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需立字為證便好!”大管事見她終於鬆口,微微笑道,“奶奶您看成麽?”
宋宜笑微怔:這條件,也太寬鬆了吧?
她之前一直捏了把汗,這會一時間竟不敢相信,沉吟了會,才道:“立字為證之後,我就能走了?”
“小的也是怕跟老太爺交代不了,這才鬥膽,借表小姐墜湖的機會,同您說道說道。”大管事好像忘記這會宋宜笑還在團團包圍之中一樣,畢恭畢敬道,“如今您既通情達理,這天色也晚了,小的哪敢再冒犯下去?”
宋宜笑又沉默了會,道:“天黑路滑,我想請夫君來絳杏館接我呢?”
“那小的過會就打發人替您請公爺去?”大管事毫不遲疑的應道。
“這話說得又不像騙我,可這怎麽可能呢?”宋宜笑想不通了,“就憑他帶著這些人進來圍住我,又打發人進內室製伏了巧沁她們,以下犯上到這地步,僅僅拿著我承諾會勸簡虛白放人的字據,哪能保證讓我不秋後算賬?”
她又想,是不是大管事真正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簡虛白?
但想到簡虛白可是顯嘉帝立給自己子女看的典型,就算大管事背後有簡平愉撐腰,也不敢對這個孫兒下手吧?
這麽會功夫,大管事已經讓原本圍著宋宜笑的四個人中的兩個,去取了筆墨紙硯來了。
文房四寶上來後,大管事親自卷了袖子研墨鋪紙,一切就緒後,才恭敬的退後一步,示意宋宜笑動筆。
“這樣寫夠了麽?”宋宜笑斟酌了下措辭,揮毫刷刷數行,擱筆後,問。
大管事掃了一眼紙上,先讚:“奶奶這手簪花小楷可真是字如其人,清麗難言!”
這才看內容,邊看邊點頭,“有勞奶奶了!”
說著就命之前去取筆墨的一人,“還不快去克紹堂稟告公爺,奶奶瞧著天黑路不好走,想請公爺來接一接?”
那人應了一聲,抱了下拳,就轉身去開門——這時候,宋宜笑已經回到堂上,邊撥著腕上鐲子邊想事情。
大管事站在桌邊等她立的字據晾幹,剩下來的三個人裏,有一個上前幫助大管事收拾筆墨之物,其餘兩個也因為事情已經談妥,放鬆下來。
但!
就在門打開的刹那,一道雪亮的刀光,突兀搶入,無聲無息之間,劃過那人的咽喉!
“噗嗤!”
那人喉頭飆出三尺高的熱血,噴得門框地上到處都是,人卻還保持著開門抬腳的動作——上首宋宜笑把整個經過看在眼裏,撥鐲子的動作驟然停頓!
杏子眼不受控製的瞪大,原本的若有所思,瞬間轉為滿滿的驚駭!
“嗯?”大管事等人這會已經聽到背後傳來的動靜,其餘三人都下意識的轉頭看個究竟,惟獨大管事反應最快,抬頭一掃宋宜笑臉色,心頭劇震!
他二話不說搶步上前,衝過去的同時,已從袖中拔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抵住宋宜笑咽喉大喝:“住手!!!”
這短短幾個彈指的功夫,那三個轉頭的人都已捂著咽喉倒了下去!
變故之快,就連一直端坐堂上看著門口的宋宜笑,也隻看到第一個人死後,門立刻被拉開,一道青影閃入,雪一樣的刀光亮起三次後,地上已多了三具屍體!
她也算有城府的人了,可到底沒直麵過這樣的場麵,一時間,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要麽讓路,要麽她就死!”大管事抓著宋宜笑的肩,匕首緊緊抵在她咽喉上,鋒利的匕尖,甚至已刺入了一點肌膚,一縷血色,蜿蜒在新雪般的肌膚上,在燈火下望去,尤其的觸目驚心!
他顯然也被來人的身手所懾,嗓音都有點變了調,“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公爺莫非當真不管奶奶性命了?!”
那青影是一名青衣男子,麵罩黑巾,隻露出一雙毫無情緒的眼,聞言一聲不吭,卻極幹脆的讓開了大門。
“讓外麵的人都退下!”大管事卻沒有立刻挾持著宋宜笑出去,依然一眨不眨的盯緊了那青衣男子的動作,沉聲道,“你既然來了,那老家夥定然也在,老子可不想才冒頭,就被一箭穿顱!”
那青衣男子也不討價還價,吐字如冰的道了句:“撤!”
原本寂靜的門外,頓時傳來陣陣腳步聲,潮水似的退向遠處。
大管事側耳細聽片刻,臉上的肌肉頓時抽了又抽:“竟然都……”
他話沒說完,但聽語氣中的驚駭也知道,他方才安排在絳杏館內外的手下,在這短短片刻,已於無聲無息之間全軍覆沒!
“給我準備一匹快馬!”大管事神情扭曲半晌,才冷靜下來,再提要求——見那青衣男子側頭向門外吩咐,他眼中卻陡然凶光畢露,手腕一轉,就要割斷宋宜笑的咽喉!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恐怕都已經死了!
即使他還能活著離開燕國公府、活著趕到簡夷猶身邊,又如何交差?
任務橫豎已經失敗,大管事唯一能做的,也隻有殺死宋宜笑了!
