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聞言羞憤交加,想也不想張口就道:“也不知道誰更像木頭?這麽半晌了,呆呆的看著我動也不動!”
簡虛白微怔,隨即大笑著反手扯下帳子:“愛妻這樣坦誠,為夫怎可叫你失望?”
八寶羅帳翩然落下,掩去一室春光。
巧手匠人以百年紫檀木精心打造的睡榻隻微微搖晃,帳內宋宜笑卻仿佛身處驚濤駭浪之中。
無數次潮起潮落後,她已完全昏昏然不辨南北東西,筋疲力盡的攀著丈夫的肩喊停,簡虛白卻俯首抵住她額,笑意盈盈:“還記得前兩日我跟你說的話麽?早叫你不要後悔了不是?”
宋宜笑恍惚憶起,又尷尬又憤然,有氣無力的推了他一把,卻換來他狂風暴雨般的親吻。
唇與齒的激烈交纏中,相貼的肌膚格外敏感,似火焰,似熔岩,滾燙到讓人戰栗,疼痛到讓人畏懼,卻也歡愉到讓人沉淪——時間與空間在此刻都被遺忘,像整個天地隻有這六尺錦帳。
更像整個天地隻有他與她。
不記過去,
不問未來,
在當下——
他是她的一切,
她也是他的一切。
“終究這樣了!”雖然說在出閣前就做好了準備,可真正完成從少女到婦人的轉變,宋宜笑依然心緒難平。
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他們理所當然相依相偎,擁有彼此。
從出閣那天起,她已有這樣的準備。
隻是惜別女兒身的悵然若失,與終於真正結發同枕席後的塵埃落定,讓她對於未來依然有著始於未知的惶恐。
生老病死的無可奈何;柴米油鹽的分歧與衝突;移情別戀後的反目成仇……
這一生的韶光這一世的喜怒哀樂,紙上寫來不過寥寥數行,卻需要以彼此的年華雋刻每一個春夏秋冬的朝朝與暮暮。
從他們在親長賓客的見證下,於正堂交拜那一刻起,直至魂歸黃泉下。
今日不知明朝的凡人,又怎能於此刻望見數十年後的風風雨雨?
所以又怎能不惶恐?
但也因為今日不知明朝,所以惶恐之中,亦有著隱隱的期待與暢想——雪落屋頂的簌簌聲裏,室中燭火朦朧且靜好,你在帳中,我也在帳中,你在我身側,我在你懷裏。
此時此景,便對前途又再多惘然,誰又能夠免俗,不將心亂如麻,換了脈脈繾綣?
相比宋宜笑這會的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簡虛白卻沒那麽多想法,他微微垂目,靜靜凝視著懷中的妻子,目光掃過腮側分明的吻痕後,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愉悅——是的,他此刻的心情很簡單,就是發自內心的愉悅。
從名份,到實質,都擁有了所思所想之後,無比滿足的愉悅。
側首看向帳外,原本的濃黑,已悄然散去,一縷晨曦靜靜透過窗欞,溫柔撒落滿室。
簡虛白迎著它的撫摩,愜意的合上眼。
……宋宜笑醒來時,已經是掌燈時分。
相比她此刻仍舊全身酸軟萎靡不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早已衣冠整齊的簡虛白卻是精神抖擻,顧盼之間目光炯炯,口角含笑,滿麵春風。
“餓了麽?”他心情很好的親自伺候妻子梳洗,體貼道,“我中午就叫廚房燉了雞湯跟燕窩,這會正好可以用!”
“你中午就起來了?怎麽不喊我?”宋宜笑看著窗外已經徹底黑下來的天色,很有掩麵的衝動:作為當家主母,居然在沒有生病的情況下,睡了一個白天!
她可以想象今天這個白天,府裏私底下都在說些什麽!
說不定連府外都知道了!
她接下來還能出門嗎?!
簡虛白看出她的鬱悶,玩味的笑了笑,道:“橫豎正月裏,又沒什麽事,吵醒你做什麽?”
——他這會倒是說得冠冕堂皇!
等宋宜笑收拾好了,兩人一塊去花廳用過晚飯,簡虛白道:“我有幾件去年積壓下來的公務,得去前頭書房處置下,過會就回來。”
宋宜笑雖然睡了一整天,但這會依然覺得不大舒服,聞言點頭:“你去吧!”
他走之後,她也沒心情理會丫鬟們的竊笑,大致問了問今天後院沒什麽事,叮囑錦熏常去芝琴那兒看看,也就回房了。
進內室後,她撲到榻上繼續補眠——睡得正香甜時,卻被丈夫吻醒。
睜眼看到他正邊俯身與自己親昵、邊迅速寬衣解帶,宋宜笑想到昨晚的經曆,不禁有點發怵,忙伸手推他肩,告饒道:“我太累了,過兩日好麽?”
“乖!”簡虛白低頭在她耳垂上輕輕咬了咬,似笑非笑的道出今天不喊她起來的真正用心,“累的話,白天盡管補覺就是,反正如今還沒開印,我不必去衙門——府裏的事情裏裏外外都能顧到!”
宋宜笑:“………………”
也就是說,我晚上別指望睡了?!
她自不想依,無奈簡虛白裝聾作啞,自顧自的放下帳子……
接下來兩三日,宋宜笑都被迫晨昏顛倒——到了元宵前夕,她終於忍無可忍的爆發了:“明兒元宵賜宴,我若因為去不成丟了臉,我就跟你沒完!”
見妻子動了真怒,簡虛白才不太情願的收斂了些:好歹讓她睡了半夜。
正月十五的早上,宋宜笑看著鏡子裏疲憊不堪的氣色,狠狠剜了眼不遠處的罪魁禍首,才在錦熏等人的忍笑裏木著臉吩咐:“多敷些胭脂!”
