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長公主跟裴家關係向來不錯,簡虛白自要給親娘麵子,這會挑起簾子看了眼,見隊伍前麵牽著馬擦著汗的人確實是裴家大總管,就微微頷首:“著他過來說話!”
“小的見過公爺、奶奶!”那位大總管到了馬車前,行禮之後先道了聲喜,“願公爺與奶奶白頭到老、早生貴子!”
這才說明來意,“聞說公爺與奶奶昨兒個進宮謝恩,得陛下賜下白玉金參,我家老爺今兒個請太醫診斷,開出的方子裏恰好需要。偏偏庫裏不夠,所以遣小的來求兩位,是否可以勻一支給我家老爺入藥?”
簡虛白吃了一驚,卻沒多問,隻飛快的翻出馬車暗格中的筆墨,匆匆寫了張便箋,從袖中摸出私印蓋了,打發兩名侍衛陪他先騎馬回燕國公府去取參。
等那大總管千恩萬謝的告退,他放下簾子,對宋宜笑解釋:“是義姐的父親裴大學士病了。”
病因不需要說,夫妻兩個心裏都有數:當初蔣慕葶的“準魏王妃”身份還沒過明路,隻在私下流傳,落選後尚且尷尬到沒再出過門;何況裴幼蕊與簡夷猶,那可是懿旨都下了的!
女兒的終身大事出了這麽大的岔子,正常親爹能不心急上火麽?
這事宋宜笑也不好發表什麽看法,隻道:“那麽回府後,咱們再收拾些藥材送過去?”
“嗯。”簡虛白應了一聲,把頭靠在車軫上,合上眼,不作聲了。
宋宜笑也不吵他,自從車簾的縫隙裏打量著沿途的街景。
兩人回到燕國公府後,問起庫房,得知裴家大總管隻拿了一支參去,宋宜笑就問送藥材時要不要再加點?
“娘向來安康,三叔身體卻不是很好。”簡虛白沉吟,“三叔那份不要動。”
宋宜笑就從晉國長公主那份裏又取了兩支出來,命人再搭點其他藥材,明日送去裴府。
簡虛白等她把這事吩咐完了,方淡聲問:“你處置了翠縹?”
聞言,巧沁跟錦熏等陪嫁都捏了把汗,暗暗祈禱宋宜笑的回話不要觸怒了他。
“這不也是她希望的麽?”宋宜笑一臉無辜,“不然怎麽會當著人麵,一點麵子都不給我留?”
“到底是皇外祖母給的人,回頭進宮時,莫忘記跟皇外祖母請個罪!”簡虛白聽了這話,臉上沒什麽表情,淡淡道,“免得旁人說你不把皇外祖母放眼裏!”
宋宜笑道:“自然。”
以為他還要叮囑幾句——畢竟翠縹伺候了他那麽多年。
但簡虛白卻已經結束了這件事,淡淡道:“我昨兒有點空,就把給你請封誥命的折子寫了,回頭就會遞上去。你要是不會寫謝恩表書,請教娘或嫂子都可以。”
等他走了,巧沁等人才喜形於色的上前恭維:“您過門這才三天,公爺就要給您請封誥命了,可見待您有多上心!”
“這表書我還真不會寫。”宋宜笑卻隻是笑了笑,道,“準備一下,明兒個,咱們去給娘請安!”
這會說的娘當然是晉國長公主——不過次日到了長公主府,宋宜笑給婆婆請了安後,奉上白玉金參,被賜座說話,卻沒提表書的事兒,反而跪著不肯起來,道:“媳婦此來是為請罪……”
長公主驚奇道:“你這孩子過門才幾天,怎麽就要請罪了?”
“是翠縹。”宋宜笑也不添油加醋,畢竟燕國公府那麽多下人,卻沒幾個可信的,能有多少秘密守得住?
她一五一十講了新婚之夜的鬧劇,以及簡虛白親口吩咐讓翠縹受自己的管束後、翠縹仍舊再三出言不遜,最後方道,“媳婦曉得她是太後娘娘給的人,萬不可虧待!可當時實在下不了台,不得不……”
“我道是什麽事?”長公主聽到這裏,不假思索道,“阿虛都說了,丫鬟就該你管!你給她規矩有什麽不應該?這事兒你不用放在心上,母後放那翠縹去燕國公府,無非是念她早年伺候阿虛還算用心,想著做宮女得到二十五歲才有指望出宮,她去了國公府呢,隻要你點了頭就好嫁人,可以掙得幾年青春!不想這東西昏了頭,反倒給你使起絆子來了!”
婆婆的反應不出宋宜笑所料,除了少數奇葩,新媳婦才過門,稍微任性點,長輩多半還是輕拿輕放的——尤其皇太後跟晉國長公主逼著簡家“衝喜”,也要把她早點娶過門,圖的就是有人為簡虛白主持中饋,怎麽會反對宋宜笑立威?
雖然說丈夫不配合,但抽了翠縹一頓,打著請罪的幌子,到底還是把這狀給告了。
她作出一副長鬆口氣的樣子,感激零涕的謝過婆婆。
長公主笑著拍了拍她手背,以示親近,又問她這幾天過得習慣不習慣:“如今你是燕國公府的女主人,阿虛名媒正娶的發妻,可不要在自己家裏委屈了自己!”
“謝娘關心!”宋宜笑要的就是她這句,立刻露出為難之色,“其他都很好,就是昨兒個夫君說府中閑人太多,恐易引言官彈劾,讓媳婦打理一下。但媳婦聽說國公府的下人大抵是伺候過祖父的老人,卻不好薄待——想了幾個法子都覺得有種種不足,還求娘指點一二?”
