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顧桐敘到宋府去住的消息,宋宜笑表現得波瀾不驚。
實際上她也確實沒什麽好激動的——宋家可還養著個柳姨娘呢!跟這麽個娘家生氣哪裏生氣得過來?
是以隻淡笑了下,道:“我二妹三妹四弟年紀都還小,祖母膝下寂寞,接顧小姐過去也能熱鬧下。”
蔣慕葶自然不信這說辭,道:“我猜龐老夫人一準是想打聽她之前來拜訪你時說了什麽吧?說起來這顧小姐既然住到宋家去,可見是親近那邊的,怎麽又先來你這兒了呢?”
宋宜笑不在意道:“她在我這裏拿了張帖子,就是下個月五妹妹生辰的請貼。”
“我說呢!”蔣慕葶聞言,頓時義憤填膺起來,撇嘴道,“顧相雖然與你娘家祖父交情不淺,可你又不是在宋家長大的,顧相的孫女兒來了帝都,要拜訪也應該先去宋府拜訪,怎麽會先跑你這兒來了?合著是衝著這張帖子來的!帖子才到手,人就跑去宋府了,真真是叫人不齒!”
她冷笑著道,“不過這也正好叫咱們看清她的真麵目,回頭到了景慧縣主的生辰宴上,再給她好看——以為騙到張帖子參加了縣主的生辰宴,就能混進咱們這些人裏了?當咱們都是傻子呢?!”
“這也沒有什麽。”宋宜笑聞言哭笑不得道,“其實這顧小姐也是為難,你想她許的是裘秩音,而裘秩音的親妹妹如今又在宋府做姨娘,宋府同顧相還頗有淵源,我那娘家祖母請她,她能不去嗎?究竟這年頭女子出閣之後若與夫婿交惡,裏裏外外都難做。”
蔣慕葶道:“她既然沒進門就先替裘秩音想了,又何必到你這兒來騙帖子?忒沒骨氣!”
“應該是顧相的意思。”宋宜笑道,“她才來帝都就來了我這兒,若非顧相之意,你說她一個在洪州土生土長的女孩兒,都未必知道我呢,又怎麽會登門?嫡親祖父發了話,顧小姐哪能不從命?”
又說,“其實我倒覺得這位顧小姐實在冤枉,原本以顧相的地位,她又是那樣的才貌,什麽樣的少年俊傑嫁不到?若非諸王都有了婚配,沒婚配的年歲也不合,她做宗婦也是沒問題的。如今卻許給了裘家,現在太後娘娘在,裘家暫時無憂,將來……可不好說了!”
“顧相雖然是海內名士,又有經天緯地之能,但我卻實在不喜歡他!”蔣慕葶聽到這裏才不說顧桐敘不好了,卻感慨道,“他對自家骨血也忒無情了!要是我爹,一準不會答應陛下!”
宋宜笑心想這也未必——畢竟蔣寅之前要麵對的隻是風言風語,顧韶麵對的可是顯嘉帝親自出馬。前者固然讓人不痛快,但威脅有限,後者可是一個不好,會影響到整個家族的興衰的。
倘若讓蔣寅跟顧韶換個位置,蔣寅可也不一定撐得住:之前蔣慕葶想嫁袁雪沛時,蔣寅不答應,可不僅僅是嫌袁雪沛廢了腿!
當然這種話她就沒必要說出來了,隻含笑道:“蔣大人著實是位慈父!”
蔣慕葶不知她的心思,深以為然:“我爹爹最疼我們不過!”
說到這裏又歎口氣,“所以我想他一定不會答應玉山跟我三哥的——唉,希望姑姑不要因此跟我們家生份了才好!”
所以關係遠近總是比出來的,蔣慕葶平常跟玉山公主的表姐妹關係向來不錯。可蔣賢妃打算把玉山公主下降給她嫡親三哥,她卻也不願意的。否則何必擔心賢妃與蔣家生份?該琢磨如何利用蔣寅對她的寵愛,勸說父親點頭才是。
不過這是蔣家的事情,宋宜笑自不會多嘴——蔣家現在出了這麽件事,蔣慕葶自然也不好去勸玉山公主了,畢竟總是她自己哥哥更重要。
是以蔣慕葶想起來,問她邀自己過府的緣故時,宋宜笑輕描淡寫道:“也沒有其他事,就是之前袁姐姐出閣時,我答應過你,你出閣時一定親手做繡件做賀禮。但偏偏這段時間都在養胎,難得能動幾針,是以幾個月下來竟隻做了三五件。馬上蘇家七小姐出閣,我尋思著也送幾件繡品。這不,打算讓你先挑。”
說到這裏朝她眨了眨眼,“可不能叫蘇七小姐知道!”