隻是她難得濃妝豔抹,這天入宮後,泛泛之交也還罷了,如清江郡主、謝依人等熟人,都看出端倪,紛紛上來關心:“怎麽今兒脂粉這麽重?可是近來累著了?”
宋宜笑強笑著搪塞:“丫鬟新學的妝容,非要我試試!可是不好?早知道就不聽她們的了!”
這理由果然很有用,眾人都道:“哪裏話?正是豔光照人!隻是以前從不見你這樣打扮,頭回瞧著有些意外罷了。”
宋宜笑謙遜幾句,順勢把話題引到旁處——大家來時都是算好了時辰的,這會沒聊一會,有內侍進來稟告說鳳駕將至,眾人忙都住了話頭,各自整理儀容,預備迎駕。
片刻後,皇後與崔貴妃一左一右攙著太後入殿,蔣賢妃與玉山公主緊隨於後,再後麵方是其他與宴妃嬪。
太後命平身後,宋宜笑起身時隨意一掃,恰好看到暖淑人——這位前烏桓公主因為位份的緣故,雖然今兒有幸列席,但無論是穿戴還是位置,都不打眼。
隻是她委實風華絕代,低著頭縮在角落裏,依然讓許多目光有意無意的看了過去。
“那是誰?”宋宜笑聽到遠遠近近好些人都在交頭接耳,“宮裏什麽時候多出這樣一位絕色來?瞧打扮位份不高,莫非出身卑微?”
“這幾日雪下得很大,哀家宮裏的花木都被壓斷了許多枝條,想來路也是極難走的。”上首太後卻沒朝暖淑人掃一眼,坐定之後,目光在殿中逡巡了一圈,便微微含了笑,與左近的年長宗親寒暄起來,“你們過來的時候可還順利?”
真陽大長公主、衡山王太妃等同輩貴婦聞言,忙代眾人回答:“謝太後關懷!托賴娘娘與陛下恩澤,我等一切順利!”
真陽大長公主又說:“這兩日雪確實極大,不過入宮以來,卻處處灑掃幹淨,倒比宮外好走多了!”
“皇後卻比哀家想的周到!”太後一聽,就笑著誇蘇皇後做事仔細,“到底是皇兒的發妻,就是會為皇兒分憂!”
蘇皇後恭敬道:“母後謬讚,媳婦也是聽了貴妃她們的提醒,卻不敢居功!”
眾人忙說太後慈愛可親,皇後賢德大度,諸妃聰慧機敏——隻是在宋宜笑聽來,太後那句“為皇兒分憂”,似話中有話:太後是不讚成趙王爭位的,這會這麽講,莫不是在提醒蘇皇後,體貼體貼顯嘉帝,別叫皇帝為難?
但蘇皇後的回答,顯然是沒聽出來,或者不想聽出來了。
“也是,趙王這邊若是沒露出過野心也還罷了,可冀國公連等陛下一死就逼宮的事兒都幹出來了,這會除了一條道走到黑還能怎麽辦?”宋宜笑對皇後的應對倒不奇怪,“畢竟陛下肯念舊情,太子卻未必!與其指望別人的惻隱之心,還不如抓住機會博一把呢!”
她正思忖之間,忽聽太後點了太子妃詢問:“聞說你宮裏的側妃懷的是雙生子?”
太子妃忙站起身,笑容滿麵道:“回皇祖母的話:正是崔妹妹福澤深厚!”
“確實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太後也笑——隻是崔見憐這會明明就坐在太子妃下首,六個月的身子已經明顯隆起了,太後卻偏偏隻問太子妃,她一時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非常的尷尬——太後權當沒發現這一幕,隻閑閑與太子妃說道,“也難怪你這些日子清減了不少,雙生子罕見,照顧起來確實不比尋常孕婦!”
話音未落,崔貴妃與崔見憐臉色都微微一變!
太後這麽說,顯然是對崔見憐不滿了!
好在蘇皇後與太子妃連忙圓場,前者說是自己托太子妃幫忙操辦宮宴,才讓太子妃清減的;後者則堅稱自己不小心吹了冷風,連著好幾天沒什麽胃口方瘦了一圈——總之都跟崔側妃沒關係!
但不管她們的解釋是真是假,太後態度擺在那裏,今晚崔家姑侄卻注定要如坐針氈了!
“聞說阿虛年前好長時間都忙得很,裏裏外外全要你一個人打點。”太後給完崔家姑侄臉色看,跟著卻又恢複了慈祥和藹,繼續噓寒問暖起來。
宋宜笑沾了丈夫的光,得到她和顏悅色的慰問,“這段日子下來累著了吧?”
“謝太後娘娘關心!”宋宜笑忙道,“為人婦者,主持中饋乃份內之事!何況夫君終日為公事奔波,卻更辛苦!”
……這番場麵走過之後,元宵宴可算開始了。
酒過三巡之後,場麵漸漸鬆弛下來,宋宜笑正把玩著一隻白玉酒盅,邊看著殿下歌舞,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小姑子聶舞櫻說笑,錦熏忽然彎腰在她耳畔低聲稟告:“夫人,王妃娘娘的丫鬟方才過來,說娘娘約您一刻之後,在更衣的地方見麵,要說事情!”
“娘?”宋宜笑微怔,下意識的朝韋夢盈的位置望去——卻見親娘正擎著酒樽,笑意盈盈的同左右貴婦說著話,看都沒看女兒一眼,不像是有事找她的樣子。
不過這親娘向來會做戲——宋宜笑沉吟了會,對聶舞櫻道:“我有點醉了,去換身衣裳,你若覺得沒意思,且去與謝姐姐她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