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占了道義,又抬出衡山王府撫養了宋宜笑的恩情,說到哪兒都有理。
韋夢盈竭盡全力,最後也隻爭取到讓女兒在今年之內出閣:“母妃急著打發笑笑嫁人,無非是怕連累了蔻兒她們,可母妃想想,笑笑才從博陵侯府回來就成親,傳出去誰不懷疑這裏頭有貓膩?到那時候不是更加害了蔻兒姐妹?拖上幾個月等謠言平息下去,也顯得問心無愧不是嗎?!”
“但她不能再去博陵侯府了!從今兒起,最好連含霞小築都不要出!”太妃借口“關心親孫女們的名節”發作,根本目的卻是為了給陸冠倫掃清世子之位的障礙,所以宋宜笑是否立刻出閣其實無關緊要,關鍵是不能讓她替韋夢盈拉攏助力。
這會徉裝讓了半步,冷著臉道,“你就是不為蔻兒、釵兒考慮,茁兒總也是你親生的!”
母女兩個臉色鐵青的離開太妃院子,回到韋夢盈的地方,立刻吩咐清場——門才關,韋夢盈就拍案大罵:“老貨簡直欺人太甚!!!”
薄媽媽等沒退下去的心腹趕緊給她順氣,溫言細語的勸解。
好半晌,韋夢盈怒火稍歇,撥開她們的手,轉向女兒,恨恨道:“你看到了吧?即使為娘貴為王妃,又為王爺生下一子一女,可太妃一發話,仍舊是無計可施!”
宋宜笑默默聽著,心裏長歎一聲。
果然——
“你前兩日還說娘讓你接近博陵侯,是讓你沒法做人!現在知道這種話是小孩子見識了?”韋夢盈冷笑連連,“如今王爺還在哪,太妃說把你打發出去就要把你打發出去了!將來一旦王爺不在,坐上那位置的也不是你親弟弟,咱們娘兒幾個能不被立刻掃地出門?!”
又說,“就算沒有今日太妃逼著為娘給你胡亂找個婆家的事,你將來嫁了人難道不要靠兄弟了?為娘當初在宋家為什麽過得艱難、太妃為什麽瞧不起為娘?論才論貌為娘哪裏比人差了?歸根到底不就是韋家隻是尋常官宦人家,不夠顯貴麽!你要有個世子親弟弟,就算不是這王府的小姐,誰又敢小看了你去?!”
一番語重心長下來,卻見宋宜笑低著頭擺弄衣擺,朱唇緊抿仍是不肯說話——韋夢盈知道她現在定然心亂如麻,也不逼迫,隻擺手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如今也要人老珠黃,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除了你們姐弟,還能是什麽?”
宋宜笑垂頭喪氣的出了門,就立刻恢複了平靜——但一直陪著她的錦熏卻快急瘋了!
待回到含霞小築,錦熏心急火燎的告訴了趙媽媽經過,這下趙媽媽也慌了手腳:“本來小姐住在王府就有點名不正言不順,若連閨譽也被人損壞,這親事要怎麽辦?即使勉強說了親,好不好且不說,過門後日子怎麽過?!”
“太妃未必真心想趕我出王府,不過是不想讓冠雲做世子罷了。”宋宜笑對太妃的心思很清楚,可事情不是她說了算的,“隻要我不去接觸那些能幫上冠雲的貴人,安分守己的話,太妃其實不在乎我在王府多留兩年。但……娘絕不會甘心咽下這口氣的!”
恐怕接下來韋夢盈反而會頻繁安排她接觸袁雪沛!
該怎麽辦呢?
宋宜笑苦苦思索。
她不知道韋夢盈的盤算注定要落空——因為不說由於她之前的報信,袁雪沛近期都不打算讓她去陪自己妹妹;就說博陵侯夫人之位,袁家人早已視為囊中物,梁氏的幾個侄女都掐不過來呢,哪能容外人插手?
