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崔妃固然被氣得七竅生煙,走到外麵的傅充容這會卻也沒什麽高興的——她一雙杏子眼驀然瞪大,足足愣了兩個呼吸,才用難以置信的語氣道:“你說什麽?!”
“娘娘!”奉命來找她的宮女卻快哭了,急聲道,“陛下禦體欠安,太後娘娘趕到宣明宮後,當場急得暈了過去——皇後娘娘要照拂陛下,實在忙不過來,想到這些日子娘娘時常往銘仁宮給太後娘娘請安,是以請您立刻過去,看著點太後娘娘!”
宮女雖然懾於宮規,不敢說那些不吉利的話,隻道顯嘉帝“欠安”,但居然能讓太後生生急暈過去,可想而知皇帝的情況有多糟糕!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傅充容終於過回神來,卻跟太後一樣,幾欲昏倒——她還在絞盡腦汁化解蘇皇後的敵意哪,結果皇帝先不行了?!
皇帝一旦駕崩,太子就算如今處境不妙,按照禮法,也可以立刻於靈前就位!
到那時候,都不用太子自己說出來,自有人會想方設法的給他翻案!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他翻不了案,大不了下道罪己詔,屆時自有人爭先恐後的誇他知錯能改從善如流——而曾經落井下石過的人,譬如傅充容,會是什麽結果,還用得著說嗎?
傅充容一想到這兒,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她之前跟崔妃母子其實沒什麽交集,所以也談不上恩怨。可今天卻是先出言嘲諷了太子,繼而把崔妃險些氣死,這母子兩個若得了勢,她就是願意去行宮裏等死,怕也不能了吧?
“為什麽本宮會這麽倒黴?!”傅充容這會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被宮女連攙帶拉著走,心裏卻苦不堪言的想道,“早先以為太子必然登基,皇後前途渺茫,所以幫著太後說話了,隻道也是給太子賣了好——可才幾個月,太子就搖搖欲墜,反而皇後大有可能往後入主銘仁宮!”
她為這番變故惶恐了多少個夜晚,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爭取生機,這回比上回還要悲慘:才開始行動呢!
顯嘉帝一個病危,頓時又把她推入了絕境!
這一連番的打擊下來,傅充容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陛下從登基起就一直病病好好的,之前好幾次都打算召大臣入宮托孤了,最後還不是好了起來?可見陛下瞧著不是很健壯,壽數卻還長著呢!”實在沒有辦法接受眼下變故的傅充容,隻能抱著唯一的指望,拚命祈禱,“這回太醫肯定也能把陛下救回來,最多嚇人一點——蒼天哪,我願意將自己的壽數折個十年八年與陛下,隻求陛下千萬千萬莫要這會就去了!”
隻是盡管傅充容恨不得拿自己的壽數加給顯嘉帝,可她到了宣明宮後,這線希望卻也破滅了:“太後娘娘已經回銘仁宮了?!”
傅充容才聽到這消息時還鬆了口氣,隻道自己的祈禱應驗了,顯嘉帝已經好轉,所以太後放心的走了。
哪知出來給她說情況的蔣賢妃卻慘淡一笑,道:“太醫們個個束手無策,太後娘娘才醒,聞說這話又暈了過去——皇後娘娘怕太後娘娘再醒之後,留在這兒會受刺激,所以做主,讓宮人抬了軟轎來,先送太後娘娘回銘仁宮安置。所以妹妹看過陛下之後,且去銘仁宮照拂太後娘娘吧!”
“陛……陛下……陛下怎麽……怎麽可能?!”傅充容心中僥幸破滅,眼睛望著內室的門,腳下卻怎麽也邁不開步伐,若非左右宮人扶著,怕是要直接癱軟下去了!
蔣賢妃見狀,眼中也流露出憫意,哽咽道:“陛下乃是天子,受上天庇佑,太醫們不爭氣,可也不見得全沒希望——妹妹不要這樣,皇後娘娘方才講了,越是如今這樣的關頭,咱們越是要沉住氣!不然陛下好轉之後,瞧見上上下下亂成一團,被氣著了怎麽辦?”
她這話既是為了寬慰傅充容,也是說給自己聽了好定心的:畢竟蔣賢妃雖然沒摻合前朝之事,但她一手撫養大的魏王,卻被代國長公主籠絡過去做了奪儲的幌子,作為養母,萬一崔妃母子當了家,要遷怒的話,她也是脫不了幹係的!
更何況,蔣賢妃還有個不省心的親生女兒玉山公主,那可是到現在都盯著蘇少歌呢!
雖然說蔣賢妃的娘家親侄女蔣慕葶,前些日子才跟太子的心腹之一博陵侯袁雪沛定親,但賢妃可不認為,憑那個準侄女婿跟太子的關係,能從崔妃手裏保下自己母女!
所以蔣賢妃私心裏也希望易儲——不希望太子登基的!
隻是如今太醫院上上下下都無計可施,她一個宮妃除了聽天由命之外又能怎麽辦呢?
“蔣姐姐說的是,陛下一定能夠好起來的!”傅充容聞言,像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樣,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急切的說道,“陛下一定會沒事的!”
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忽然就推開了一直扶著自己的宮女,迅速朝內室走去,口中喃喃道,“陛下會好起來的!說不準陛下已經好了呢?!”
