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列案焚香,嚴妝華服的宋宜笑端正的跪在堂下。
聽禮官念完駢四儷六的誥封文章,叩首謝恩後,雙手高舉過頭,接住玉軸雲鸞錦的懿旨,在左右的攙扶下起身,正要與禮官寒暄幾句,那禮官卻已一拱手,不鹹不淡道:“下官尚有公務在身,告辭!”
“慢走!”宋宜笑一看這情況,顯然不想跟燕國公府走近——大抵是裘漱霞的心腹——也懶得敷衍,矜持的點了下頭,看著他跨過門檻,就把懿旨交給錦熏,“去跟當初太後賜婚的懿旨收到一塊!”
“奴婢恭賀夫人!”錦熏接過之後,卻不忙走,而是跟在場的下人們一道上來賀了她,才雙手捧著玉軸兩端,喜滋滋的下去。
——從今兒起,他們伺候的這位,可就是正經的誥命,一品的燕國夫人了!
這樣的大喜事,單在接旨的地方道一聲賀自然不夠。
宋宜笑回到後堂之後,有頭臉的下人們特意聚集起來,輪著班進去磕頭行大禮,恭喜她終於成為名正言順的國公府女主人。
“咱們要去鋪子裏提些現銀了。”錦熏發完最後一筆賞錢,見外麵再沒人等著了,方掩上門,笑嘻嘻的與宋宜笑道,“您過門那會帶的現銀,今兒個可快賞完了!”
“叫人擺飯吧。”這本來是件喜事,無奈宋宜笑如今心緒欠佳,人前還端著笑,隻有心腹在場的時候就懶得裝了,隻淡淡道,“用過了飯,打發人去絳杏館看看,有什麽消息來報我——還有,昨晚發生那樣的事,如今府裏對外是個什麽說辭出來了麽?”
錦熏出去喊人擺了飯,伺候著她用完了,又叫月燈去絳杏館探望,奉上一盞香茗,看著宋宜笑呷了口,才道:“公爺一早上就出了門,到現在還沒回來。不過走之前留了話,說家醜不可外揚,這事得跟長公主殿下、駙馬他們商議之後,統一了口徑再講。在這之前,合府都要緊守門戶,不可泄露隻字片語!”
宋宜笑心想昨晚上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左鄰右舍又不是瞎子聾子,怎麽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這所謂的封鎖消息,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所以擔心,“我昨晚到底被挾持了有一會,也不知道會不會傳出什麽對我不利的議論?”
她沉吟了會,道:“我看剛才來賀我的下人不是很多,大抵還都是跟著我嫁過來的。其他人……?”
“奴婢不知道。”錦熏聞言,眼中喜色頓去,露出一抹恐懼,低頭道,“好像昨晚公爺說要徹查大管事的餘黨,拿了許多人去偏院。興許如今還押在裏頭?”
宋宜笑沒再說什麽,隻道:“月燈還沒回來嗎?”
月燈沒過多久就回來了,臉色有些憂慮的稟告:“表小姐的風寒似乎有些嚴重,奴婢去時,昨兒個給夫人您診脈的那個大夫在,說表小姐一時半會可能好不了,少說也得調養上十天半個月!”
又說,“其他人都沒什麽事,巧沁姐姐跟栗玉姐姐都能起身了,隻是還有點頭疼,要過會才能來給夫人請安道喜!”
“叫她們回房去歇兩天吧。”宋宜笑搖了搖頭,道,“請安跟道喜都不急——嬋表妹那裏得再添幾個人,否則就一個素蝶,如今恐怕也頭疼著,自己都未必照顧得好,哪裏能伺候好病人?”
知道府中如今人手稀少,所以叫錦熏,“你馬上去一趟趙媽媽家,請趙媽媽從我的陪嫁裏推薦幾個適齡女孩兒來搭把手!”