隻是袁雪沛到底是侯爺,哪怕廢了腿,也不是宋宜笑一介閨閣弱女能比的。
繼祖母與嬸母的折騰他根本沒放在心上,捱過大朝這一關後,他騰出手來,首要操心的是妹妹的婚事。
這也是情理之中,袁雪萼已經十六了。
這年紀很多女孩兒早已出閣,而她的親事還沒個影子——早兩年前,塗氏曾想給她定親,但因為袁雪沛雖然在烏桓人手裏做人質,到底沒死,韋夢盈出麵擋了這事:“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父母不在了,那就是長兄為父、長嫂為母,從沒聽說有嫡親哥哥在世,做繼祖母的招呼也不跟孫兒打一聲,就出來指手畫腳的!”
王府的二少奶奶拿“繼母妃”氣韋夢盈,韋夢盈切齒之餘,用在塗氏身上卻也不含糊:反正隻是個侯府老夫人,還是跟嗣孫勢同水火的,欺負了又怎麽了?
如今袁雪沛已經歸來,刻不容緩的事情都已經處置,那當然是趕緊把妹妹嫁出去,免得繼續耽擱青春!
不比宋宜笑的親事雖然去年年底就被韋夢盈上了心、卻至今沒個影子,袁雪萼的終生,袁雪沛早年就想好了:陸冠倫。
畢竟袁雪萼心思簡單,不給她找個敦厚的,袁雪沛總怕妹妹會吃虧。
尤其他廢了腿,這輩子大約也就是守著侯爵過了——讓妹妹低嫁他不甘心;不低嫁吧,他又提供不了足夠的保障。
看來看去也隻有陸冠倫最合適,王府原配嫡幼子,袁家的嫡親外甥,知根知底的厚道人。
但……
“這事如今怕是有些難辦。”袁雪沛父親留下來的老人、六年前陪他出征的侍衛首領袁展砸著嘴,委婉的勸說,“衡山王太妃跟王妃在世子人選上分歧極大,衡山王遲遲不能下定決心——”
話到這裏結束,但沒說出來的已經不難猜:這眼節骨上,太妃哪能不給孫兒找個好嶽家,以增加謀取世子位的籌碼?
袁雪沛要是以英雄的身份凱旋歸來,成就眾人眼裏前途無量的少年英傑,再加上跟簡虛白的交情,興許還有指望替妹妹爭一爭。可現在?
袁展偷眼覷著袁雪沛冰冷的神情,猶豫了會,到底試探了句:“聽說簡公爺謝絕了太後、皇後所提的尚主之恩,公爺向來與侯爺交好,咱們大小姐雖然天真爛漫,但論才貌……”
“這個主意不要打了!”袁雪沛立刻搖頭,“阿虛很不喜歡萼兒的性情,要不是念在我的份上,他根本連眼風都懶得給萼兒一個,你瞧不出來?”
“公爺與侯爺情同兄弟,當初訓斥大小姐,也是因為大小姐驚慌之下,讓您多操了不少心,怕累著了您。”袁展倒覺得撮合袁雪萼跟簡虛白,比撮合袁雪萼跟陸冠倫要容易,提醒道,“宮裏傳出公爺不願尚主的消息後,帝都上下,願意與公爺結親的人家可謂是多如過江之鯽——但公爺不是統統拒絕了?”
他越說越流利,“顯然公爺現在心裏沒人,但偌大燕國公府總要人主持的。尤其公爺現在已經正式入仕,晉國長公主是金枝玉葉,又有自己的長公主府,不可能替公爺操持後院,不然太後娘娘也不必催促公爺成婚!縱然公爺現在對大小姐無意,但成了親,日子過久了也就好了不是?”
“你以為阿虛為什麽謝絕尚主?”袁雪沛看著他,眼中露出一抹譏誚,淡淡道,“萼兒雖然不如公主尊貴,可誰叫博陵侯府不同於尋常侯爵家,乃是世襲罔替?!衝著這一點,哪怕我腿廢了,萼兒也絕對做不了燕國公夫人的,你懂麽?”
