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嬋忙擦了把淚,期盼道:“什麽法子?”
“明年開春不是有杏榜麽?”穆氏道,“如今要赴考的舉子,已經到得七七八八了。咱們韋家雖然不算正經的高門大戶,好歹也是三代為官,給你說個準進士,總沒問題的!”
韋嬋本來聽穆氏先說叔叔嬸嬸不要自己在帝都,接著說有法子,還以為自己可以留在帝都了。誰想隻是想把她許給外地來的舉子,不禁大失所望,道:“準進士的話,拔尖那幾個肯定考得中的,若是年少俊美,多少貴女打量著呢,哪裏輪得到我?若是有缺陷的話,娘,這……”
有缺陷的她肯定不想要的。
沒缺陷的,頂尖的她基本沒份;次一點的,考取的把握可就未必有那麽大了!
要是落了榜,這天下英才層出不窮,誰知道何年何月能高中?
萬一遇見個滿腹才學卻命不好的,一輩子也中不了,自己豈不是一輩子要做個舉人娘子?
雖然在常人看來,能嫁給舉子已經很不錯了。但韋嬋出身官宦人家,親姑姑貴為王妃、表妹又是一品誥命,就算不存勢利的心思,自幼耳濡目染的眼界擱那兒,也實在不覺得一個舉人有什麽稀奇的——她姑姑不要了的前夫宋緣,還是狀元郎出身呢!
穆氏看出女兒的不甘心,歎了口氣:“你身體的事情,還能想法子掩飾過去!可你跟陸三公子退親的事是不可能瞞人的,退過一次親的女孩兒,咱們家門楣又不是很高,就算沒有你叔叔嬸嬸他們從中作梗,在這貴胄滿地走的帝都,又能說到什麽好的?”
又壓低了嗓子,附耳道:“掩飾的法子再像真的,可假的到底是假的,若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就算一直潔身自好,可難保左右沒有見多識廣的老人!不定就看出破綻,那時候你說你怎麽交代?倒是那些外地來的舉子,很多出身不怎麽樣,為求金榜題名也沒功夫出去鬼混,沒經驗沒見識的,才好糊弄!”
韋嬋聞言變了臉色,攥拳片刻,雖然眼中淚落紛紛,到底點了頭:“那就依娘——不過你們給我找了個什麽樣的人呢?”
“我們倒想給你找人,可這回根本插不上手啊!”穆氏卻苦笑出聲,道,“不然就像你表姐說的,你才十三歲,即使跟陸三公子退了親,拖個兩三年再說人家,仍舊不算晚。如今距離春闈都沒幾個月了,做什麽要在舉子裏找,不等到明年結果出來再定?”
見女兒茫然,她歎道,“因為打今年這科進士的主意的人,實在太多了!”
韋嬋驚訝道:“怎麽會?往年雖然也常有新科進士被高門招婿的事兒,但帝都貴胄本就眾多,大部分情況下,他們還是願意彼此通婚的啊!”
畢竟新科進士再才華橫溢,如果出身貧寒的話,在真正的權貴看來,底子還是過於單薄,遠不如門當戶對聯姻帶來的利益大。
“那是從前!”穆氏抿了抿嘴,“可現在二王爭儲的動作越發明顯——宮裏有消息說,陛下有意在開春之後,讓趙王入朝曆練,這原本是太子才有的待遇!足見陛下即使這會還沒易儲之心,但也不是那麽全力以赴的維護太子了!”
這種情況下,“那些有從龍之心的人家,自然要大肆擴張勢力,相比已經入仕的官宦,新科進士普遍要好收買得多!”
那些不想趟混水的人家呢,“既怕耽擱自家女孩兒青春,又怕結親不慎,被親家拖下水,且不甘心把女孩兒低嫁,除了選擇那些一張白紙似的新科進士,還能去哪挑?”
雖然說一科要取三兩百人,但把年長、已娶、貌醜、出身高貴不可攀附、性情有問題的這些人都排除後,還能剩下有多少?
而能稱高門大戶的人家,大抵子嗣豐盛。就算女兒們的年紀有長有幼,但每家剛好有那麽一兩個需要擇婿的,在皇親滿地走、權貴多如狗的帝都,數目也不小了!