雖然說這種沒調教過的女孩兒,乍進府來做丫鬟肯定用著不順手。但眼下絳杏館是壓根沒人使喚,到底能解一解燃眉之急——何況陪嫁再不懂事,因為身家性命都捏她手裏,到底比匆忙買進來的人可靠。
錦熏聞言卻遲疑了下,才含糊應了聲。
宋宜笑又問月燈:“嬋表妹的情況很嚴重麽?吃的藥可有難配的?如今醒了還是?”
“照那大夫的說法倒也不是嚴重,隻是不好生調養恐怕留下後患,所用藥材也都是常見之物,咱們府裏庫存就能配齊。”月燈說到這裏悄悄看了眼錦熏,才道,“表小姐現在好像還沒醒。”
宋宜笑沒再說什麽,隻擺了擺手讓她下去,獨留了錦熏在跟前,才蹙眉問:“你跟月燈說了你不喜歡嬋表妹的話?不然她為什麽說表妹好像還沒醒——這不就是希望我不要去絳杏館看她?”
“可是夫人您昨晚才因為她受了傷呢!”錦熏的用心被戳穿,既惶恐又委屈,“方才去前堂接旨是迫不得已,表小姐那邊既然請了大夫,您又不懂歧黃,何必一定要去看?那麽遠的路,您路上萬一吹了風受了凍可怎麽好?”
“正因為昨晚的事,我才一定要走一遭!”宋宜笑歎了口氣,耐著性.子道,“否則表妹不定惶恐成什麽樣!你也不想想,她好好一個人來了咱們府裏,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要怎麽跟韋家交代?就算韋家不敢跟我說什麽,傳了出去,外麵會怎麽想?你倒以為是一心一意為我著想,可你看看你做的事情!”
錦熏正要辯解,庭中傳來人聲,卻是簡虛白在吩咐紀粟——堂上的主仆兩個下意識的就住了口。
片刻後,簡虛白獨自走了進來,道:“我方才聽門子說,你的誥封下來了?”
“下來了。”宋宜笑淡淡回了一句,使個眼色叫錦熏下去,就問,“你是從爹娘那兒回來的?事情怎麽樣了?”
簡虛白走到與她隔案的上首撩袍坐下,又翻起案上茶具給自己斟了盞茶水,淺啜一口,方道:“爹和娘的意思都是壓下去,橫豎也隻是一些下人,鬧得滿城風雨,對咱們也沒什麽好處——也免得衝淡了三哥好事將近的喜氣!”
“你那三哥這會怕是快被你氣死了,哪還有什麽喜氣?”宋宜笑心中暗嗤,嘴上則道:“我知道了。不過府裏現在一下子去了這麽些人,偏又趕著年底事多的時候,卻是麻煩!”
“前院的人手我倒有現成的。”簡虛白放下茶碗,抬眼道,“大部分是我當年出征時領的親衛,如今四境太平,國無戰事,便都解甲歸田,閑著也是閑著,能來咱們府裏做事卻是求之不得;還有在烏桓時收攏的一些人,因為種種原因,過兩日才能抵達帝都,倒是正好趕上空缺——後院隻能你想辦法了!”
宋宜笑要的就是他最後這句話,但還是道:“之前一直以為過了年才要考慮這件事,我這兒也沒準備好。恐怕得過些日子才能湊齊人手——且調教丫鬟也非一兩日之功,接下來這後院多半要嘈雜些時候。”
簡虛白道:“這些都沒什麽,橫豎咱們又不跟長輩一塊住,嘈雜起來吵得也隻是咱們兩個,捱一捱就過去了。”
這事就這麽說定了,宋宜笑盤算著要立刻召趙媽媽回府商議——之前尤宏因為京兆府的照顧,隻罰了銀子沒吃苦頭。但尤慶春和離後攜子返家,卻因為不被兄嫂接納,不得不托趙媽媽說情,避入燕國公府,這事卻把尤宏夫婦都氣得不輕!