她這話是存心試探婆婆了,畢竟看長公主疼兒子的模樣,卻放任燕國公府那些下人惹惱簡虛白不管,實在可疑。
長公主聞言,沉默良久,方掀開茶碗呷了口:“當年你們祖父考慮到阿虛生長宮中,不能時時監督府中下人,時間長了,難免有人懈怠,這才把倚重的老仆基本都留了下來。”
“祖父一片慈愛之心,夫君也是時刻銘記。”宋宜笑一臉恭敬的睜著眼睛說瞎話。
“不過那會國公府裏除了你們祖父之外,還住了大房與三房,現在卻隻你們夫婦兩個主子,這人確實多了。”長公主放下茶碗,打量著兒媳婦,道,“為了阿虛的仕途考慮,把多餘的人手打發掉,倒也無妨!問題是,你打算著他們去哪?若沒個好的安置,不免叫人議論你們夫婦涼薄了,是吧?”
宋宜笑方才說裁撤人手是簡虛白的意思,這會長公主卻問她打算把裁撤的人手安排去哪,顯然是看穿了媳婦的小心思。
不過語氣還算平靜,不像是要動怒的樣子——宋宜笑心念電轉,就決定依仗著新媳婦的優待階段賭一賭,坦白道:“祖父當年為夫君考慮,致仕返鄉時竟沒帶多少人手。做長輩的一片拳拳之意,做晚輩的豈能不報?那些人都是祖父時候用慣了的心腹,莫如遣回桑梓,侍奉祖父晚年。不知娘以為如何?”
“你既然考慮好了,那就這樣吧。”長公主撥著腕上鐲子,過了一會方微微頷首,“說起來,你們越過夷猶成親,就是要為你們祖父衝喜。如今你既過了門,我正要打發人回去探望,看看這法子有沒有效果——倒正好說一說你們的這番孝心!”
宋宜笑吃不準婆婆這番話裏是否有諷刺之意,不過她也不在乎,恭恭敬敬的道了謝,正尋思著揀些什麽話題陪婆婆聊下去,長公主忽然問:“昨天裴家大總管尋你們了?”
“是裴大學士病了,需要白玉金參做藥引,裴家庫中不足,聞說陛下才賞了夫君與媳婦這參,是以登門相求。”宋宜笑不知道婆婆在兒子婚變這件事情上的看法,所以不敢表露什麽傾向,字斟句酌的回答。
“唉!”長公主聽罷,娥眉微蹙,神情複雜的歎了口氣,“這事兒,是我對不起裴家!”
這話宋宜笑不好接,便沉默不語。
好在長公主也不需要她回答,隻道:“如今幼蕊也是你們的姐姐了,往後她也好,裴家也罷,但有什麽難處,能搭把手的,莫要推辭!”
宋宜笑自是恭敬應下。
接下來長公主主動說了些宗室的人情世故,給新進門的小兒媳婦好好補了一課——隻是對於簡家的親戚故舊卻隻字未提。
宋宜笑猜測這應該跟公公並非婆婆的結發之夫有關係:祖父簡平愉雖然出身貧寒,好歹也是兩朝元老,簡家當年在朝中也算高門大戶了,元配嫡子的簡離曠卻被迫休棄發妻、尚了年紀比自己大近十歲的長公主,心中豈能沒有怨言?
不但簡離曠,簡家其他人,包括親戚故舊,怕也不喜長公主此舉。雖然怯於皇權,敢怒不敢言,但長年累月下來,也難免漸行漸遠。
當然,也有可能是長公主瞧不上那些人。
這一談就是大半日,婆媳兩個一道用了午飯,宋宜笑方告退。
離了長公主跟前,巧沁就心急火燎的提醒:“謝恩的表書……”
“急什麽?”宋宜笑不以為然,“如今夫君連折子都沒遞上去呢,等正式受了冊,再來請教娘也不遲!”橫豎婆婆又不苛刻,多跑幾趟怕什麽?
倒是向簡虛白證明自己的能力是正經!
“不過婆婆雖然準了把人打發走,這才過門就迫不及待要攬權的罪名,我可不擔!”坐在馬車上,宋宜笑合眼思索,“出閣前娘可是再三叮囑了:人前一定要溫柔大度悲天憫人,不然哪裏來賢良淑德的好名聲?”
總之,凶殘必須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回到燕國公府後,她問明簡虛白在書房裏處置公務,就叫廚房做了些茶點,親自端了過去。
簡虛白看到她時立刻皺了下眉,顯然很不喜歡此刻被打擾。
等她關了門,就冷冷淡淡的問:“有事?”
“方才跟娘說了府裏人太多、怕被言官彈劾的事兒。”宋宜笑把茶點擱在書案的角上,免得碰到他那些文函,給自己倒了盞茶,捧在手裏,方輕描淡寫道,“又想起來祖父之前病著,即使衝喜有效,這大病初愈的,怕也少不得精心伺候。雖然大伯那邊定然不會不上心,可若能有咱們府裏這些積年的老人侍奉左右,祖父定然是可以加快康複的。娘很讚成這事,你看呢?”
簡虛白聞言,眼中涼意方稍稍減褪,露出些許笑色:“那就這樣吧!”
“這是孝順的事,得你出麵才好看。”宋宜笑心想我來跟你說這個,可不是為了得你一句準許的,“畢竟祖父是在我過門之前病倒的,要這回是我出麵,人家沒準會議論你這做嫡孫的,對祖父還沒我這才進門的孫媳婦上心,是吧?”
“我知道了。”簡虛白玩味的睨她一眼,“你這樣為我著想,我自不會叫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