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直到安置的時候,簡虛白都麵沉似水。
放下帳子後,別說像前幾天晚上那樣摟著妻子入睡了,那是連指頭都不碰一下!
宋宜笑試探著拉了拉他手,也被他冷著臉撥開——再拉,簡虛白沒再拍開她手,卻垂下眼眸,也不說話,就那麽冷冷冰冰的看著她,眼角眉梢都是嫌棄,恨不得兩人之間隔上千山萬水似的。
“嘖!看來他這會還是餘怒未消。”宋宜笑見這情形,也懶得再費心思,利落的把錦被一拉,合上眼,“既然如此,那我還是先睡吧,興許明天早上他明白過來自己無理取鬧,就不生氣了呢?”
還在等她繼續哄自己的簡虛白:“……”
他麵無表情的瞪著帳頂,深呼吸數次,才忍住把睡在外邊的妻子推下去的衝動!
這一晚簡虛白差不多每隔一小會兒,就會翻來覆去一回——無奈宋宜笑睡得那叫一個安穩香甜,完全沒發現丈夫的輾轉反側,更不要說及時賠禮道歉、獻上撫慰體貼了!
到後半夜的時候,忍無可忍的簡虛白甚至故意把她朝榻沿狠推了一把:可她乖巧的翻個身,就、是、沒、醒!
“要不幹脆把她推下去算了!!!”簡虛白估計了下榻沿跟腳踏之間的距離,正要下手,晃眼瞥見半開的窗外一縷月華照入,恰恰落在兩人枕上。
沉睡中的宋宜笑,散在腮側的青絲泛著水一樣的流光,有幾縷發絲拂在頰上,越發襯托出肌膚的皎潔無瑕,似與月華融為一體;她顯然沒怎麽受到今日爭執的影響,眉宇間平和寧靜得讓簡虛白直想抓狂。
然而他又看見妻子纖長濃密的長睫被月色鍍上一層瑩然的銀光,隨著呼吸微微顫動,仿佛風中輕舞的蝶翅——每一下振翅,都猶如掃過他心尖,原本的滿腔怒火,竟不知不覺消弭了大半。
他這樣出神良久,睡夢中的宋宜笑渾然不覺,不知道是口渴還是怎麽,微微嘟了嘟嘴。這動作讓簡虛白下意識的看向她的唇——
宋宜笑的唇型極是飽滿完美,唇色卻是淺淡的粉。雖然不符合美人標準的不染自朱,卻像春天盛開的櫻花,粉粉嫩嫩,瞧著就柔柔軟軟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宜笑這個名字,倒也人如其名。”簡虛白凝望著妻子花瓣似的菱唇,心頭忽然浮上一個想法,“她笑起來時,比現在還要好看……”
——四更的鼓聲從重院高牆外遙遙傳來,讓他如夢初醒:“我這一晚上都在看她?!”
這個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們昨天剛剛吵過架!
結果宋宜笑睡得又香又甜,無牽無掛;他堂堂男兒,反而胡思亂想了一整晚,都沒能合眼!
深感丈夫的尊嚴受到了沉重的打擊,簡虛白心中那點旖旎頃刻之間煙消雲散——再觀身畔的妻子,雖然依舊玉軟花柔美如畫,卻是橫看不順眼豎看很礙眼!
“起來起來!”惡向膽邊生!簡虛白深吸口氣,抓著妻子的肩就是一頓狠搖,怒叱,“都什麽時辰了你還睡?!快起來伺候我上朝!”
宋宜笑懵懵懂懂的被驚醒,聽他一通嗬斥,下意識的信以為真,趕緊起身收拾——係好衣帶後,見丈夫還冷著臉靠在榻頭,沒有更衣的意思。她想起來昨天的爭執,隻道他還在賭氣,暗撇唇角,去不遠處的衣架上取了襴衫等物,捧到榻邊:“夫君?”
簡虛白玩味的看了她一眼,才懶洋洋的下榻,張開手臂,示意她上來給自己穿戴。
宋宜笑嫁都嫁了,自也不在乎幫他穿個袍子束個玉帶,隻是簡虛白今日挑剔得不得了,連襴衫上一道褶皺沒及時撫平,都會招來他一頓冷嘲熱諷——好在宋宜笑早就做好了哄他的打算,這會也不在乎他態度惡劣,憑他說什麽,隻笑著稱是。
半晌後,她終於給簡虛白整理好係玉佩的宮絛穗子,又半蹲在地上,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確認找不到任何疏漏之處了,才站起身,巧笑嫣然道:“夫君,已經好了!”
簡虛白沉著臉,連眼風都不掃她一下,隻冷冷拂袖:“叫人進來吧!”
“哎呀!”宋宜笑柔順的點了點頭,但眼珠一轉,仿佛才看到屋角的銅漏一樣,驚呼道,“夫君!都這個時辰了,你再不出門,這上朝可就要遲到了——怎麽辦?”
看著簡虛白倏忽投來的冷厲目光,宋宜笑忍住幸災樂禍之情,遺憾的攤手,“看來夫君你隻好省掉用早飯的時間,一會梳洗下就走了!這會天已經冷了,你這一上朝,沒一兩個時辰根本吃不到東西,為妻想想就覺得心疼——”
她假惺惺的歎了口氣,“可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也是沒辦法的事,夫君你就委屈下,忍一忍吧!”