“你輕點聲!”隻是她才踏入內室,皇後疲憊中帶著冷意的低聲,卻讓她驀然冷靜了下來——蘇皇後隻穿著家常衣裙,顯然是得了信立刻趕到,根本來不及收拾,連發髻上都隻有一對赤金步搖。
皇後坐在榻沿上,雖然聽到了傅充容進來的聲音,卻連頭都沒回一下,正從旁邊的水盆裏擰了一塊溫熱的錦帕,全神貫注的替顯嘉帝擦拭著麵頰。
她手裏的帕子潔白如雪,一如顯嘉帝此刻的臉色。
這位踐祚二十有一年的公認明君,此刻靜靜的躺在榻上,連呼吸都極為微弱。
那奄奄一息的模樣看得傅充容整個人僵立當場,隻覺得腦中一片混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皇後終於又想起了她,總算扭頭給了她一個冷眼:“你怎麽還在這裏?”
“妾身……妾身這就去侍奉太後娘娘!”傅充容被這個眼神所驚,總算回了神,驀然想到:就算顯嘉帝這回當真撐不過去,可太後還在!
太後可是皇子們的嫡親祖母,哪怕是太子登了基,尊崔妃為皇太後之前,也得先尊太後為太皇太後——又怎麽敢對這位祖母無禮?
而自己,最早可就是投靠太後的!
就算太後年事已高,可隻要在一日,終究也能護自己一日,怎麽也比顯嘉帝駕崩之後立刻悲劇好吧?更何況,太後心疼代國長公主,不定太子登基之後也坐不穩帝位呢?
總而言之,皇帝瞧著已經撐不過去了,太後萬萬不能有失!
“天啊!我真是太糊塗了!”傅充容想到這裏,隻覺得整個人都如墜冰窖,“太後到底上了年紀,連續兩次暈倒,哪怕被送回了銘仁宮,想來也要元氣大傷!接下來陛下不出事還好,一出事,叫太後白發人送黑發人,可怎麽承受得住?!”
太後承受不住,萬一也跟著顯嘉帝去了,崔妃母子倒是高興了,她可就慘了!!!
傅充容這下自是無心繼續看皇後照顧皇帝,也不管蘇皇後已經扭回頭看不到自己,福了一福道了聲告退,躡手躡腳出了內室,見蔣賢妃已經不在外麵,自也不會去找她,匆匆出了殿門,直奔銘仁宮!
她提著一顆心趕到銘仁宮時,太後堪堪醒來。
但傅充容卻沒能擠進去獻殷勤,因為代國長公主剛好也在這時候抵達!
代國長公主接到顯嘉帝病情不妙的消息後,本是先趕往宣明宮的——無奈顯嘉帝這會神智不清,她去了也沒用,何況蘇皇後寸步不離的守在病榻前,根本不容人打擾皇帝,所以代國長公主跟傅充容一樣,隻在門口張望了會,也就走了。
沒找成皇帝兄長,長公主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太後親娘。
“母後!母後!”代國長公主從來沒有這樣慌張過——她幾乎是一跨過內殿的門檻,就跪了下來,膝行至太後病榻前,扶著榻沿放聲大哭,“您一定要救救我!您要是不管我的話,我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你起來說話!”太後這會雖然醒了,精神卻很差,見狀眉心跳了跳,合目養了會神,見代國長公主還在哭喊,方歎了口氣,中氣不足道,“輕點兒聲……吵得哀家頭疼!”
代國長公主聞言,抹了把臉,情緒激動的訴說道:“母後,皇兄已經那個樣子了,這會若還不易儲,一旦陸鶴霄那小東西登了基,以女兒與崔氏的恩怨,焉能有命在?!到時候整個姬家,包括已經許給魏王的南漳,也將生機渺茫!這會子您叫女兒如何冷靜?!母後,南漳她還懷著身孕——那既是您的曾孫也是您的曾外孫啊!”
“閉嘴!”原本憔悴衰弱的太後,聞言驀然暴喝出聲,“皇帝隻是乏了,又不是好不了!你再說一句不該說的試試!”
代國長公主這才醒悟過來,自己話語中頗有顯嘉帝馬上就要咽氣的意思——太後固然疼自己這個親生女兒,又怎麽可能不疼顯嘉帝這個親生兒子?倒也難怪聽了自己的口不擇言後要發作了!
“母後,我的意思是:皇兄此番必定能夠逢凶化吉,轉危為安!可是也肯定需要好生調養一番!之前皇兄就已命太子攝政,萬一接下來索性禪位給他怎麽辦?!”長公主趕緊找了個圓場的說辭,繼而急急道,“求母後即刻召集群臣,廢去陸鶴霄的太子之位,改立魏王……不,母後若是怕我將來會害陸鶴霄,立趙王也可!總之,求母後給女兒,也給女兒全家一條生路!”
說著長公主後退了一步,在腳踏上不住磕起了頭——惶恐驚懼之意,流溢於言表!
太後看著,眼神卻越發黯淡,半晌才苦澀道:“哀家現在沒有這個心情,哀家現在隻想等皇帝轉危為安!”
“母後,您不管我了?!”代國長公主聞言,猛然停下了磕頭的動作,淒厲的喊了一聲,撲到榻上,抓著太後的袖子,涕淚交加的說道,“您真的忍心看著我、看著您的女婿、外孫、外孫女,還有曾孫兼曾外孫,去死?!”
“哀家怎麽可能舍得?”好在太後低歎一聲,到底搖了頭,似提醒似解釋道,“隻是太子乃皇帝所立,要廢,也得皇帝廢!”
代國長公主聽了前一句之後,狂喜的表情驀然僵住:“皇兄若肯廢太子,我這些年來又何必殫精竭慮?!何況,皇兄此番病情轉變得突兀,又怎麽來得及……”
說到這裏她驀然住口,似想到了怎麽,不禁破涕為笑,試探道,“莫非,皇兄這回病勢加重,正因為知道了太子的種種不忠不孝不義之舉?!”
——若背負上氣死君父的罪名,太子就算登基之後下罪己詔也無濟於事!
這可是妥妥的翻不了身啊!
代國長公主長出口氣:到底,親娘還是向著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