蔣慕葶信以為真,笑道:“這還用你說?我占了便宜,那當然得瞞起來不叫人知道!”
宋宜笑把近來做的繡件取出來讓她選了幾件——蔣慕葶跟袁雪沛的婚禮定在明年開春,現在已經快臘月了,作為國公府的主母,宋宜笑接下來基本沒可能有空,過年之後她又即將臨盆,所以即使離婚期還有三個月,她也不太可能再做新的了。
是以蔣慕葶要的賀禮,隻能在這幾件裏挑選。
如此打發了蔣慕葶離開,晚上簡虛白回來,聽妻子說了經過,也覺得蔣賢妃急糊塗了:“那蔣寅很是寵愛子女,蔣小姐是女孩兒他尚且愛如珍寶,何況是兒子?蔣家這三代名聲都不錯,賢妃也是因為蔣家女的緣故,才做到了四妃之一——蜀王還是皇子呢,其生母許氏至今還不僅僅是個昭儀?蔣寅根本不必看賢妃臉色,如何可能答應這件婚事?”
畢竟玉山公主以前還隻是有點任性不講理的傳聞,這一年來,她先是大鬧太後住的清熙殿,繼而氣暈顯嘉帝,現在又跑到姑姑家折騰上了。這麽個公主若下降了蔣家子,誰知道日後會惹出多少風波?
——外甥女再親,終歸親不過自己兒子。
宋宜笑道:“蔣姐姐也覺得蔣大人應該不會同意,不過賢妃娘娘既有此意,接下來應該會盯緊了公主,不讓她亂跑,想也不會打擾娘了。”
玉山公主的婚事歸根到底同他們關係不大,若非這位公主前兩日去氣了晉國長公主,憑她鬧出多少動靜,夫婦兩個聽聽也就算了。
這會確認玉山公主暫時無法去坑晉國長公主,簡虛白與宋宜笑也不再關心——宋宜笑道:“新做的綠底鸑鷟銜花緞盤領衫今兒個送過來了,你是待會沐浴後再試,還是現在就穿穿看?畢竟兩日後就是姬表哥迎娶蘇七小姐的日子,若有什麽不合適的地方,也好盡早叫人改好。”
簡虛白看了眼銅漏,道:“左右無事,現在就取來試試吧!”
錦熏聞言忙去內室取了出來,服侍簡虛白進屏風後更衣。
片刻光景,簡虛白換好了新衣出來,他容貌原就俊雅,且正當盛年,著綠衫尤其顯得矯健蓬勃,頭上赤金冠,腰間玉帶鉤,為他的勃勃英氣又添了一層華貴,叫人不期然想起朝暉萬裏之下,巍巍山崖間挺拔傲立的青鬆。
昂揚亦不失雍容。
宋宜笑從不認為自己是以貌取人的人,且這是她已經看習慣了的丈夫,此刻也不禁讚歎道:“我原覺得這料子染得太鮮豔了,如今方知道憑什麽顏色,也得看是誰穿!”
“現在知道後怕了吧?”簡虛白聞言,玩味一笑,揮手令錦熏退下,方調侃道,“之前是誰非要把玉佩還給我,我不肯收,你還氣得跟什麽似的?也不想想,那會要沒我阻止你犯糊塗,你這會得懊悔成什麽樣子?”
“那還不是怕你不安好心?”宋宜笑不假思索道,“我頭回見你那次,我娘就給我說了,你長大之後是要尚主的,且宮中兩位公主殿下都不是隨和之人,讓我不想沒好下場的話,千萬離你遠點——結果我不過受邀去占春館裏吃個酒,你就莫名其妙要聘我了,我能不懷疑有內情嗎?”
簡虛白邊聽邊點頭,末了露出恍然之色,道:“我就說麽!我這樣的才貌身份,誰家女孩兒不動心?主動求娶你,你怎麽可能拒絕?合著是想多了!”