見袁展神情愕然中依舊帶著迷惘,袁雪沛捏了捏眉心,壓低了嗓子,“陛下沉屙已久,太子加冠卻才四年,雖然儲君聰慧寬仁,可滿朝宗親貴胄,重臣名將,要資曆有資曆,要城府有城府——怎能不讓陛下擔憂?”
“阿虛貴為長公主愛子,又撫養於皇太後膝下,還有國公之爵。”他吐了口氣,疲倦道,“以他的年紀與血脈,現在的身份地位就太高了!若再尚主或聘娶名門貴女,你說太子將來還敢用他?別說太子了,就是陛下也不願意朝中再出一對富陽侯夫婦!”
富陽侯夫婦就是富陽侯姬蔚觀與代國長公主。
這裏要說幾句往事。
——顯嘉帝的兄弟姐妹加起來有四十多個,他雖然占了嫡子名份,但既不是長子,也不是很得先帝歡心。之所以能夠正位東宮,最終又君臨天下,除了本身手段過人,部分朝臣始終支持立嫡外,同母姐妹的付出也不可忽視。
他本有五個同母姐妹,但如今活著的隻有晉國長公主與代國長公主。
其餘三位都在韶華就香消玉隕,有兩位甚至沒留下子嗣。
太醫院給出的診斷無一例外,都是鬱結於心,久而成病,最後一病不起。
就連晉國長公主,也在顯嘉帝登基不足三個月時,就上表要求與第一任駙馬和離。
五姐妹裏福分最好的莫過於代國長公主,與富陽侯一見鍾情,夫妻恩愛至今,膝下兒女雙全,可謂美滿得不能再美滿。
但讓顯嘉帝最頭疼的姐妹也是她。
因為這位長公主實在太不安份了,朝政、邊塞、後宮……沒有她不插一手的!
而且理直氣壯:“昔年皇兄要用我時,我可是二話沒說就下降了,如今也不過想替皇兄分一分憂,皇兄就要疑心我?!”
單長公主幹政也還罷了,到底隻是一介女流。
可她的駙馬姬蔚觀雖然隻是個侯爵,但能讓做太子時的顯嘉帝拿親妹妹籠絡,勢力自不必說!
這叫顯嘉帝如何不擔心?
但想想那沒了的三個姐姐,再看看在先帝時公認“鍾靈毓秀、貞嫻文靜”,到本朝卻變成無人不知的蕩.婦、連許多宗室都羞於提起的晉國長公主,他那些本該尊享榮華、驕行一生的胞姐胞妹們,如今真正活得像個帝女的,也就代國長公主了。
實在不忍心。
可顯嘉帝能容得下陪他度過艱難奪嫡歲月的胞妹,卻絕不會容許皇室裏再出現類似的情況。
——簡虛白想得重用,怎能尚主?
“阿虛必須手握重權。”袁雪沛望著窗外盛開的一枝杏花,淡淡道,“這關係到他的性命安危,所以這種拖他後腿的話,你以後都不要再說了。”
袁展擦著額上冷汗,誠惶誠恐的躬身:“是!”
“對了,我讓萼兒給衡山王府那位宋小姐寫了封信,你一會找人送過去。”袁雪沛正要揮手令他退下,忽然想起一事,“太後欲為阿虛尋覓良配之事連你都知道了,其他人更不必說。接下來帝都閨秀之間怕是會暗流洶湧,宋小姐美貌聰慧,隻可惜身後沒有父兄撐腰,萼兒如今要陪我養傷也不方便出門,她一個人去那些場合,沒準就會被人當成軟柿子殺雞儆猴,這眼節骨上,她還是避著點的好。”
畢竟,這六年來韋夢盈母女把他的掌上明珠照顧的著實不錯,舉手之勞能還個人情,袁雪沛自不會錯過。
何況那麽聰慧的女孩兒,就這麽毀了也實在可惜。
隻是他的好心卻沒能送到宋宜笑手裏——衡山王太妃上了年紀,眼睛也花了,斜靠榻上聽大丫鬟蘭蕙讀完後門截來的信箋,方睜眼冷笑:“倒真是好姐妹……拿去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