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雖然知道公公跟丈夫之間頗有罅隙,扣下簡夷猶人手這個決定,還是簡虛白親自作的。但媳婦跟兒子到底不一樣,血脈親情擱那兒,再怎麽鬧也有斡旋的餘地,兒媳婦可沒這樣的好待遇,一句“不賢不孝”,休回家去也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這會自不敢怠慢:“回爹的話:上回答應娘之後,媳婦回家去就請了府中管事一道商議,但大管事給的名單人數眾多,媳婦又才過門,想著這已經是年底了,若把人全部抽走,出了什麽岔子……”
誰想她話還沒說完,簡離曠就寒著臉打斷道:“怎麽你就想著你們小夫妻兩個過日子,全不管你們娘這兒要人?既然如此,當初還答應了做什麽?隻道你是個守信的,這邊就沒再招人,如今好了,你隻說不做,累你們娘這兒一攤子事情沒人接手,這像什麽話!?”
要不是簡虛白透過底,知道他這會是在替簡夷猶出麵,宋宜笑還真以為公公多麽心疼婆婆呢!
她心下有些委屈:“你要拉偏架,直接去跟你兒子說啊!欺我這個兒媳婦才進門又沒個好娘家嗎?”
“爹誤會了!”宋宜笑腹誹歸腹誹,到底不敢當眾得罪公爹,心念轉了轉,就道,“媳婦哪敢騙爹跟娘呢?實在是這些日子事情太多,忙不過來,這才耽擱了,還請爹明鑒!”
簡離曠冷笑道:“這幾日非年非節的,你們有什麽忙不過來的?”
“您不知道,昨兒快宵禁時,義姐特特到燕國公府說了件事情。”宋宜笑細聲細氣的講了裴家父女要回老家的事兒,擺出一臉難色道,“夫君公務繁忙,義姐所托之事,自然著落在媳婦身上!可爹您也曉得,媳婦年少,以前也沒經手過這類事情,怕賣少了叫義姐吃了虧,回頭傳了出去,又怎麽對得起裴家?今兒正要來請教娘呢!”
聽到“怎麽對得起裴家”,簡離曠臉上肌肉一抽:這話裏的指桑罵槐當他聽不出來?
畢竟裴家之前好端端的,淪落到今日,非但堂堂大學士臥病多日命在旦夕,連帝都都待不下去要返鄉,歸根到底,不就是因為簡夷猶拋棄裴幼蕊去尚主嗎?
這會宋宜笑抬出要替裴家奔走,所以才顧不上其他事,簡離曠明知道她是扯個幌子,卻也不好說什麽,臉上赤橙青綠黃藍紫了好一會,才僵硬道:“裴大學士正當壯年,這就致仕,實在可惜。且他身子不好,在帝都的話,延醫問藥也方便,何必非要回幽州?”
宋宜笑心想,這還不是你現在那準兒媳婦作的孽?
嘴上則道:“媳婦聽義姐所言,乃是裴世伯思念故土。”
簡離曠不自然的撫了把短髯,道:“我知道了——這樣,裴家那些產業,就讓你們娘買下來,按市價給高一成,我想你們娘是不會有意見的。”
“夫君原本也是想這麽做的。”宋宜笑歎道,“可義姐不肯,說若是這樣,她寧可不賣了。”
——這番話倒不是裴幼蕊說的,而是昨天她走之後,宋宜笑也這樣提過,被簡虛白一口否決:“要不是義姐擔心裴大學士的身體,急著離都,委實抽不出人手,你道她肯來求我們?簡家負了她的這件事,豈是多給點銀子能補償的?這麽做跟打裴家臉有什麽兩樣?!”
裴家雖然權勢不如簡家,可也不缺那幾個銀子!
簡離曠聞言皺眉,尚未想到其他說辭,之前趁他們說話之際入內稟告的內侍卻出來了,道:“殿下起了,過會就出來,還請駙馬與四奶奶稍待!”
“我想起來有點事情,先走了。”簡離曠聽了這話,想了想,卻起了身,走之前不忘記叮囑宋宜笑,“忙完裴家的事,莫再拖你們娘那兒了!”
宋宜笑恭敬稱是,心下卻打定主意,回頭把事情扔給簡虛白——讓他們父子掐去吧!
她一個人等了一會,方見四名彩衣丫鬟簇擁著晉國長公主出來。
正要上前請安,長公主身後卻又轉出一個跟簡虛白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修眉俊目,腿長腰窄,襴衫外鬆鬆披了件氅衣,長發要束不束的散在肩頭,殷紅的唇角微微挑起,笑吟吟的四下一望,就問:“駙馬呢?”
之前那內侍躬身答:“駙馬方才想起一事,先走了。”
“那還真是巧!”那少年似笑非笑道,“我還以為他專門來的等我呢?特特早點出來,免得他等急了。”
“你理他呢?”長公主對他顯然非常縱容,任憑他旁若無人到這會,才輕咳一聲,對宋宜笑微微頷首,“阿虛媳婦來了?正好我這小廚房裏今早才燉的燕窩,你陪我一道用一盞。”
宋宜笑見婆婆沒有介紹那少年,自然不會沒眼色的問——事實上她這會壓根不敢朝少年那邊看,垂著頭謝過了婆婆的好意。
不想她們婆媳心照不宣,那少年卻不是識趣的人,見這情形非但沒有立刻離開,反而施施然在宋宜笑對麵落座,大大方方的打量她幾眼後,對長公主道:“姨母,你這媳婦卻是秀美。上回紫浮跟我說阿虛眼力也就那麽回事,我還信以為真,這回親眼看到了,才知道那小子又扯謊了!”