感受到他毫無遮掩的殺意,宋宜笑本能的想要掙紮,無奈自幼生長閨閣的嬌弱女流,如何敵得過大管事一個身負武藝的壯年男子?
千鈞一發之際,梁上風聲忽起,兩支白羽箭挾著弓弦聲呼嘯落下,幾乎同時貫穿了大管事的頭顱與手腕!
“咯……咯……”大管事頹然鬆開宋宜笑,重重的倒在地上,七竅與頭頂皆是血流如注,卻還不甘心的揮舞著尚在掌中的匕首,試圖起身——一直到青衣男子不疾不徐的踱了過來,抬腳,輕描淡寫的踏斷了他的脖頸。
“屬下無能,讓奶奶受驚了!”確認大管事已然氣絕,那青衣男子才收起刀,朝宋宜笑抱了抱拳,“軟轎已在門外等候,奶奶是否立刻回克紹堂?大夫已在那兒候命!”
他態度雖然恭敬,但眼神與語氣皆不帶半點人氣,方才又當著宋宜笑的麵連殺五人,宋宜笑這會尚且沉浸在驚怖之中,壓根想不出來什麽話回答,隻茫然點了點頭。
見狀,那青衣男子朝後退了一步,方轉身出去喊人,他已經走到門口了,宋宜笑才猛然醒悟:“等等!”
青衣男子立刻回身:“奶奶?”
“我表妹還有丫鬟!”宋宜笑咽喉處隻是皮肉傷,但連受刺激之下,這會嗓子幹得厲害,費了好大力氣才能出聲,急得一個勁的指向內室,“她們怎麽樣了?”
“奶奶請放心,梁上的兄弟早已將內室之人處置了。”那青衣男子不在意的瞥了眼內室的門,“隻是表小姐與丫鬟們都中了迷香,一時半會恐怕醒不過來——這才沒有動靜。”
宋宜笑下意識的仰起頭,梁上卻早已空空如也,不見箭手人影。她心頭一鬆,方察覺到胸前濕漉漉的,低頭一看,藕荷色的衣襟上,已染了一大團的血漬,儼然一朵盛開的絳紫牡丹。
“我得進去看一眼!”她倒在椅子上片刻,又顫巍巍的站起。
那青衣男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片刻後,確定韋嬋等人平安的宋宜笑,拿帕子捂住傷口,出門上了軟轎。
轎子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克紹堂,直接停到了內室外的庭院裏。
“奶奶!”今兒本不當值的錦熏跟月燈在這裏等候已久,這會雙雙上前打起簾子,扶宋宜笑入內。
到了裏間解下絲帕,兩個丫鬟都是大驚失色——好在隨後趕到的大夫保證宋宜笑除了受到驚嚇外,僅僅隻是皮肉傷。
“奶奶這傷抹些藥就成了,關鍵還是驚悸之情到現在都沒平複。”大夫很麵生,宋宜笑主仆之前都沒見過,也不知道是誰請來的,瞧著四五十歲年紀,容貌清雋,神情卻很平淡。
即使明知道傷者是準國公夫人,也沒什麽殷勤的意思,一臉漫不經心道,“先吃一副安神湯吧,明兒再瞧瞧脈象,看是不是要改幾味藥。”
宋宜笑這會沒什麽精神說話,月燈是比栗玉還晚提拔的大丫鬟,正謹言慎行之中,也不敢多嘴,隻有錦熏急道:“奶奶流了這許多血,你怎麽就開安神湯跟傷藥?!”
“姑娘若是不放心,飲食裏加點紅棗、山藥也就是了。”那大夫寫完安神湯的藥方,擱下紫毫,把藥方拿起來吹了吹,不在意道,“這等小傷,其實治不治都無所謂,以奶奶的底子,躺上兩天,自然就會好了!”
錦熏覺得他太怠慢了,怒道:“我家奶奶何等身份,你……”
“是藥三分毒,能不吃藥還是不要吃藥的好!”宋宜笑卻歎了口氣,強打精神截住她話頭,道,“大夫若沒其他叮囑,就留下藥方,讓她們安排人去熬藥吧!”
這話明擺著是趕人了,那大夫聞言也不再逗留,拱了拱手就告退出去。
等他走後,錦熏兀自氣憤道:“這是誰請來的人?一點規矩也不懂!”
又說宋宜笑,“奶奶您方才何必攔奴婢呢?這種人就該給他點顏色看看,免得不知天高地厚,把咱們家當什麽地方了!”
宋宜笑沒理她,隻低聲吩咐月燈:“你去廚房安排吧!”
月燈忙應了一聲,拿起藥方走了出去。
宋宜笑看現在房裏隻有主仆兩個了,才苦笑著道:“你還有心思對大夫發作?人家肯來給我治傷就不錯了!”
“奶奶為什麽這麽說?”錦熏驚奇道,“府裏大管事心懷不軌,趁您去探望表小姐時妄圖挾持您——虧得一個小廝在遠處看到情況不對,趕到克紹堂來稟告了公爺,這才把您及時救了出來!府裏出了這樣的事兒,公爺正在跟人商議要怎麽善後,所以才不在。不然就這大夫的輕慢態度,公爺不給他好看才怪!”
“他跟你們是這樣說的嗎?”宋宜笑聞言,卻隻低笑了下,神情古怪道,“一個小廝發現了不對?及時救下了我?我可是真是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