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燈當然不會忘記派人稟告清江郡主,畢竟蘇少歌雖然懂醫術,到底沒有正經太醫叫人放心——至於說這麽做會不會叫代國長公主知道宋宜笑的行蹤,主仆兩個都知道輕重,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但一直到栗玉從露濃閣回來,稟告:“蘇二公子說之前開的藥就是發汗的,如今就是等著聶小姐退熱。若熱退下去,那就沒問題了!”
宋宜笑跟蔣慕葶聞言,都伸手摸了摸聶舞櫻,發現雖然出了許多汗,可熱度卻沒什麽變化,剛剛才放鬆的心情頓時又緊張起來。
可蘇少歌都說隻能等了,她們也束手無策,隻能著人取了新被褥來,給聶舞櫻換上,免得汗濕的被子蓋著難受——一直到這個時候,步月小築的人才姍姍來遲,說的還是個壞消息:“韓太醫在來的路上墜了馬,當場摔斷了一條腿,人也暈了過去,來不了了!郡主說,如今隻能請露濃閣的蘇二公子施以援手!”
“幸虧沒等韓太醫!”宋宜笑聞言,跟蔣慕葶對望一眼,心中均是一個念頭,“否則可生生耽擱了救治時間了!”
壞消息不隻這麽一個,“郡主本來要親自過來看望的,但不巧公子又鬧了起來,而且鬧得非常厲害,韓太醫又自顧不暇,郡主實在走不開……這邊隻能請宋夫人多多費心了!”
至於代國長公主等人,“都在郡主那邊搭手,聽說瑤花院地方狹窄,怕過來之後人多嘈雜,反而對五小姐不好。所以先不來了,都讓小的帶話,道五小姐就交給您了!”
宋宜笑忍著氣敷衍了幾句,打發他回去給清江郡主等人報信——門才關,臉色就陰沉了下來,看向蔣慕葶:“你相信有這麽巧的事?”
蔣慕葶用力抿了下唇:“卓公子在這會鬧起來興許是巧合,韓太醫墜馬確實可疑!”
“你不知道。”宋宜笑冷笑著道,“上回司空妹妹發病時,衛姐姐派了認識的侍衛去兩條街外找大夫,那大夫就是趕得太急,不慎墜了馬,生生摔暈過去,才耽擱了時間趕到!結果這回韓太醫也是一模一樣的理由來不了了,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這不是可疑,這是明晃晃的算計!”
“但晉國長公主殿下有多疼愛聶小姐,經過臘月十五的事情後,如今帝都上下都知道了。”蔣慕葶無法相信代國長公主會為了坑宋宜笑,置外甥女的性命安危不顧,“就算代國長公主殿下得了這個狠心,就不怕晉國長公主殿下查出真相後,姐妹反目成仇?”
宋宜笑冷然道:“不管怎麽說,五妹妹是因為我才來這裏的,她在這裏病倒,一旦出事,最大的責任肯定是我來擔——你聽方才那人說了嗎?那位好姨母可是信任無比的把五妹妹交給我了!!!”
蔣慕葶想到那人話語中分明的推卸責任,心頭一寒,喃喃道:“聶小姐昨兒個在涼亭裏可是一句話沒說啊!要害,怎麽能害她?”
“不然除了在這裏親自動手打我一頓,就算是代國姨母,又能拿我怎麽樣?”宋宜笑咬牙切齒道,“但若五妹妹在我手裏有個三長兩短,你說我會是什麽下場?!”
蔣慕葶深吸了口氣,堅定道:“這事因我而起,到時候晉國長公主殿下若要追究,憑什麽後果,我跟你一起承擔!”她其實想說全部由她承擔的,但知道自己沒那麵子從帝姊手裏保下宋宜笑,最多幫她分擔些罷了!
“五妹妹未必治不好,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宋宜笑聞言卻搖頭,她目光閃爍片刻,忽然就冷靜下來了,鄭重道,“但既然連韓太醫都被下了這樣的毒手,我恐怕他們知道還有個蘇二公子能妙手回春之後,會直接對五妹妹……”
畢竟蘇少歌文武雙全不說,還有表弟趙王庇護,相比瑤花院,露濃閣要難下手多了!
且隻要聶舞櫻出事,不管怎麽出的事,宋宜笑都難辭其咎!
蔣慕葶咬緊了唇:“你要我做什麽?”
“替我看著這兒!”宋宜笑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我現在,隻能信任蔣姐姐你了!”
“那你……?”
“我要親自去找一趟蘇二公子!”宋宜笑唇邊浮起一抹冰冷的笑,“五妹妹就算這回能夠順順利利的脫險,照她燒得這個樣子,不將養個十天半個月,恐怕都不能回帝都!難道這段時間,咱們就隻能防著擋著?!”
她可不是挨打不還手的人!
但在回擊之前,她得確認聶舞櫻的病情,是否真如蘇少歌所表現出來的那麽輕鬆!
剛才蘇少歌在的時候,宋宜笑心慌意亂,沒有細問,但如今回想起來蛛絲馬跡,卻覺得內有玄機——蘇少歌給她的印象,乃是正人君子。
所以宋宜笑不覺得他的隱瞞是出於惡意,但方才打發了兩回丫鬟去露濃閣,他都沒透露隻字片語,如果再派下人去,也未必能問到什麽,還是自己跑一趟可靠!
而她離開的這段時間,隻靠丫鬟守著聶舞櫻,是肯定防不住代國長公主的算計的。
蔣慕葶明白了她的用意,鄭重頷首:“從現在起,直到你回來,我不會離開半步!所有一切靠近聶小姐的東西,我都會再三檢查,甚至親口嚐了再給她用!”