尤宏為此狠揍了兒子一頓,結果他那兒媳婦也不是好惹的,嚷著“老頭子隻疼女兒外孫,全不管兒子孫子”,又是懸梁又是跳河的,驚動娘家派了好些人到尤家質問,叫左鄰右舍都看了好大一場熱鬧!
宋宜笑知道後,就給趙媽媽放了假,讓她把家裏徹底顧好了再回來。
……當然,她這麽做,除了體恤乳母外,也因為生怕趙媽媽再跟她提“王妃給您箱子暗格裏放的助情香”。
但現在事出意外,不召回趙媽媽做助手顯然是不行的了。
宋宜笑想好之後,正要喚人,門外紀粟卻走了進來,他今日手裏難得沒拿拂塵,反而拎了個鳥架,架子上歇了一隻紅嘴翠羽的鸚鵡,色彩繽紛,羽毛滑亮,黑溜溜的眼睛顧盼極為有神——聽紀粟躬身時說:“小的給公爺、夫人請安!”
那鸚鵡立刻張嘴,似小女孩兒的嗓子,也道:“大吉大利!萬事如意!”
這一出讓宋宜笑微怔,簡虛白則輕笑一聲,示意紀粟把鳥架遞過來,親自放到兩人之間的案上,道:“我方才去娘那兒時,看到有人給娘送了隻鷯哥,怪伶俐的,還會唱小曲兒,把娘逗得合不攏嘴,想著你興許也喜歡,回來時就去市上也挑了隻。”
就指著那還在嚷著“吉利、如意”的鸚鵡道,“這隻雖然不如娘那兒的鷯哥能說會道,不過繼續教下去應該也差不了什麽,且羽毛美麗,卻比那鷯哥勝過許多了!”
宋宜笑知道他這麽做有補償安撫之意,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沉默了會,到底在他期盼的目光下伸指觸了觸鸚鵡的小腦袋——那鸚鵡很乖巧的在她指上輕啄了口,又說:“美人!美人!”
“夫人您瞧,這小東西卻是有眼力!”底下紀粟瞥了眼夫妻兩個,壯著膽子出言斡旋道,“在市上時,公爺付了賬,讓那邊給它收拾一下再送過來。小的方才在門前接了,一路拎到進來,它倒也說了許多話,可就沒說過一句‘美人’!小的還以為它是不會這一句呢,合著是小的容貌鄙陋騙不過它!如今見著夫人您啊,才肯開這個嗓!”
宋宜笑雖然心存芥蒂,卻也沒傻到這會就跟簡虛白撕破臉,聞言順勢道:“瞧著怪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難養不難養?”
“不難養!一點都不難養!給吃給喝就成了!”紀粟忙道,“再說難養也不能讓您操心呀!”
借著鸚鵡的話題,氣氛總算輕鬆了點,簡虛白撫著茶碗,側頭對妻子道:“義姐明日就要動身,你有傷在身,就不要去送了,若有要跟她說的話,不如寫封信給我,我替你帶給她?”
宋宜笑一怔,才想起來自從裴幼蕊求上門到現在,已經好幾天過去了,裴家既然要掐著長興公主下降之前離開帝都,確實不好再拖下去了。
她跟裴幼蕊其實沒什麽交情,聽簡虛白說帶信,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接話才好,沉吟了會才道:“據說江南繁華,但望義姐……”
“他們不是南下,是北上。”簡虛白卻搖了搖頭,“娘好容易說服了金素客,可裴大學士不肯去江南,說想念桑梓,一定要帶著義姐回幽州!”
宋宜笑抿了會唇,望著不遠處的地磚道:“那……裴家那幾口箱子,現在賣掉的那些銀票,先帶給義姐收著吧?”
“也好。”簡虛白頷首,還要說什麽,之前告退的錦熏卻又進來稟告:“太後娘娘遣了一位姑姑前來探望夫人,如今正在過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