所以明年這一榜的進士,竟成了帝都招婿的香餑餑!
“咱們家是根本沒資格去替你爭的,也隻能指望你表姐再發一回善心,幫你這個忙了!”穆氏歎道,“你祖母說會抓緊時間替你退親,然後好讓你掐在杏榜下來之前決定,否則人家魚躍龍門,可未必瞧得上你了!”
韋嬋聽得百味陳雜,落了好一會淚,才道:“表姐近來忙得跟什麽似的,您看方才沒坐多久就被喊去令狐府了,這眼節骨上再要她替我操心終身大事,會不會……惹人厭?”
“可現在除了求她還能求誰去?”穆氏無奈道,“你姑姑那邊,她就是答應幫忙,咱們敢接受麽?這是一輩子的事情,你現在不厚點臉皮,我恐怕你將來懊悔莫及啊!”
見韋嬋咬唇不語,她又道,“你祖母打聽到,赴考的舉子們中間幾位撥尖的,最近頗有些文人相輕的意思。可明兒就是聖壽節,過幾天又是萬壽節,再蠢的人也不敢在這眼節骨上鬧事的。所以打算月底的時候,呼朋引伴聚集桃李樓上,來場文鬥!”
“到時候請你表姐帶你去看看?”
韋嬋猶豫了好一會,才道:“要退親的話,我總不能繼續住在這裏,不然憑咱們家找什麽理由,人家還以為我跟表姐夫有什麽,才要退親呢——先退了親,再說這事吧!”
穆氏也不逼她,隻道:“之前還以為你仍舊病著,不好移動。既然如此,那娘現在先回去,明後天再來接你?”
出了燕國公府後,穆氏從簾子縫隙裏看著大門上方的禦賜牌匾,眼神中露出一抹複雜,深深歎了口氣,才放下簾子:“走吧!”
這時候,宋宜笑的馬車,剛剛在宋府門前停下。
“天冷風大,娘跟妹妹快進去吧,免得凍著!”宋宜笑本來打算把人送到之後就走的,無奈盧氏不配合,帶著宋宜寶下車後,沒有立刻道別,反而在車邊站住了。
見這情況,她隻好也跟著下了車,客客氣氣道,“這會還下起雪了——娘您跟妹妹哪能站這風口?”
她這話裏迫不及待要走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偏偏盧氏還在躊躇:“這風雪交加的,宋家原配嫡出的大小姐到了家門口,又是專門送我們母女回來的,哪能不請進去坐坐、吃個茶啊飯的?可婆婆跟夫君對她……”
正左右為難之間,不想緊閉的大門忽然打開——紫貂玄裳的宋緣,帶了兩個長隨,恰恰跨出門來!
“爹爹!”宋宜寶轉身仰頭一看,頓時喜道,“爹爹抱!”
“你規矩點!”盧氏聞言卻是暗自一驚——女兒平時跟丈夫撒嬌也還罷了,如今可是當著她異母嫡姐的麵啊!宋家誰不知道這宋大小姐當初是被親祖母跟親爹變相趕出家門的!
如今宋宜笑親眼看到異母妹妹被親爹當個寶,該是什麽心情?!
可三歲的孩子再乖巧,哪能明白這麽多?被親娘一嗬斥,雖然委屈的縮了縮頭,卻還是眼巴巴的望著父親,慕孺之情,溢於言表。
“爹!”盧氏正驚怒交加,宋宜笑卻沒什麽情緒激動的意思,目光隻與宋緣一接,便盈盈下拜,溫和道,“許久未見,爹瞧著怪康健的,想是娘悉心照料的緣故。”
宋緣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先俯身抱起小女兒,才淡淡道:“你怎麽在這裏?”
“宜笑是送我們回來的。”盧氏心裏連連歎氣,女兒年紀小不懂事也還罷了,丈夫也是火上澆油,隻能自己盡力圓場了,接話道,“方才車壞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半路上,要不是宜笑經過,拿她的車送了我們回來,恐怕到這會還困在路邊呢!”