“小心!”宋宜笑站起身,沒有道謝,隻用力握了下她手,“他們也可能衝著你來——”聲音一低,“你要覺得我卑鄙,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實在撐不住,不如哄玉山公主殿下過來給你擋一擋!”
蔣慕葶微笑道:“這算什麽卑鄙?我表妹怎麽可能不幫我?”
又提醒,“那些人都明說不會親自過來了,我要連幾個奴才都打發不了,豈不丟盡了我姑姑的臉?!倒是你,出入千萬小心,萬一被抓到現行,汙蔑你跟蘇二公子有什麽……”
“他們汙蔑不了!”宋宜笑微微冷笑:之前因為種種原因,她跟簡虛白一直沒圓房,臂上守宮砂就是最好的貞潔證明,代國長公主他們若想誣她紅杏出牆,她倒正好將計就計!
不過這個內情不好說給蔣慕葶聽,所以再次叮囑她看好了聶舞櫻後,就命月燈拿了一套換洗衣裙給自己,去屏風後換了,又把發式也改成跟月燈差不多的,拿起月燈的裘衣披上,“我去了,你們留心!”
因為天冷,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下起了雪,瑤花院這會冷冷清清的,外麵一個人影也沒有。宋宜笑倒不必擔心有人跟自己招呼露了餡,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隻是到露濃閣門口時就沒這麽好待遇了——門口兩個侍衛,瞧著都被裹成兩個雪人了,見她到跟前,卻依然警惕的擋住了去路:“何事?”
“我是宋夫人的丫鬟月燈。”宋宜笑低下頭,讓裘衣的風毛盡可能的遮掩自己的容貌,細聲道,“奉夫人之命,求見蘇二公子!”
那兩個侍衛聞言卻依然沒有放行,隻道:“稍等!”分了一人進去稟告,剩下的那人仍舊盯著她。
片刻後,那名侍衛領著一個小廝出來,那小廝打量一眼宋宜笑,道:“之前兩次都是栗玉姐姐來的,現在卻換了一位,不知道可是聶小姐的病情有反複嗎?”
宋宜笑聽出他的疑心,生怕自己偽裝被當場戳穿,忙道:“請問我可以見到蘇二公子再說嗎?”
那小廝看了她一會,方道:“你跟我來吧!”
帶她去見蘇少歌的路上,那小廝似有意似無意道,“我家公子會的東西也忒多了點,之前在別院時,要麽不被人知道,否則請教的人就沒完沒了;本來還以為借住到占春館,能清淨到下場呢!合著隻是我們下人的一點癡想罷了!”
宋宜笑聽得臉上白一塊紅一塊,尷尬無比:她之前還拿“清淨”二字暗示玉山公主呢!結果玉山公主到現在都沒怎麽打擾蘇少歌,倒是她——至少今天一天的時間,蘇少歌是沒指望靜心讀書了!
再想一想,蘇少歌之前那個本來沒人知道的別院,也是因為她出主意去敲門求助,才曝露出來的……
“要不,還是不要打擾他了?”宋宜笑越想越心虛,越想越覺得對不起蘇少歌,腳下漸漸慢了下來,最後索性站住了:“對不住,蘇二公子這麽忙,我們確實不該時常打擾!還請您幫忙代為告罪……”
“等等!”那小廝聞言也停下腳步,瞪大了眼睛道,“你別說你不去了!”
宋宜笑有點詫異:你方才那麽說不就是希望我不去嗎?
“我帶你去見公子,那是因為公子已經知道了!”小廝看出她的想法,沒好氣道,“公子現在就在等著你——結果你說你不去了,你道公子會猜不到是因為我跟你抱怨了幾句?到時候你一走了之倒沒什麽,我可要受罰的!”
他怒道,“你們要真體貼我家公子,索性就不要住這附近!有事沒事都找上門,打量著我家公子好說話!如今來都來了,你不去不是害我嗎?!”
宋宜笑被他訓得啞口無言,好半晌才鬱悶道:“那……咱們繼續?”
那小廝狠狠剜了她一眼——許是怕她再來個“我還是不去了”,這次卻沒敢再說什麽了。
片刻後,宋宜笑被帶進一間暖閣。
暖閣陳設淡雅素淨,燒著地龍,溫暖如春,蘇少歌僅穿群青襴衫,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未用冠簪,烏黑的長發,以同色錦帶鬆鬆束在肩頭。
他正站在案前作畫,因為接到稟告,來的隻是個丫鬟,所以聽到下人稟告說人已經帶到,隻頭也不回的道了句“看茶”,依舊蘸了朱砂,在白宣上勾勒著點點紅梅。
宋宜笑現在離書案的距離,看不太清楚他都畫了些什麽,隻有那些紅梅鮮豔欲滴,才遠遠的認了出來。
從她的角度望過去,琉璃窗外飛雪綿綿,古樸雅致的書案前,常服男子肩寬腰窄,站姿挺拔如峭壁青鬆,專注的側臉異常俊美,揮毫之間,仿佛有一叢活生生的梅花,自他筆下緩緩盛開。
宋宜笑不禁屏息凝神,惟恐驚擾了他。
片刻後,蘇少歌畫完最後一朵梅苞,才擱下筆,走到案旁的水盆前,掬了水洗手,接過小廝遞上的帕子擦幹,方轉過身詢問:“可是聶小姐……”
話沒說完,卻已看到脫去裘衣的宋宜笑抬起了頭,朝他抱歉的笑了笑,微微一怔後,擺手命小廝:“先下去,看好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