“身份跟容貌我承認。”宋宜笑故意道,“至於才華嘛……我到現在也沒怎麽看到過呢?”
簡虛白似笑非笑的掃了她一眼,道:“你這是想攛掇我去同蘇稚詠比一比嗎?”
“好好的怎麽說起蘇二公子來了?”宋宜笑輕啐道,“老這麽疑心我可要生氣了!”
“說笑呢,哪是當真懷疑你?”簡虛白見狀忙哄道,“不過你也別真以為我什麽都不會——隻不過成親以來不是忙這個就是忙那個,眼下又臨近年關——去年就說好了要帶你出去鬆快鬆快的,結果拖到這會也未能成行。萬幸儲君之爭已然結束,等開春之後得了空,我給你露幾手,好叫你曉得你家夫婿說一句才貌雙全確實是使得的。”
宋宜笑對此倒不懷疑,富貴鄉裏養出來的人,再不爭氣,耳濡目染之下,琴棋書畫多少懂些,哪怕不精通,總也不至於完全外行。
她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那說好了——不過你可要當真精擅才是,我在女學裏可也沒少學東西,別到時候被我隨便學學的技藝比了下去!”
“怎麽可能?”簡虛白伸手擰擰她麵頰,哈哈大笑道,“到時候你瞧著罷!”
夫妻兩個玩鬧了一陣,這才重新喚進人來伺候。
兩日轉眼間即過,很快就到了姬紫浮迎娶蘇少菱之期。
燕國公府跟富陽伯府的關係,一直以來都是不遠不近。
但眼下姬家頗有些前途未卜的意思,作為親戚,又是站在勝利者這方的親戚,反而要格外殷勤些,免得被認為落井下石或者勢利了。
是以這天夫婦兩個很早就到了姬家。
他們到的時候,大部分賓客都還沒來。
許是吉時還遠的緣故,姬紫浮親自出來接待了他們。
“弟妹也來了?”他這會還沒換上吉服,隻穿了一襲靛藍底折枝四季花卉織金襴衫,將貴族男子特有的白皙膚色襯托得格外皎潔,然而緊鎖的眉宇卻絲毫沒有今日該有的喜氣。
反而顯得心事重重。
與簡虛白打過招呼後,簡短的寒暄了幾句——他們表兄弟關係平平,愛好.性情也不相同,這會也沒太多話聊——姬紫浮很快轉向了宋宜笑,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目光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尤其停頓片刻,才道,“我想著弟妹身子也重了,今日或許不來,卻是辛苦你了。”
他說這話時眼睛望著不遠處的山牆,給人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
不過簡虛白與宋宜笑都道他是不滿意與蘇家的婚事,又或者為姬家的未來擔心,倒沒多想。宋宜笑溫和的笑了笑,道:“雖然這會走路確實不大方便,但也不是動不了,何況表哥的大喜之日,怎麽可以不來呢?”
她說話時看著姬紫浮,頓時察覺到這位表哥似在隱忍著什麽,心中很替蘇少菱抱屈,忍不住又道,“說起來蘇七小姐——噢,今兒該改口稱表嫂了——表嫂素來端莊文雅,我還從來沒見過她喜形於色模樣,今兒個倒是難得的機會!”
——沒錯,蘇少菱確實很賢淑很識大體,可今天到底是你們成親的日子,你這個做新郎的擺出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當來賀你們的賓客都是瞎子嗎?這樣叫蘇少菱以後怎麽做人?!
再不喜歡這個妻子,哪怕是出於人性,也該在今天裝出歡喜不盡的樣子,給她一份體麵吧?
姬紫浮聽出她的話中之意,隻覺得萬千滋味都湧上心頭,腦子裏渾渾噩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其實到此刻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偷偷的愛慕著這個接觸不多的表弟媳呢,還是隻是出於對大雪紛飛裏一次援手的感激?
但無論是哪種情緒,他都不希望宋宜笑誤會他,所以沉默了一會之後,道:“是嗎?我隻跟蘇七小姐照過一麵,卻還沒有弟妹你了解她。不過想來她那樣賢名遠播的女子,對夫婿要求必定也是極高的,也不知道嫁給我她是高興還是遺憾?所以弟妹想看她喜形於色的模樣,今日卻未必能夠如願吧?”
聞言宋宜笑倒不惱他了,且還有些不好意思:“原來表哥這會麵有愁容,卻是擔心這個?”