又把手裏下車時忘記放下的暖爐亮了亮,“這手爐也是宜笑給我的,否則我還真是吃不消了!”
她覺得自己這麽說,丈夫再不喜歡長女,也該講點軟和話了吧?
可宋緣看都沒看宋宜笑一眼,隻打量著依在懷裏撒嬌的小女兒,冷淡道:“你是她娘,寶兒是她妹妹,這麽冷的天,你們被困在路旁,她要沒經過也還罷了,既然經過看到了,若不搭把手,那還是個人嗎?”
盧氏:“……”
“爹說的極是。”宋宜笑前世今生都領教過這個親爹的絕情,這會宋緣的回答全在她意料之內,倒依舊還能和顏悅色道,“我就說娘您太見外了——您瞧這風雪越發大了,您有孕在身,妹妹又小,還是快進屋去吧!”
盧氏向來對丈夫千依百順,這會雖然覺得臉上陣陣發燒,尷尬得無以形容,卻也說不出來責怪丈夫的話——但也待不下去了,緊抿著唇,從宋緣懷裏接過宋宜寶,匆匆道了句:“今日多虧你了,你回去也當心點!”
就抱著女兒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大門,簡直就是落荒而逃!
隻是她走了,宋緣卻還站在那裏,目光幽深的望著宋宜笑,道:“你娘跟你妹妹的車壞了,偏被你遇見,倒也是巧。”
他之前的偏心,宋宜笑的隨從還能忍耐。
可這會這話,分明就在懷疑宋宜笑送盧氏母女回來是居心不良!
作為親爹,恩將仇報到這地步,巧沁、栗玉等下人雖然礙著身份不敢造次,麵上多多少少,卻都帶出幾分惱色了。
好在宋宜笑還端得住,沉穩道:“也不算巧,令狐尚書丁憂,我去令狐家吊唁回府路上才遇見的。不然那條街我平時確實不會走。”
“……我走了,你也回去吧。”宋緣聞言皺了下眉,但也沒再說什麽,微一點頭,帶著兩個長隨下了台階——宋宜笑在他背後屈了屈膝,恭敬道:“天雪路滑,爹您慢點走!”
……馬車離開宋府沒多遠,巧沁就按捺不住,氣憤道:“夫人,不是奴婢多嘴,可親家老爺也太過份了!您不計前嫌送親家奶奶她們回來不說,還對他那麽尊敬,他居然!”
“那總是我爹!”宋宜笑合眼靠在車軫上,掩飾起真實的情緒:雖然早有準備,可真正麵對的時候,又怎麽可能真的無動於衷?
她盡量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道,“再說他也未必是懷疑我,興許隻是寒暄呢?後來我說了緣故,他不就沒說什麽了?”
巧沁以前是伺候韋夢盈的——韋夢盈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這會聽著她的話,越發感到憋屈:“親家奶奶也不是什麽好人!今兒要沒夫人您,她跟二小姐哪可能這麽順順當當到家?方才親家老爺那麽說話時,她居然一走了之!!!”
“她懷著身孕,宋家到現在都沒男嗣,萬一出了岔子豈是小事?我親自送她回來,就是怕她跟二妹妹凍著,她要一直站門口吹風那才是辜負我一番好意呢!早該進去了!”宋宜笑本來就心情不好,巧沁這話雖然是替她抱屈,可也等於在戳她傷口,不禁微怒道,“吵得我頭疼——都給我安靜點!”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概說的就是宋宜笑今日。
她才嗬斥住巧沁,下一刻馬車就“砰”的一聲,朝左側狠狠一歪!
毫無防備的主仆差點滾成一團!
巧沁驚呼著邊去扶宋宜笑,邊罵車夫:“混賬!你怎麽趕的車!?”
車夫也嚇得不輕:“夫人饒恕!雪下得太快了,把路上的坑給蓋住了……”
“還不快點把車弄出來!”巧沁不耐煩的打斷,“傷著了夫人,仔細你的皮!”
……片刻後,主仆無奈的裹上狐裘下車,望著輪轂明顯變了形的馬車麵麵相覷:好吧,現在輪到她們的馬車壞掉了,距離燕國公府的路卻走了才沒一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