剛才為難我為難得很開心?
待會你餓著肚子去宮門外吹冷風時,看你還開心不開心了!
宋宜笑正得意於自己不動聲色的報了仇,誰想片刻後錦熏領著兩個小丫鬟進來後,詫異的掃了他們一眼,讓那兩個小丫鬟去伺候簡虛白洗漱,自己過來服侍宋宜笑,就趁機低聲問:“奶奶,這一大早的,你們怎麽就起來了?”
“這還早?”宋宜笑一怔,“他上朝都快遲到了啊!”
“上朝?”錦熏也怔,“今兒不是休沐麽?”
宋宜笑:“……………………”
她僵硬著頸項,良久,才一點一點挪轉,看向不遠處的丈夫——簡虛白把敷在臉上的熱帕子揭下,扔進水盆裏,抬眼恰迎上妻子悲憤的視線,瞬間覺得心情大好,薄唇微彎,大方的賞了她一個親切到燦爛的笑容。
那滿腔得意與幸災樂禍之色,跟她之前的心情何其相似?!
宋宜笑:“!!!”
這日子能過?!!!
“聽說你今兒要去拜訪大姐,正好我休沐,就陪你一塊去吧!”半晌後,兩人在花廳落座,下人擺上早飯,見宋宜笑還是一臉血海深仇的瞪著自己,簡虛白心情真是好極了,唇角的笑容壓都壓不下去!
他幹咳一聲,努力讓自己的神情顯得真摯點,“我也有些日子沒見大姐了,很是想念!”
見妻子沉默不語,簡虛白想了想,就去夾擱她跟前的一碟蝦餃。
果然——他手裏的牙箸還沒碰到蝦餃,宋宜笑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箸將那隻蝦餃搶走不說,還立刻狠狠咬了一口!
末了,才用挑釁的目光掃向他。
“慢點吃,別噎著!”簡虛白笑眯眯的回望,神情溫柔語氣愛憐,還拿起不遠處的銀壺,親自給她斟了半盞溫熱的玫瑰露,“本來就是要夾給你的……還要嗎?”
宋宜笑默默收回目光,默默放下牙箸,默默起身離席……她覺得自己迫切需要找地方去哭一哭!
為什麽每次被欺負的都、是、她!?
這個無情無恥無理取鬧的世道!!!
與她幾欲淚流滿麵的心情迥然不同,簡虛白這會可謂是春風得意——哪怕是一個時辰之後,夫婦兩個到了清江郡主府,被清江郡主親自迎入內堂後,他眉宇間依然滿是愉悅之情。
“早兩日弟妹說來卻沒來,我還擔心出了什麽事,後來聽說是底下人被京兆拿了。”清江郡主讓人送上茶水點心,待弟弟弟媳都端起茶碗,就含笑道,“今兒看你們一塊過來,四弟又這春風滿麵的樣子,我啊也就放心了!”
她話音才落,簡虛白麵上笑意更盛,鳳眸流轉,看向自己下首的妻子——果然宋宜笑一臉被補刀的表情,卻不得不強笑著客套道:“叫大姐操心了!說起來隻是件家務事,偏兩邊火氣大了點,竟鬧到上公堂的地步,卻害大姐白等了一回!”
來的路上,簡虛白提到裘漱霞雖然對他這個表外甥跟仇人似的,但對清江郡主這表外甥女卻很是慈愛。所以尤宏案與裘漱霞有關這一點,就沒必要告訴清江郡主了,說了不過讓她為難。
這會宋宜笑一帶而過,就關切的問候起大姑子,“大姐這些日子如何?平安兒的身體好點了嗎?”
清江郡主微笑道:“我們娘兒都好。”沉吟了下,看一眼簡虛白,才繼續道,“平安兒今天精神不壞,我想讓他來給你們請個安,你們看成麽?”
要換了正常外甥,舅舅舅母過府,那是肯定要出來見禮的,不出來卻是藐視長輩了。
但卓平安情況特殊,這種隨時會發狂傷人乃至於殺人的主兒,又不可能叫他戴上枷鎖再上堂,誰知道近前請安時,會不會忽然發作起來?
所以清江郡主雖然有心拉近舅甥之間的關係,卻也要問一下簡虛白夫婦的意思。否則貿然領了兒子來,鬧出事情,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我今兒可是特特給外甥帶了見麵禮的。”宋宜笑麵上微笑頷首,心裏卻也有點發虛——畢竟像她這種嬌滴滴的主兒,最無計可施的就是這類油鹽不進的野蠻暴力。
但清江郡主都開了口了,若拒絕,不但得罪大姑子,傳了出去不念親情又怯懦的名聲也落定了。
所以她隻能按捺住忐忑,柔聲打趣道,“外甥不來請安,我可就帶回去不給他了!”
“應該的!”清江郡主聞言鬆了口氣,露出一抹隱約的感激,輕笑道,“嫡親舅母頭次登門,平安兒若不出來磕頭請安,哪有臉拿你的東西?”
兩人又說笑了幾句,片刻後,外間傳來一陣腳步聲,跟著門口人影晃動,數名青衣丫鬟戰戰兢兢的引著一個錦袍散發的少年走了進來。
宋宜笑知道這少年必是卓平安,她有些緊張有些好奇的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