦熏抱著她胳膊不肯放,撒嬌道,“奴婢都跟梅屏姐姐打聽過了,塗老夫人他們是從來不去看那裏的杏花的——據說,那些花是袁侯爺的祖父專門給發妻栽的,您說塗老夫人這繼室看著能不心塞嗎?”
又委屈,“這時節咱們門前的垂絲海棠也開得正好呢,可如今要陪袁小姐,看不到。小姐就帶奴婢去看看杏花嘛,這天氣老悶在院子裏好沒意思的!”
宋宜笑禁不住她糾纏,何況春暖花開的季節,坐在屋簷下雖然也能感受到萬物發生的氣息,到底不如親身徜徉花下震撼。
所以被錦熏又求了會,便勉為其難的答應下來:“去轉一圈就回來,咱們是來開導袁姐姐的,可不是來遊玩的!”
錦熏見她終於點頭,不由大喜,自是滿口子的答應。
主仆兩個回房換了身衣裙,跟樓下當值的大丫鬟梅硯說了想去看花的事,梅硯辦事利落,不但安排了小丫鬟青若帶路,還讓廚房收拾了隻食盒:“花林裏有涼亭,您渴了累了可以歇一歇。缺什麽,讓青若跑腿就是,可千萬別客氣!不然侯爺與大小姐都會責罰奴婢們伺候不周的。”
宋宜笑隻打算帶錦熏走一遭了事,不想梅硯這麽認真,不禁哭笑不得。
錦熏倒是暗自高興,她是個坐不住愛玩的,青若提了食盒同去,那至少要吃了茶點才回來,這比宋宜笑說的轉一圈肯定要更花時間。
“你該不會跟梅硯串通好的吧?”去杏花林的路上,宋宜笑忍不住打趣她,“存心給你機會多躲懶?”
“到了花林裏,奴婢還不是照樣伺候您?”錦熏喊冤,“奴婢要是個懶的,何必勸您出來呢?您看書時從不要什麽的,那會奴婢才最閑呢!”
說說笑笑到了杏花林——這片杏花林的位置,跟衡山王府那片垂絲海棠林不一樣,不靠水,卻坐落在一片竹海之內。
碧竹豔杏,彼此映照之下可謂是春光明媚,看得人心裏都豁然開朗起來。
沿著花徑步入林中,就看到花林之間有假山點綴,高低錯落,姿態各異,很多都爬滿了薜荔。
走了一會,果然看到雲山霞海般的花影裏露出一處飛簷,簷角垂鈴,應該就是梅硯說的涼亭了。
宋宜笑見青若一路提著食盒,到這裏額上已經滲了層薄汗,便道:“一會把食盒放涼亭裏吧。”
青若忙應下。
誰知往前走了一段,能看到大半個涼亭時,卻看到亭中已有人在——兩個人,一坐一立,站著的人手中執壺,似在侍奉那坐著的人,像是一主一仆。
宋宜笑見狀微微一驚,就站住了腳,正猶豫要不要轉身離開,不遠處的一株杏花樹後,忽然轉出紀粟來,笑眯眯的拱手行禮:“宋小姐也來賞花?”
“紀公公?”宋宜笑見不是塗氏、梁氏的人,方鬆口氣,笑著還禮,“是呢,袁姐姐在在休憩,我睡不著,帶丫鬟出來走走。”
紀粟關切的問:“袁小姐如今怎麽樣了?咱家記得方才走時臉色可不大好。”
“畢竟有幾日未進水米,姐姐這兩日確實虛弱些。”宋宜笑道,“但從昨兒個進粥起,我瞧她精神已經開始恢複了。”
紀粟又細問袁雪萼中午吃了些什麽——他這麽東拉西扯的,拖時間的目的實在太明顯,宋宜笑想不懷疑涼亭裏有問題都不行!
果然,片刻後,涼亭那邊傳來簡虛白漫不經心的詢問:“誰來了?”
“回公爺的話,是宋小姐也來賞花。”紀粟這才住了話,回身一躬,恭敬答,“奴婢想著宋小姐這幾日一直跟袁小姐同出同入,未見袁小姐,怕有什麽閃失,所以鬥膽攔下宋小姐問了幾句。”
簡虛白“唔”了一聲,就請宋宜笑入亭一坐。
他親自開了口,宋宜笑遲疑了下,到底還是應了。
入亭後,她瞳孔頓時微微一縮:方才從花枝間隙裏看得清楚,亭中絕對是兩個人。
但這會遊目四顧,寬敞華美的涼亭內,卻隻有簡虛白孑然一身!
他似乎微熏,仿佛綢緞的墨發有點鬆散;緋紅盤領衫的襟口被扯開了些,露出一截精致的鎖骨;皎月般的麵容略顯蒼白,薄唇卻鮮紅如血;濃密如羽扇的長睫微微抖動,鳳眸半開半闔,慵懶中透著淡漠。
看到宋宜笑屈身行禮,也不作聲,隻指了指不遠處的石凳,示意她坐。
宋宜笑道了聲謝,才滿懷警惕的坐下,心中默默祈禱自己沒有撞破什麽了不得的、必須滅口的秘密。
正忐忑之際,忽聽簡虛白淡聲問:“你這幾年都住衡山王府,可思念令尊?”
這是什麽意思?!
提醒我敢就方才涼亭裏一幕亂說話的話,就把我送回宋家去?!
宋宜笑感到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