宋宜笑才端起的一盞熱茶,聞言差點直接倒在自己裙子上!
長公主也被那句“姨母”弄得麵上微微一紅,再次咳嗽一聲,委婉道:“阿虛媳婦一早上過來,應該是有事吧?”
那少年也不知道是聽不出來她的逐客之意,還是聽了也無所謂,依然穩穩坐著,笑道:“姨母還沒給阿虛媳婦介紹我呢,回頭撞見了,自家親戚都不認識,豈不荒唐?”
他也不管長公主五彩繽紛的臉色,以及宋宜笑幾欲吐血的神情,自我介紹道,“我姓姬,雙名明非,是姬紫浮的堂兄。如今在工部任職,往後若有要幫忙的地方,隻管打個招呼就好!”
“……姬表哥好!”宋宜笑說這話的時候,內心完全是崩潰的——那姬明非卻一派雲淡風輕,還端著表哥架子讚了她幾句,才誌得意滿的揚長而去!
他走之後好半晌,堂上都寂然無聲。
良久,長公主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率先反應過來:“你們這位姬表哥父母早已過世,沒人管束,養成了不羈狂放的性.子,你們姨父也拿他沒辦法。念著親戚的份上,莫要跟他計較。”
宋宜笑木然點頭,腦中一片混亂,隻想著:怨不得公公剛才要走!
她以為簡離曠是專門來找她要人的,被她抬出裴家擋回去,自然就不想留了——誰知卻是怕跟姬明非掐起來,在兒媳婦跟前丟了臉!
話說她是不是無意中坑了公公一把?
心潮澎湃間,宋宜笑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提起正事:“娘,昨兒個傍晚,義姐去了燕國公府!”
她來之前,是照簡虛白的吩咐,醞釀了無數催人淚下的說辭,務必要把婆婆說到當場嚎啕出聲的——無奈經過姬明非鬧的這麽一出,她這會還能穩穩的坐在這裏說話,就算有城府了,哪還顧得上其他?
竟是幹巴巴的把經過說明,直截了當的提出希望婆婆能為裴家疏通下,否則天寒地凍的讓人家老父弱女踟躇返鄉,實在太可憐了。
好在晉國長公主對裴家也是心懷愧疚,雖然兒媳婦的說辭不算精彩,她也聽得連連歎息,道:“阿虛這主意不錯,既然裴家定要離開帝都,這時節確實是往北不如往南。”
這事說完後,宋宜笑想起公公方才的催逼,就主動向婆婆請罪:“當初答應了娘,原本數日後就該把人送來的。無奈年底了,莊鋪上都在算賬,夫君怕媳婦才過門心裏沒底,就說把人暫留一留,待賬目核對完了,再遣來娘這兒——原以為娘這兒不急著用人,方才聽爹說起,才曉得竟誤了娘的事!媳婦……”
“他剛才在這裏催你了?”晉國長公主忽然打斷她的話,皺眉道,“怎麽說的?”
宋宜笑愣了愣,道:“爹就說娘您這兒正缺人,讓媳婦早些把人派過去,免得誤了您的事兒。”
天地良心,她這麽說時真的對公公沒存半點惡意,就是想著上回要人是婆婆親自開的口,既然公公親自出麵催促,那婆婆一準也是記著的。
既然如此,場麵上也該有個解釋不是?
誰想晉國長公主聞言竟是冷笑連連:“我要人又不是他要人,我都沒開口,他跑出來催什麽催!”
就對宋宜笑道,“你不要理那老東西的話!我急著要人時自然會跟你說,他是個什麽東西也敢給我當家作主!”
饒是如此,長公主還覺得餘怒難消,拍案道,“去把他給我叫過來!”
宋宜笑:“……”
她感到,自己好像又坑公公了?
這天宋宜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出的晉國長公主府——連專門給小姑子帶的禮物,都是在快出門的時候才想起來,隻能交給送她的長史薛世仁代為轉達。
回到燕國公府後,宋宜笑在榻上靠了好一會才緩過來,方問起裴幼蕊昨晚托付的事情。
巧沁上來稟告:“方才裴五小姐已將三隻箱籠送到門上,奴婢使人抬到了花廳,派人看著。奶奶若是不累了,隨時可以過去核對。”
猶豫了下,又說了件事,“方才趙媽媽派人遞了信來,說慶春姐姐跟付俊昌過不下去,打算和離——趙媽媽的兒子媳婦卻不讚成,趙媽媽想讓慶春姐姐和離之後,在咱們府裏弄份能住下來的差事。”
“這種小事,讓媽媽瞧怎麽安排方便就好。”宋宜笑知道趙媽媽這是怕女兒回娘家後,受兄嫂的氣,還不如弄到燕國公府來,有自己的麵子照顧,也免得子女不和——憑這乳母的忠心,宋宜笑自無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